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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七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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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斜照,山间巨石上,有个人横卧在此,垂下的白色衣纱随林间清风微动。
一盘葡萄被搁在了他身侧。
但这家伙,懒得吓人,身侧明显来人了,但他没有感受到杀意,他都不睁眼来看一眼。
来者无奈,在旁边折了枝树条来戳他,“来,摸着吃两颗葡萄,别饿死了。”
说完她还特意补充了句,“是没籽儿的。”
这种没籽儿的薄皮小葡萄,八成就是特意给他这种懒汉培育出来的。所谓不能把葡萄的皮儿完整不断地剥下来,乐趣少一半,房宿这种有钱又闲的人,吃个葡萄都花样百出。
葡萄的清香传入鼻尖,危宿便知道这是谁来了。
房宿拿出的葡萄,香气都不一样。
他俩作为葡萄密友,各自对葡萄都有见解,危宿首推便宜方便的,房宿则不然,价钱好说,重点在于果肉的甜脆细腻,和果香的清怡。
徐艮的手都摸向了果盘,他的手又缩了回去。
房宿疑惑地嗔怪,“洗过了的,药不死你。”
这懒汉处于谁看不惯了,谁端点儿东西来给他,免得把同门师弟给饿死了的状态。
娄宿、牛宿等省事儿,常常见着他死哪块儿石头上了,就塞给他几丸辟谷丹,保他十天半月无事。
室宿豪爽,一般给他捎个干馕或者肉饼,这种一般他道个谢,实在饿了还有力气的情况下啃两口,要是没那么饿或者饿得来没有力气的时候,就继续躺着等死。
井宿风雅,他若要招待人,定然会铺摆好茶几、地毯等物什,从听风煮茶到围炉烤肉,来个全套。
这个麻烦货和徐行藏那个懒货是绝配,他们一个不嫌弃对方不说话不给眼神,一个不嫌弃对方啰啰嗦嗦,别说茶盏都要配合景致了,就是摆茶壶的姿势都要,飘逸清雅,如仙如鹤。
偶尔井宿兴致来了,还会昧着良心夸一夸他懒卧青石有仙人之姿,正巧方便自己做写生。
唯独氐宿来了,他会给两分大师姐的面子,不清不愿地跟着去食斋像点儿样子地吃两顿。
带有划痕的细白手指抚在葡萄上,徐行藏闭眼笑问,“师姐,这葡萄我睁了眼还吃得到吗?”
“你这家伙在说什么怪话?你只要想吃,自然一直都有。”
可是我已经没有师姐了啊。
徐行藏终于还是睁了眼,果然房宿的脸他看不分明。
看见人,盘腿坐在了石头上,并不吃东西,房宿有些着急了,“我们七宿中你不想做最矮的那个吧?”
西境的男女都长的高,而有一顿没一顿吃着东西的危宿,眼见着的就是不长个儿,再过段时间,让娄宿做他姐姐,完全没有问题。
姓徐的混账,他自己不想好,还预备拉别人下水,“师姐,你陪我一起不吃,我们都不长高,不就好了吗?”
我还会长高,我会与日渐老,但是,你们永远不会有变化了。
“不好。听说你过的不好,我回来代大家看看你,果然,又连饭都不吃了。”房宿过来揪他的脸,“仔细我告诉师姐,让她来收拾你。”
徐行藏垂着眼睛笑,这个角度,他能避开房宿那张模糊不清的脸,反而把整个人看得清晰些。
“师姐何不带我去见大师姐呢?”
我辱没了你们的尸首,你们不该回来找我算账吗。
说来,他早过了而立之年,似乎还一事无成。环琅境未中兴,妹妹没有保护好,殷朝旧人的期盼他无力去做,自己的大仇未报,功法还全然落下。甚至,同门师姐师兄们的尸首,他都没有拿得回去入土为安。
“还不到时候,之后有你去见大家的日子。”
房宿并不觉得伤感,把话说得敞亮。
徐行藏觉得颇为遗憾,他还以为差不多到时候了呢,“那师姐陪陪我吧。”
危宿摘了颗葡萄入喉,清甜的滋味漫卷唇腔,确实是独一无二的味道。
虽然之后他应该不会再吃到这样的葡萄了,但他并不吝啬分享。徐行藏把果盘推到两人中央,示意房宿一起吃。
以这盘葡萄为期,此后我还将独享日煎月熬。
那句我亦飘零久,他说不出口。
但我确实殚精竭虑,无一日敢松心神,无一刻不困心衡虑,奈何天命不许翻云覆雨手。
你陪陪我吧。
我身边应该没有谁了。
我不知道还该求求谁。
我也不敢让哪个谁来陪我这种人。
……
身边的梨花儿味儿被另一种气息覆盖,徐行藏骤然睁眼。
他的瞳孔猛烈地缩小,宛如长针刺入脑仁,还在里面不停地搅拌的疼痛炸裂开,泪水哗然而下。
非为有只手扣在了他的脖颈上,而是徐行藏做梦都想不到仙门的人,还会放自己落到这个人手里。
他们真够意思。
真讲义气。
那些人拿走了,自己蓄力多年的星宿之力,为什么还有让这个家伙活着的可能?顾之川呢,为什么自己不在他旁边?徐曾呢?陆鸣呢?
是都死了吗?!
“高兴吗,阿艮。我回来了。”
谈广涯扣紧他的脖子,探身到他的视野前,仔细观察这个敢算好时机,来断他后路的家伙,现在是个怎样的狼狈样儿。
徐行藏高兴地要死,他就知道任何事,只要假与人手,总有风险,而他素来运气不好。
但他想不到自己能如此不受命运的眷顾。
他还以为现在魔尊都被挫骨扬灰了呢。
结果。
正坐在自己床头。
生理性的惊吓,让徐行藏一时之间神经紊乱,其实不用谈广涯再来掐他的脖子,他自己都喘不过气儿来。
当然,不受惊吓,实际上他此时也做不了什么。
躺久了的身体疲软无力,多请了一次星辰让他的灵力枯竭,久难恢复,现在别说对上魔尊了,就算是力壮一点儿的凡夫俗子,给他一拳,都能立刻送他见其余星星们。
谈广涯松开了手,帮他翻搅出口中的血沫。
那人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无力自主咳出淤血。
“阿艮,你叫我怎么办才好呢。”魔尊纡尊降贵地扶人起身,还拿手帕帮他擦拭血迹,又顺了顺气,“你看,我都还没有惩罚你,你就这样吓我。”
徐行藏的唇瓣勾着,空气还是不肯流入肺脏。
什么是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他等不了再又个十数年来,来积蓄星辰之力了。
我还有可能杀了这人吗?
答案似乎是否定的。
这一步棋走错了,不该相信他们的。我就该坐等那些人的结果,如果他们没办法在魔尊转移回来弄死他,那我就该若无其事地迎接他,温声问他路上顺利否,怎么提前回来了,是要送我个惊喜吗。
在博得了他更深的信任后,继续我原本的计划。
我该死,刀子怎么不能握在自己手中呢,活了这么多年,我难道还不知道,我是个逢赌必输的么。
徐行藏感觉到了寒冷,他的手抖得厉害。
为什么魔尊杀不死呢。
我要怎么做,才能赢。
连线的眼泪砸在手上。
他喉头肿胀,支吾不出声音来。
实际上,不只是手,他全身都在抖,只不过手在他的视野之下,他能看到罢了。
好容易睁开了的眼睛,又随着嘴唇的乌紫而敛合。
“呵。”
谈广涯稳着火气,笑了声。
这个人才是真叫自己服气,明知道他做了背叛之事,不可饶恕。可是,他不仅不能动怒,还得想法儿帮他续命。
这顶忽闪忽灭的美人灯,脆弱的要命,似乎稍有风吹草动,他就活不成了。
旧伤尚未完全恢复,谈广涯默然把手指搭在他的后脖颈上,传渡了些精元过去,帮他梳理紊乱的灵脉。
“别哭了,我不会杀了你的。”
魔尊屈指帮他拭去脸上的水珠子。
徐行藏没说话,眼帘半阖,余留下的目光无神地散落在空中,没有着落。
“阿艮,我当你是在忏悔,而不是在想我为什么不仅没死,还能继续抓到你。”
谈广涯抚摸上这人颈上、手腕被碎玉划出的伤口而凝成的疤痕。
干嘛自讨苦吃呢,你看,这不还是到我的手里了吗。
我早说过,你我二人是夫妻,生当荣辱与共,死该并穴合葬。
其实把徐行藏搞出来特别简单,首先确定好人在药王谷,就解决了一大半的麻烦。这个时候,他只需要时刻观察着环琅境那边的举动,看到他们在收拾东西,准备接人的时间,提前一个晚上,拿走陆鸣的腰佩和环琅的符印玉牌,再捏个陆鸣的样子,伪装伪装陆鸣的灵力,去药王谷接人。
不求完全相同,只要有个八九分像就行了,毕竟在符印齐全、沟通顺畅的情况下,药圣等人就算有一点儿拿捏不定,他们也不会当场要求验一验,对方宗主的灵力。
至于,为什么去早了点儿呢。
那也好解释,比如实在有些等候不急,所以就提前来了,我也不用现在就接人走,等几个时辰也使得,真没什么,就是想见见危宿而已,这套说辞下来,已经动摇了药圣大半。再加上,杜殷还要顾念到撇开雪中仙,免得顾之川当场闹腾,让场面不好看,他更是愿意,提前把徐行藏交送给环琅境。
那是大道齐开,一路通畅,连魔力都没动用,一个人也没杀。
说是魔尊最温和的行动,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