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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太兴殿见外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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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兴殿外,苏子参穿着繁复的礼服静立,他的母亲赵姬站在身侧。
这位新晋郡王低着头,而赵姬则偏头看向下方。
苏子参在看衣服上绣的花纹,实际上这件礼服极其新,是赵姬让绣娘在圣旨下来的第一刻便开始缝制,如此谨慎,可能是她也惊惶于万一没有圣旨下来呢?
私下缝制王爵礼服那就是重罪,公主也不能幸免。
于是这件十几位绣娘缝制了一夜的礼服终于在第二天清晨送到了小郡王房里。小郡王接过礼服时看见了大绣娘手上满是伤口,母亲则抖开那件繁复神气的礼服为他穿上。
小郡王低着头看母亲为他系上领口,他忽然问:“母亲,你想要什么呢?”
小郡王想到母亲身体抱恙躺在床上的许多个日夜,想到那朵没送出去的冰莲花。
赵姬温柔地笑了,答:“想要我儿封王封侯。”
可苏子参明明看见她垂下的眼里有更多的东西。
太兴殿位于整座王宫的正中央,其位最高,层层的台阶让太兴殿变得高不可攀,皇帝从寝宫到太兴殿议政时是让宫人们用坐撵一步步抬上去的,除了重要礼事,嘉元帝的脚很少踏在台阶上。
赵姬站在最高的太兴殿远远俯视前宫,瞧着有些陌生,可她的眼神异常平和。
其实赵姬住在皇宫里的时候很少来到太兴殿,这里总是一群人在议论国事,朝上老臣进言时白色的胡须都垂在地上,她总觉得这些老臣身上带着腐气,像一群从墓里面爬出来的陈尸在张牙舞爪地说话。
皇宫的角楼是她以前常去的地方,看的更多更远。
但如今的身份,站在曾经的地方,心境早已不同,她站在太兴殿前,仅看到了前殿,却如同看到了嘉元帝所看到的东西——天下,臣民。
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每天就是在这里发布号令的。
赵姬牵着儿子的手,她收回目光,手微微一动,问儿子:“子参,你是个懦弱的孩子吗?”
苏子参抬起头对上了母亲的眼,他不知该说什么,可他知道母亲想听什么。
“不是。”
“好孩子,见到外祖父要称陛下,叩谢他赐予你的荣耀。”
“嗯。”
我真的不懦弱吗?苏子参在心里问自己。
他从未见过外祖父,这个伟大的嘉元帝活在别人的口中,不在他的眼中,现在他要见到他了,会是慈祥的还是严厉的?
他会喜欢我吗?他会觉得我是个懦弱的孩子吗?苏子参不由自主地怀疑起来。
“宣祥宁公主,承平郡王进殿——”
苏子参感受到母亲推了推他,他鼓起气迈进高高的殿门及门槛。入了门母亲就不再牵他了,只跟在他身后,手里变得空落落的,他便只能偷偷握住礼服的一角。
行礼过后高台上的人让他抬起头来,苏子参这才看清了他的外祖父,威严无比。
苏子参俯身后又起身,身体里的气在抬头的时候化作声音从喉咙里出去,一声响亮的嗝声在空荡宽广的宫殿里回响。
他羞红了脸,却看见高台王座上威严的外祖父突然笑了起来。
“祥宁,他很像你,你小时候也是这般,突如其来的响嗝,经常逗的你母亲哈哈大笑。”
祥宁公主循规蹈矩地说:“子参能逗您一笑也是他的福气了。”
嘉元帝止了笑,他沉默地向下看了半晌,眼睛里闪烁着不明的情绪,像悲伤又像愤怒。
祥宁公主并不抬头,她脱离了幼时骄傲跋扈的样子,俯身贴在冰冷的地砖上。
苏子参看不见嘉元帝脸上的笑了,也默默低下头去。
嘉元帝洪亮的声音在他低下头后响起:“朕的外孙模样不凡,冰雪聪明。赏玉环一对。公主蕙质兰心赏西域丝绸二十匹。”
宫人细着嗓音应是。嘉元帝又道:“祥宁,上次你来去太过匆匆,今日便带着我的外孙子参在宫里多走走吧。”
在皇宫里看什么呢?苏子参跟着母亲赵姬沿着石板路走。
早闻公主的母亲青阳皇后早已经去世,同胞哥哥也已不在,偌大的皇宫里她还能怀念的只剩下一些死物。
青阳皇后曾居住过的元殿,如今是另一个妃子的居所,皇后的影子早已消弭不见。
她带着苏子参站在殿门前,听到了里面传来阵阵女子的笑声。随行的宫人远远站在身后,眼里似有忧虑。
赵姬知道他在忧虑什么,担心自己一脚踢进殿门,指着新皇后的鼻子骂她是不要脸的狐狸精。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她还是最受宠的小公主,犯再多的错只要她逗得父亲笑一下就行的小女孩。
如今她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
赵姬笑笑,牵着儿子离开。
苏子参侧头去看母亲的脸,宫人在身后随行看不见公主的表情,只有他看到赵姬的脸上是忧伤还有不甘。
他很早就知道这个皇宫里出来的母亲非常怀念她的父皇,她的宫殿,她疯狂跑跳的长廊。如今她住在苏府最大的房子里,有着最高的话语权,却依然怀念皇宫里肆无忌惮的生活。
即使有令人厌烦的夫子与教娘,有着严格的宵禁,她依然怀念,因为那时的她有着世上最棒的父母,享受着天下尊主的宠爱。
如今她只能在小小的苏府里面,连奔跑也做不到了。
苏子参握紧了母亲的手。
皇子们早已成家,纷纷被封作亲王早早赶出了皇宫,这座宫殿里最多的是皇帝的妃子还有尊贵的皇孙。
嘉元帝下旨,所有皇子诞下的正统皇孙需送入皇宫由他亲自督促教导。
赵姬本想去自己出嫁前的宫殿看上一看如今是哪位小殿下在安住。可脚步却率先走到了哥哥的宫殿门前,如今大门紧闭,里面传来挥舞棍棒的破空声。
赵姬指指眼前巍峨的宫殿,俯身对着苏子参认真地说:“这是你舅舅以前住的地方,虽然你没见过他,但他是你的亲舅舅,叫赵堪舆,你要记住他。”
苏子参点头。
今上统共有十个孩子,记录在名册里的如今只剩下九个,除了母亲都封了亲王,在京城里领得丰厚俸禄安稳生活着。苏子参知道二皇子赵堪舆早早亡故,原来就是他的亲舅舅。
母亲很少提及过去,他不太了解她。
赵姬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不再多说了,她深深望了一眼宫殿,眼里满是眷恋,可记忆里的人早就消散在了天地间。她拉着苏子参的手继续前行。
突兀的棍棒碰撞声停了,有人打开了门,极细的吱呀声传来。
苏子参听到了,他侧头去看母亲,赵姬没有反应依然向前走。
心中的好奇占据了头脑,他偏转脑袋向后看去,一个年龄不大的少年,头发高高束起,穿着一身红色劲装,银色护腕,拿着一块素色巾子大开大合的擦脸上脖子上的汗。
苏子参越过对方动作不停的手对上了他的眼睛,那人面色殷红,眼如繁星。
只一霎那,看了个囫囵大概,苏子参便调转回头了。
端站在门口的少年将巾子随手一抛,后面闪出来个随从顺手接过。
“那小孩是谁啊,长得可真水灵。”少年问。
随从一上午都跟他泡在这院子里练功,累得头晕眼花,哪晓得别处的事,只随口道:“许是哪位王爷又送进宫的孩子。”
见少年手伸向胸前,他随即严肃说:“六殿下,小心闪了汗。”
六殿下是当今圣上的第六个皇孙,大皇子的次子,赵松之。
赵松之便将刚解开的衣衫又扣了回去,咂摸着刚刚那惊鸿一瞥。
“没觉得哪个叔伯能生出这种儿子来呀,其他院里的弟兄们也都忒丑了。”
其他各院里的皇孙们齐齐打了个哈欠,疑惑这天怎么又冷起来了,难不成又有雪灾?
日头渐下,皇宫辽阔,苏子参的额头出了些薄汗。赵姬将他抱起,来到了最后一个地方。
洗华殿,往日赵姬公主的寝宫。
这里门前有一二杂草,灰尘不多,由此可见虽有看顾,但不像住人的模样。
赵姬的目光难得的迷茫,他将心爱的女儿嫁了出去却保留了她的宫殿,是盼望着女儿有朝一日还能回来住上一住吗?还是心里怀着对她的愧疚,只能在这种小事上弥补。
赵姬已经不想去探究了。
她问怀中的苏子参:“困不困?”
苏子参这会趴伏在赵姬肩膀上,强撑着眼皮说:“不困的。”
赵姬笑笑抱着他对身后的宫人说:“你去禀告陛下一声,说我们这就离宫了。”
霞光万里,太阳的余光照在朱红色的墙上,祥宁公主抱着怀里的孩子走向霞光最盛处。
宫人在其后恭敬地送别,他一路跟着这位公主,只见悲伤不见怨怼,这或许是坐在最高处的那位圣上最想看到的事。
苏子参揉揉眼睛,趴伏在母亲的肩膀上向后看,看着这座宫殿却来越远,正是小孩子嗜睡的年纪,上了马车他便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