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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六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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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小院
夏季已过,秋杀令至,梨花儿早已谢尽,此时梨树捧出果子来的时候。
顾之川小心地端着梨汤推门进来了,床脚边恹恹地坐着的小剑灵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大破孩,又耷拉下去了脑袋。
瞧见叶玖的模样,顾之川就知道自己去熬梨汤的这段时间里,并没有惊喜发生。
醒来的这一个月里,雪中仙的厨艺实现了突飞猛进,从刚开始的和锅碗瓢盆打架,要炸了药王谷,到,勉勉强强炖出浆糊烂泥,再到简单的东西提手就来,雪中仙的控火手艺都有飞跃。
伴随着的就是,从刚才一离开就担心徐行藏会不会醒来之后,见不到之川,到现在他开始有点儿恐惧去推那扇门,他怕迎接的他还是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的人,更怕那床榻的人,最后一点儿呼吸都没有了。
天气渐冷,徐行藏再不醒来,冬日会很难熬。
梨汤润泽了这个不进水米,只能靠灵力和药雾吊着性命之人的唇瓣,让那失色的两半唇,稍有了些鲜亮的颜色。一勺不到的汤润了唇,剩下的汤,顾之川掉头就给小剑灵喝,他咽了一丸辟谷丹了事。
在旁边把手给徐行藏抱着,他的呼吸会平稳点儿,自从发现自己与徐行藏贴的越近他的状态越平和后,顾之川除了必要事务,抽身走一时半刻,其余时间,他都坐守在这一方屋室中,不肯挪移半步。
“仙君,你再不醒来,都快变成葡萄干了。”
顾之川去戳徐行藏的脸颊。躺了这许久,本来的就瘦的人,更是瘦的吓人,除了脸上还有二两肉,其余地方干巴的像只留下了一副骨头架子。
同醒着时的明朗温柔不同,徐行藏这人睡着了居然还显得更凶狠一点儿,合拢的眼帘遮掩住那双多情潭水,他的眼睫短且不翘,是除了眼下青黑以及眉间竖皱外的最大短处。
而且这短处,比起乌青和皱纹来说,是天生不可更改的,像白壁微瑕。
顾之川却很喜欢,有胜过比例极好的五官,线条流畅的脸庞。
是短处,也是真实,不是吗?
危宿仙君不管是像环琅境那寥寥的几句短介绍,连画像和石刻都不附带的那样,貌美性温和,还是他毫不隐瞒地给人展现出来的那样庸散混账,其实都不太有实感。
挑不出多少错处,甚至鲜活的气儿也恰到好处,让人气恼也让人喜爱,像极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危宿仙君的演技超群卓绝,一不留神,就会被他的任何一个人设哄骗过去。从此深信不疑。
这话隐藏的意思有点儿难听,但顾之川的感觉确实就是如此,当然,他也不敢一开始就这样蛐蛐人,但见过了这些他静止不动的时日后,才知道这人有多么贴合鬼。
而且是像孤魂野鬼。
一种游荡在人间与幽冥的缝隙,受阳光与黑寂共同压迫的存在。
然而那种东西,注定拥有最极致的孤独,人鬼不知,天地不容。
当然,高手不怕孤独。拿合道真君来算,除却南境和中州外,可能一境之地,才有那么一两个,他们没有什么同境友人,难道不孤独吗?
像剑圣,常年问剑天地,也不会让人觉得他的孤影落寞;子月垠的宗主有妻子儿女,药圣与草药、典籍打交道的同时还和剑宗宗主林明杞是至交好友,他们三位,总之有人陪伴,也算不上孤独;东境烟雨楼的裴楼主,虽是东境唯一的合道真君,但是她和徐曾交好,还坐拥着富可敌国的财富,应该也是不孤独的;至于中州的魔尊谈广涯,不提也罢,他孤独自闭死,最好。
想一想,以此类推,哪怕危宿仙君身上有孤独的气质,应该是怎么样的呢?
是不是应该像高岭之花,像天边星宿那样,高而不绝。纵使有孤独,也该是一人独坐山巅,悲悯地看向世人,照拂环琅境,扬仙门之威。
但他没有。
或许他确实庇佑着环琅境,又或许仙门中他不可或缺,就像上次自己出行,杜殷会不怕周折地去请他出山,这次大家围剿魔尊,他纵不身至,然力不少出一样。
只是,他之前在仙门的声名太低调了,低调地和他喧嚣骄矜的行为处事之道,大相径庭。而现在,倒是有了不少声音,却都是些污糟话。
细论下来无非就是,作为仙门代表,带头降魔,不知礼义廉耻,与魔尊苟合。
没有先前浓厚的根基,一个“危宿”的名儿太轻薄了,以致于,徐行藏似乎一做错事,这个无根之木就坠崖般被人抛弃嫌弃。
可是,可是。
雪中仙愤懑不堪,徐行藏分明最好的时间都被那个该死的谈广涯给抢走了,如果没有他从中斡旋,说不定仙门都不会得到喘息之机,说不一定,仙门现在就是另一番模样。
或许,别说有能力策划围剿谈广涯,现在大家不定还在抱头鼠窜,只想找一个避风之所呢。
世界上没有可是,仙门活过来了,没有徐行藏的功劳。
甚至没有当年环琅七宿的功劳。
活着的危宿仙君和贵妃娘娘都得不到几个好名声,更别说死了的人。
环琅七宿凭仗着一腔热血与孤勇,砍杀的魔教楚翘不算数,他们换的一时安宁也无人在意。
大家只知道,他们死了,无功未返。不知道蓄力以待良时,还捧出了该死要命的谈广涯。
他们有丰碑吗?
不,他们是耻辱和败笔。
连墓碑都不配有。
推诿搪塞是人世间的常态,如果不承认功绩,自然就没有功劳,自然就不用感恩。
不知道一直以来环琅境的人,对危宿仙君了解的多不多,但顾之川在上次东行前,确实几乎完全没有听过危宿的事迹,还是出发前,才知道,环琅境会有一个传说中很厉害的合道真君和大家一道。
这种情况,简直离谱,别说是合道真君了,去南境的茶摊书肆看看,就知道为什么不合理了。药圣、剑圣,这二圣的画本子多的不可计数,不管是打怪升级还是红粉香艳,甚至前后三生三世、子弟十八代都安排好了。
雪中仙次之,然后还有非常热门的裴楼主。大家喜欢给裴楼主胡乱拉郎配,比如和剑圣的强强联合,比如和药圣的谋财害命,甚至还有和雪中仙的冷漠姐姐和可爱弟弟。
都是胡扯,不值挂心。
但哪怕就是和南境对角而望的子月垠,他们的钟掌门,钟仙子都有人追捧。
林宗主要惨一点,因着远香近臭,他没钱的事,实在是在南境不好掩藏,所以在画本子中,主要是以赚钱养宗门为目的,的配角儿居多。
不管是不是万年工具人,但是人家出场的频率高啊。
西境是和南境是隔有高山大河,但是这点儿距离,更远的南境和北境都有人物评说传记,他们没有,嗯,也不对,顾之川记得自己偶然看到过一本描写师叔和师侄的,讲的就是徐行藏和陆宗主爱恨情仇。
对了,陆宗主近年来的话本也不少。
顾之川伸出去脚,踢踏了下小剑灵旁边的床板,差点儿,捧着银耳雪梨汤喝的小剑灵就要被呛住。
叶玖当即怒目而视。
“你就只知道朝我发脾气!”
“你厉害的话,怎么还不把峰主给治好呢?!”
“哼。”
顾之川,“……”
忍耐,不要揍他,那是仙君照着之川模样捏出来的,四舍五入就是之川和仙君的孩子。
呼,不要无端发脾气,这样是不好的。再劝一劝自己,毕竟,毕竟大家喜欢编排人是正常的事儿,不能够,编排之川和药圣就是无伤大雅,编排一下徐行藏和陆鸣就是天理难容。
如果要就话本子来算账的话,之川一定输。
毕竟若非自己常年和林明杞厮混着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应该也不会发现有那么一本的宝藏。
如此证明,这种的数量,是相当少的。
只有一两个另辟蹊径的家伙,来乱写写博人眼球罢了。
如果他想,他现在就可以动笔。
从长白条写到小白团子和白重逢时,写仙君给之川新赋了个名号,“夜雪不闭门,妙手回春来”他喜欢,还要再写到,那个混账会雕刻出漂亮的果雕来哄人高兴,他会在人眼熙攘的地方并不避讳地把他捆起来,然后拉到客寨说,“我要睡他”,他会送人漂亮的耳钉,会说辟谷丹不好吃,会两手一拉就在之川的脖子上挂上一片金灿灿的骨叶……
顾之川给了小剑灵几块灵石以做道歉。
但有一些东西,他会一笔带过,他不想看着徐行藏站在那儿和那群意欲光复殷朝的人,对立而站,那些家伙还口吐怨言和咒骂,他也不想第二天起来,仙君就无影无踪,他更不想,徐行藏就这样静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他似乎是之川的了,似乎马上就散掉了。
否则顾之川忍不住就会过度伤心落寞,然后,然后处在这儿与自己作对。
徐行藏只要在顾之川的画本中,就只会是被尊崇的主角,春风和阳光密布,鲜花环绕,甜蜜包裹,休想吃任何苦头。
坐伏在床边的顾之川,把手里的一把把骨叶拼成一根肋骨的模样,对应上徐行藏少掉的那根。
依徐行藏所托,骨叶全都到了顾之川手上,他终于知道了那片金叶是什么。
他再点数一些奇形怪状的红珠子。
这是徐行藏的血泪所化,那人当时没有特意控制落泪的姿势,所以珠子并不圆润。
似乎,徐行藏就留了这些东西给他。
眼泪从顾之川的眼眶中翻涌而出,水珠子叭嗒叭嗒地掉落,没有人安慰这个可怜鬼。
别人都好好儿的,只有仙君还躺在这儿。
只有之川要没有仙君了。
徐行藏不是主角,是案板上上供的牺牲品,白纱是挂在身上招引冤魂来啃食的幡旗,微笑是鼓动人作乱的号角,他任由本该拥护他的人们将他推向深坑,温柔地但凭各方鬼魅攫取血肉。
仙君在那儿站着,看似稳操胜券,实则不及风吹浮萍、雨打飘絮。
仙君在这儿躺着,除了之川,还有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