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情之何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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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了。”就在小戚予朝心里悄悄开心时，身后传来一道嘶哑空幽的男声。
小孩儿吓了一跳，猛地一回头，就看见一个异常高大的男人站在他身后。
什么时候有人的？这么高，全身都笼罩在黑袍里……这样的打扮，和父亲说的坏人一模一样。
心头的危机感升起，小戚予朝扭头就想跑，但他毕竟才六岁，小短腿儿扑腾得再厉害，也不过是那高大男人几步就能追上的距离。
怪异的男人一把提起小孩儿的后领，然后又看了看远处的巷尾，眼底浮现一抹疑惑的情绪……主子打下的气息在这里，但不远处还隐约有些微弱的气息。
“放开我！放开我！爹！爹娘！”小戚予朝还在挣扎呼喊。
那魔族还在犹疑，但手里的小崽子实在太能折腾，不远处的同伴又在此时传音与他，“界门快要关闭了，你找到那个逃跑的小孩儿没有？”
界门快要关闭了？
那魔族惊了一下，加上担心小孩儿大叫把更多的凡人吸引过来，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他便不再犹豫，一把劈晕了手里的小孩儿，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不管了，反正也差不多，这样的魔仆，送回去也是死了的多，凑个数罢了……
另一边，戚母还在给儿子铺炕。
这座北方的小城民风淳朴，周围的邻居都很友善，过年期间，也没见什么外来人口，故此两人倒是比较放心。
戚父进来，笑着一起帮忙，戚母问他，怎么不去看着小皮猴儿？
戚父道，“小七懂事的，哪有你说的那皮样，倒是你，今天辛苦了，我来帮你。”
“铺个床而已，有啥辛苦的。”女人也笑，脸上是甜蜜的表情，过了一会儿她才道，“不过这北方的日子，我倒是确实过不惯，幸好再过几个月，就能把这批货处理完，就能回南方老家了。”
“你说，早早还记得咱们老家吗？”
戚父想了想，说，“应该记不得吧，咱们来沙城一年半，路上走了半年，小崽子离开老家海宁乡时都不满四岁，大约是记不得老家的风景的。”
戚母也叹气，“哎，终于要回家了。”
终于要回家了啊。
戚予朝低下头，苦笑了一下。
回不去了……
“找到答案了吗？”灵净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倒是让戚予朝沉重的心情兀然一轻。
他回头，点了点头，“有答案了，是南方的童谣，那个地方，叫海宁乡。”
“嗯。”灵净点头，他眼神落在身旁的琴师身上，好似能将他心底的情绪轻易看穿，“那……还要继续，看下去吗？”
“殿下，你话很多。”戚予朝掀了掀眼皮，神情冷嘲。
“……”好吧，又不高兴了。
灵净识趣的闭上嘴。
不过，那样的经历，再重温一遍，当然不会多高兴，只好加剧内心阴翳的情绪。
但灵净又明明能感觉得到，琴师心底还有遗憾。
但是本人好像又有点逃避的情绪，是因为从凡俗界跨界到魔域，过得很艰难，所以不想再看吗？但好像琴师并不是不敢面对自己过去的性子，毕竟……这段错位人生里，最关键的点，他都已经平静的看完了。
是什么让他踌躇，灵净不理解。
戚予朝确实在逃避，他不敢往下看……
不是不敢再重复一遍自己的经历，而是不敢看爹和娘的。
他知道，爹娘很爱他。
但是他再也回不去了，他的爹娘也还年轻，他怕的是，会有另一个孩子替代了他的位置，享受着父母的疼爱，他的人生，再也没有人记得自己。
他怕看见那阖家欢乐的一幕，他怕那样的场景里，没有人再提起他。
“不看了，也没什么意思。”
“好。”灵净从善如流收回溯世镜，随即踉跄了一下。
神器并未真正认他为主，驱动一次神器，要消耗的灵力是极其庞大的。
之前师合玉用了一次，还只是解除岳澜一个易容的小功能，身体里的灵力都是完全被抽干的，更别说像灵净这样，驱动溯世镜回溯了两段过去。
他只是稍微有些头晕目眩，这已经是很轻微的反应了。
原本以为自己可能会在琴师面前出丑，灵净都已经做好了会摔倒在地的准备，却不想，一双手伸出来，将他稳稳扶住。
戚予朝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一刻，他们不像你死我活的关系，反而更像一对挚友。
他又莫名有些慌乱。
戚予朝微微扭头，声音清冷，“逞什么强？”
自己修为跌了多少，自己心里没数吗？
“……无妨。”
“逞强。”
“……”灵净沉默。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戚予朝面前，就好像低了一头。
算了，还是保持沉默吧。
戚予朝把灵净扶回了竹屋，手贴着他的后背，给他输了些灵力。
灵净感觉肢体接触的地方都暖融融的，那种强烈的晕眩感褪去，身体重新变得舒服了些。
“多谢。”
戚予朝没理他，转身出去，很快又给他端了杯灵茶回来。
“喝。”言简意赅。
灵净则是听话的端起茶杯，将灵茶一饮而尽。
戚予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喝完，突然开口道，“不怕我害了你？”
灵净垂下眼眸想了想，“你的本性是善良的。”
戚予朝不懂他这个话的意思，拧眉看了他一会儿，才突然反应过来，“你能看到？”
灵净也愣了一下，明白了戚予朝之前不让他碰，原来真的是不想让他看。
但是他已经看了……
灵净有些羞赧，刚才因为灵力消耗巨大，还有些苍白的脸色，也泛起微微的红。
但他又做不到隐瞒，只能如实陈述，“是，我……”
他刚开口，便被戚予朝打断了。
“我不想让你看，很蠢。”戚予朝语气很平淡，他并没有为这件事生气。
是他自己没有清楚明白的说出来，也怨不得灵净。
灵净张了张嘴，突然就知道了戚予朝在抗拒什么。
他有些心疼，其实琴师内心还是当初那个小孩。
他并非无药可救的大魔头，也许，自己当初说要除魔，笃定琴师的命，能换千万人的命，是错误的。
“那不是蠢。”灵净声音轻柔的开口，“不是你不好，而是你太好……不要因为遇到糟糕的人和事去否定自己，做错事的是那个魔界的小孩。”
戚予朝低喃着重复了一遍他的话，然后笑了一下，“佛子大人很擅长说一些安慰人的话，很会鼓动人心。”
灵净哑然，好半晌才无奈道，“并非如此，实际上，我不怎么健谈……我的传教历练一塌糊涂。”
戚予朝听完，脑子里想起灵净云淙那一次的传教经历……
那是他和灵净的第二次见面，当时他被青莲塞进一具傀儡人偶的身体里。
灵净应该至今都不知道那具傀儡是他。
戚予朝又笑了一下。
灵净不明所以，“怎么了？”
难道说自己不会说话，是一件好笑的事？
“没什么，你……好好休息。”戚予朝说完，便准备开，却不想，灵净突然伸手扯了一下他的衣摆。
戚予朝疑惑回头，就见灵净再次祭出了那面神器溯世镜。
“作甚？”
“溯世镜没有认主，它不抗拒你，你也可以暂时驱使。”
灵净又停顿了一下，“你……如果想看下去……”
“……”这一次，戚予朝没有果断的拒绝他。
他看着那面外表质朴的铜镜，心中闪过许多复杂的念头，最后，只汇成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你就不怕我偷了你的神器跑路？”
灵净脸上也出现一丝笑意，“不会，你或许不知道，溯世镜有一些微弱的灵智，如果他不愿意，自己会逃跑。”
“当初它就是从师合玉哪里逃到我这儿的，如果它喜欢你，要跟你走，我也拦不住。”
“哦。”戚予朝干巴巴的应了一声，随后好奇的接过溯世镜。
灵净引导他，“溯世镜不排斥你，你可以像刚才那样，输入一点灵力，用灵识与它沟通。”
戚予朝收回手，敷衍的回了句，“再说吧。”
他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继续往下看……
知道戚予朝心中纠结，灵净也不再多说什么，有些疲惫的往后靠了靠，戚予朝见状，直接转身出了门，“走了。”
“好。”灵净声音很轻，让戚予朝产生一种，这是个很好相处的人的错觉。
戚予朝抿了下唇，加快脚步走出了竹屋。
疯了……
这个男人明明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杀人，他斩于手下的邪魔外道，多不胜数，传个道的时间，都能诛杀百余魔族。
灵净才不是什么温和良善的好人，虽然修的是佛修一道，但走的确实以杀止杀这条路，可没什么慈悲心肠。
戚予朝突然拍了拍额头，把脑子里的念头全都拍散……干嘛老是想这个秃驴，他是什么样的人，又与他何干。
……
灵净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儿，也可能是晕了过去。
但他知道，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如果没有琴师那盏灵茶，他现在应该是灵力枯竭，内府受损的一个状态。
驱动溯世镜，会造成这样一个后果，他会没有想到吗？
当然是想到了，可是当时他更想选择，满足琴师的想法，至于自己要承担的结果，他并不是很在意，就像当时在潮汐秘境，明知道替小七抗下那一支箭矢，会让自己殒命于秘境，导致修为倒退一样，他衡量过了，但还是想要这样选择，不过是损失修为罢了……
昏睡间，他好像又听到了清灵的琴声，依旧是那支温软的童谣，再次听到，却带给灵净一种心安的感觉。
他思绪朦胧间也思考了一下，没有外界干扰的时候，他的内心质朴的告诉他，带给他这种感觉的，不是琴音，而是那个弹琴的人……
再睁眼，灵净觉得自己整个人轻松了很多，状态好像比上一次从潮汐秘境里出来后，刚醒时还要好。
琴师的琴音真神奇。
此时的灵净并不知道，第一次弹琴时，戚予朝用的是普通七弦琴，而他这一次昏睡时，戚予朝祭出了他的本命法器——同悲。
当然，他也不知道，这个时期的戚予朝，因为本身对同悲琴产生了抗拒，每一次使用本命法器，都是对他自身心脉的一次重创。
这也是戚予朝不到关键时刻，连本命法器都不使用的根本原因。
灵净从床上坐起来，手碰到一个冰凉的物体，再一侧头，便看见溯世镜被放在了他床边。
琴师放回来的？他用过了吗？
灵净起身出门，想找到琴师问一问……
走出竹屋后，却没有见到熟悉的身影。
他又用灵识查看了一遍周遭的情况，同时一边朝着水潭而且，然后还是没有，到处都没有，这里就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小秘境，周围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
灵净在水潭前停住了脚步，他心里明白，琴师已经走了。
意识到这点时，灵净心里升起一种怅然若失之感……他想，他确实是不讨厌琴师的，反之还有想要与之结交一番的想法。
下一次见面，他会开口，询问他愿不愿意与自己做朋友。
……
戚予朝是接到凛病的传音离开的。
他没有和灵净告别，除了觉得没必要外，还因为没心情。
他有些痛苦。
那面镜子，他最终还是用上了，真相让他痛不欲生。
比起他猜想的那个结果，事实却更糟糕。
大过年的，丢了孩子，那年轻的夫妻几乎是疯了，变卖了家产，四下寻找儿子，不过三年时光，女人便坚持不住，得了疯病，疯疯癫癫的跳了河。
男人丢了孩子，死了妻子，好好一个家，瞬间就破碎了，再是强健的心脏也受不住，外出做工时出了意外，断了一条腿，却还抱有能再见到儿子一面的希望，苟延残喘，以乞讨为生，又拖了七年……
十年……
戚予朝流落魔界，在魔窟里靠思念他们坚持了下来，活着离开了万魔窟，但他不知道，那一年，他已经没有家人了。
戚予朝捂住脸，泪打湿了脸庞。
他错了，他不该狭隘的以为，自己会成为被遗忘的那个。
如果他们幸福，如果他们能忘了自己好好生活，或许才是最好的结果。
离开竹林时，戚予朝甚至一度产生了自我毁灭的情绪——父母因为自己惨死，他怎么还有脸面活着？他是罪人，他早就该下去给二老赔罪的。
戚予朝失魂落魄离开竹屋，也没有和灵净告别，他当时其实已经忘记灵净这回事儿了，巨大的痛苦将他的理智淹没，他的五感都变得迟钝起来，根本感知不到外界的情况。
走出竹屋外界的结界后，一只传音用的纸鹤便跌跌撞撞飞到了戚予朝面前。
纸鹤由传音者的灵力支撑，在没有准确传音前，便会一直消耗灵力，去寻找被传音的人。
如今这纸鹤身上灵力黯淡，可见是已经在这结界外盘旋数日了。
此时定位到戚予朝的位置，便急切的朝他飞过来，绕着他的头顶转圈圈。
戚予朝眼神麻木，根本没把传音灵鹤放在眼里……
纸鹤扑腾了两圈儿，最后摆烂一般趴在戚予朝头顶不动了。
这种灵鹤本来需要由接收者灵识引导，然后才能听到声音，且只有接收者能听到，但是戚予朝这样不配合，灵鹤也没有别的办法，它的使命就是传音，这是由刻在它身上的灵决决定的。
正好凛病的魔气霸道，附加在传音纸鹤身上的能量也是这般属性，见正常道路走不通了，灵鹤便化作一抹灵光，自己直接冲向戚予朝的识海。
这种没有防备的被冲击识海，无异于被人突然在耳边大喊了一声。
戚予朝此时就感觉耳边惊雷炸开，传来魔尊凛病的声音，“观澜庭，办完你的事儿过来。”
凛病的声音懒洋洋的，还带着一丝笑意。
戚予朝回神，被凛病的声音刺激得清醒了过来
戚予朝头痛欲裂，他捂住头蹲下，过了很久，才慢慢站了起来。
不能死……
这么多年，他一直很努力的活着，他一直那么努力，那么多困境，甚至绝境，他都坚持了下来。
他应该活下去。
戚予朝迷茫的想着，他的念头很坚定，但是支撑这个念头的支柱却很空虚。
为什么，他还要活着呢？
就在这时，那只灵力耗尽的传音纸鹤，碎成了点点星光，从他头顶飘落。
……对了，还有凛病在。
魔尊救他于绝境，他曾向他承诺，会誓死效忠于魔尊。
他的生命，应该留给凛病。
戚予朝站起身，朝着观澜庭的方向而去。
他把凛病当做自己和这个世界唯一的牵连，除了凛病，他已经想不起自己活着的意义。
也庆幸凛病需要他，如果凛病也将他抛弃，那他与这个世界，便彻底失去了牵连。
……
观澜庭位于天外天，那里是梵天大陆上，离三圣门最远的一处地域。
那里鱼龙混杂，各个族群都有聚集在这里。
戚予朝抵达天外天结界处时，正好撞见一个魔族也要进去。
那人身上的魔族气息原本很强烈，但当两人同时站到平台上时，那人十分突兀的收敛了自己的气息，让自己变得十分不起眼。
戚予朝看了他一眼，随即无趣的收回了眼神。
收敛气息后，确实无法确定他的种族了，但那人生得高大，一身笼罩在黑袍里，不是魔就是妖，只有极少可能会是人族。
这里是天外天，没有任何一个族群需要藏匿自己的身份，但是这个人这样做，就显得有些多此一举，反而容易惹得人怀疑。
如果是往日，戚予朝或许会有兴趣探究一番，但如今的戚予朝没那个心情去管别人的事儿。
他好像一瞬间被抽干了精气神。
而戚予朝不知道，在他率先一步迈进天外天的结界后，那个神秘的魔族这才悄悄的松了口气。
他没有急着进去，反而走到了平台边缘位置，百无赖聊的站定。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红衣魔女来到了平台上，女子刚走到结界口，眼睛一撇，发现了站在边缘的黑袍男子。
女子走了过去，饶有兴趣的围着那男人转了两圈儿，转得那男人心烦开口，她才停了下来。
“百里绯冰，你很闲吗？”
女子一阵朗笑，撩了撩自己的头发，“你这幅藏头露尾的模样，看来，那位大人已经到了。”
男人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不予接话。
百里绯冰也不觉得无聊，反而更来劲了，“欸，裴子枢，你为什么躲着琴师啊？你们之间有过节？”
被叫裴子枢的男人烦躁解开自己的兜帽，露出一张桀骜不驯的俊美脸庞来。
他呼出一口气，好半天才回答了红衣女子的问题，“没有过节，你别瞎说，我，我跟他不熟，只是见不得他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这个理由明显没有说服力，哄哄不知情的人就算了，但是像百里绯冰这种，长期与裴子枢共事的同僚，她很清楚，裴子枢那说法，只是一个借口。
裴子枢都躲着琴师躲了一百多年了，琴师这人确实冷冰冰的，但他被魔尊提携到身边，提魔尊做事，偶尔也与他们魔宫三使一圣有交集，连她都与琴师算得上熟练了，可裴子枢却是连和琴师正式接触都没有过。
这么长时间，合理吗？
百里绯冰也不拆穿他，施施然走了，只留下一句，“你就装，早晚有你栽跟头的时候。”
裴子枢听着，恨得是咬牙切齿。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情之何物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