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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怨妃断发句句诛心,屈帝被刺字字伤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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阖业硕拉着浣彤,来到颐心斋。
“你那般怒气冲冲,着实把朕吓了一跳!”阖业硕握着浣彤之手,“有何事,等朕来这里说,不好么?”
花园里,就他们两个人。方才在偏殿前之一幕,令阖业硕心中甚为不安不悦。
“你为什么骗我?说是会放他。是你派翰琼杀了他吧!亏我还那么相信你!”浣彤用尽了胸腔里所有的气力对着阖业硕喊出去。羽伦死了,她的世界就塌了一大半儿了。
“你太激动了。朕没有。相信朕。”阖业硕没有发火,好声对浣彤说。
“没有?那这剑呢?怎么会在翰琼那儿?羽伦的剑是藏在腰带里,从不离身的!”浣彤怎么相信他?剑都在这儿了,羽伦还活得成吗?泪水,不知何时,已然弥漫了浣彤的脸。她恨自己啊,终究是狠狠地伤害了羽伦,终究是没有保住他的命!
“他遇到山匪,被焚尸了。这剑,是当地官员派人送到京城来的。”阖业硕将实话说了出来。羽伦的死,他瞒着浣彤,是不想让她伤心。可如今,不说,他自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朕是怕你难过,才没告诉你。过来。别哭了。”阖业硕伸出手,等着浣彤的理解。一直以来,阖业硕的辛苦,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他一个皇帝,被一个妃子这样吼,也让他心里痛苦。
“你就是为了怕他夺你的皇位吧!还说得那么好听,怕我难过!我所有的难过都是你造成的!”浣彤把心里所有的苦,都吐出来了。泣不成声,声嘶力竭。
“皇位?朕爱你,胜过爱皇位啊!他是朕的威胁!早就是!朕一刻都没忘过!可为了你,朕不是抓了他,又放了他吗?”阖业硕的声音开始升高。他的心里痛啊!怎么自己的用心良苦,就换来了这些呢?“你心里还就是只有他!朕做这么多,都白费!”他的眼圈开始发红,眉开始向一处紧。
“还骗我!你预备骗我到什么时候?你就是不相信我!如今,我对他,除了亏欠,什么都没有!可你呢?截了他给我的信不说,还非要他死。你对他的伤害还不够多吗?你心里有过我吗?你要是在乎我,你又怎么会杀他?”她不再相信他。羽伦死了,她就再不能原谅自己,再不能原谅阖业硕。
浣彤的话,如一把把尖刀,扎进阖业硕的心里。他的胸口痛到不行,仿佛心头的肉,被刀子割成一条一条的。“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朕全心全意去爱的女人,却为了一把剑,就将朕过去的好全部忘了。”阖业硕自嘲似的自言自语。“没想到,这么久的夫妻了,朝夕相处换来的,就是你的埋怨。你这么不信任朕。朕是你的丈夫啊!”阖业硕的双手覆上浣彤的肩时,她的瑟瑟发抖直让他心凉。
“你别说了!我不想听你说!”浣彤捂住耳朵,不停地摇着头。“我早发现,你就是毒药。让我中毒,心甘情愿地中毒!你的柔情、你的宽容、你的‘醉心曈’,蒙骗得我心甘情愿为你生孩子,心怀感激你放了羽伦,心甘情愿地在这高墙里陪你!以后,你别再碰我,也别再碰思回!从今天开始,我和你一刀两断!”浣彤未曾抬头,怕是因他眼里的疼和苦,会将她融化吧。竭尽全力挣脱了肩上他不愿松开的双手,浣彤踉跄着后退几步,一把将剑砸到阖业硕的身上。
“你这是什么话?”阖业硕撕心裂肺地问她,“经历这么多事,你还是不相信朕?是,朕想他死。早就想了!可朕为了你,居然放了他!而且是不止一次地放了他!否则,他早死在监狱里了,还哪有机会验明正身?你知道他这一活,坏了朕的大业吗?他这个前朝皇子,朕用不得,又杀不得!朕被折磨得不成人行!朕的好事,都败在你的身上了!”
浣彤软肋已无,心痛极致,歇斯底里地对阖业硕吼道:“败在我身上?你都杀了他了,还有脸说这样的话?谁能毁坏你的大业?谁敢和你为敌?你的屠刀能放过任何一个对你有威胁的人吗?我真傻,一次次地相信你,一次次地被你骗!”
那日离别前的满树殷红之色,令她一直心有余悸。羽伦化作那一滩血了吗?那殷红血雨里的舞剑、洗头梳发,终成了永别么?从小到大,羽伦予她之万般情谊,她终是没能还上!
阖业硕知道自己方才所言过重,便是强压了一口气,把已到嘴边之难听字眼皆咽了下去,“朕知道,你突然知道了羽伦之死讯,会是多么大的打击。朕之心,亦是被你之责怪与误解伤了。朕骗你,是因为朕爱你啊!为了让你心安,朕伪造了羽伦给你的信。你可知道模仿他的笔迹,费了朕多少心思?朕知道你觉得自己亏欠他,为了不让你伤心,才瞒着你。要不是为了你,朕就什么都不用做,把剑扔在你面前,告诉你他被山匪弄死了岂不省事太多?”
这解释,令浣彤全然没法听得进去。
浣彤对阖业硕之怒,已然毫无畏惧,“山匪?怎么这么巧,他一离开,就遇险吗?那么多人离京远去,都平安无事,为何羽伦只走了一次,就会遇到山贼?你到现在还不承!你除了阴险狡诈,还剩什么?我再也无法相信你了!这世间,除了你,羽伦再也威胁不到任何人!”
“没想到,经历这么多事,你还是不相信朕!朕百口莫辩!羽伦只要一死,谁人会相信不是朕下的毒手呢?就为了一把剑,把朕想像成这般阴险之人?朕真是看错你了!”阖业硕冤愤难平,愈发压不住心中之怒火,“朕以为,我们心心相印,你定会了解朕,相信朕!可你一句句伤朕之语,令朕伤心至极!原来,我们的感情,是这么的经不起考验!被你这般误会,朕的心都凉了!朕才是被感情愚弄的那个人!”
“是我求你要我入宫为妃么?是我求你杀了我哥哥吗?一切都是你为了自己之私欲,一厢情愿,一意孤行!到头来还装出一副深受委屈之模样!”浣彤用指对着阖业硕,声嘶力竭地责问道,“这是为了一把剑吗?明明是一条人命!你不要再演戏了!盗贼喊冤,做给谁看?是我看错你了才对!你欠羽伦多少,你自己最清楚!你居然还下得了手!”
“不是朕干的!”阖业硕狂吼,震耳欲聋,“信不信由你!朕懒得再和你理论!多少年了,还没人敢用这种态度和朕说话,更没人敢用一根手指对着朕!朕前世做了什么亏心事吗?怎么今生要还你这么多?”
“你确实欠我太多!你不来招惹我,又怎会伤我和羽伦如此之深?谁管你前世做了什么?你今生作孽太多,已是不争之事实!你配做一个皇帝吗?做过的事都不敢承认!”浣彤怒吼道,
“朕何时不承认了?朕没杀他,就是没杀!”阖业硕怒火中烧,上前一把将浣彤所举之手打落。
他的理智被她的激动击碎了!心痛,这时,真的完完全全变成了怒火。而他的怒火,把她凌乱的痛与恨,燃得更旺了!
“你要我爹和羽伦篡改历史,就是最好之证据!你自己做的龌龊事,什么时候承认过?”浣彤对阖业硕恶语相加,“我心早已碎裂不堪!从比武招亲结果那一天起,直到羽伦受刑,再到羽伦离去,我这一路藏了多少怨恨,你可知道?”
“朕这么做是必须的!哪朝皇帝不是要史官为自己歌功颂德?”阖业硕面红耳赤,狂吼着反驳,“你积累的怨恨,都在今天对着朕发出来了!那朕此时之怨恨,找谁去发?你记得的,只是朕如何亏待羽伦,如何枉对那段历史!你把朕的好,全部忘了吗?”
“你无人诉苦?那羽伦之冤屈,又找谁去伸?我这辈子所废之光阴,又找谁来赔?你根本不配称‘朕’!你坐拥之天下,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浣彤怒目冷笑,言如针尖,挑破了阖业硕心头最弱之处。
“你想死是吗?以为朕舍不得杀你,是吗?这种大逆不道之言,也说得出来?这全天下,除你之外,哪还有人敢跟朕这般放肆?你的通情达理都哪去了?”阖业硕眼神骤变,煞是可怕,“信不信?朕现在就可以要了你的命!成全了你和他!要你到地下,自己问问他是谁下的毒手!”
她的话,引得他怒火中烧,
被这突然现身的佩剑伤了的两人,终是逃不过恶语相向了。
“要我的命?为什么不早点?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羽伦死了,我就什么都不怕了。我辛辛苦苦保护的、经营的,都随着佩剑之现身,化作泡影了!”我后悔给你生了一个孩子!”
“朕也后悔认识了你!更后悔给孩子取名叫‘思回’!你就思念和回忆你的羽伦吧!”阖业硕苦笑不迭,“呵呵——呵呵——朕终究是输了!活人怎么都比不过死人!”
“若不是你,他还好好地活着!”浣彤只觉泪已干了,嗓已哑了,“我以后不想再见到你!”
“好!朕也不想再见到你!比你好的美人多得是!朕何必再自讨苦吃!是!都是朕的错!是朕心慈手软,才对你百般宽恕,一再忍再忍!朕就该把你打入冷宫,任你自生自灭!”阖业硕愤怒非常,口吐伤人之语,虽未发自内心,却真真切切伤人。
“你说什么?你终于说真话了!在你心里,有人比我好!可在我心里,有几人比你好?璠琪对你死心塌地,为你自毁前程,又得到了什么?你位尊为帝,却亲自豢养细作,成为最大的细作头子!”浣彤心头若受猛击,悲愤之情愈加喷涌,“你终于承认自己错了!你就是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你连给羽伦陪葬都不配!”
阖业硕随口所言,却予浣彤猛烈一击。
“比朕好之人死了!你就认定是朕下的手!活人永远要为了死人受没受完的罪!”阖业硕狂笑不止,“呵——呵呵——”
浣彤捡起地上之剑,刺向阖业硕的胸口。
阖业硕满目惊诧,痛难自已,有泪于眼角凝结,“你居然要杀朕?”
“是!可惜,捅得不够深!”浣彤凄然而笑,泪如雨下,甚想给羽伦报仇,可用尽全力捅下去时,却只余无力与不舍!
泪眼婆娑之中,她难能相信,走到今天,二人之间,竟只能用羽伦之剑,这般相连!
“呵呵——呵呵——”阖业硕又是笑了,有泪滴从眼中落下,“就是这被朕握过无数次、暖过无数次的手,给了朕一剑!心痛欲绝的滋味,今天,算是被朕体会得淋漓尽致了!”
浣彤拔出剑来,身体随着那剑摇晃。
“也许,我们真的该一刀两断了!” 泪流出眼眶之时,阖业硕按着胸口,“不!朕早就该放手了!”
阖业硕此话一出,浣彤的脚跟突然一软,耳间好似听得心碎的咔嚓一声响。
剑尖沾血,滴滴落地。
浣彤舔了一下干枯的嘴唇,抬臂拔钗,待发散下,挥剑一割,青丝纷纷断下。
剑从浣彤手中坠落于地。
“你?”阖业硕捂着胸口,亲眼见着挚爱挥剑断发,“你可知道,朕之身上,是看不见的、看得见的血,一起在流!”
“这个,还你。”浣彤掏出了那装着“朕之发”的荷包。二人看着那荷包,同觉苦楚与绝望。
“都白费了!”阖业硕无力念道,跪下身去,拾起羽伦之剑,随而一挥,将那荷包拦腰截断了。
浣彤的手,抖了起来。
凉风吹过,发丝漫天。二人之发,纠缠飞舞。
“朕瞎了眼了!”阖业硕满面苍白、两眼灰暗,捂着伤口之手,已全然是血。
阖业硕捂着伤口,迈着歪歪斜斜的乱步,离开了。
“倒底谁错了啊?爹,娘,你们告诉我,倒底谁错了?谁该受到惩罚啊?”浣彤仰头向天,嘶哑喊去。
无人回答。唯天更阴,风更冷,被风打透之衣,光华全无。
“羽伦,我真没用!没能为你报仇!我下不了手,真的下不了手啊……”浣彤僵硬的身子缓缓跪下,向着羽伦离开的方向,埋下头去……
羽伦,用我的青丝,祭奠你的满头白发吧!你死了,我也终于看破红尘了!
浣彤瘫软下去,伏于泥泞里,甚是痛恨这尘世之苦!
一个个人影于浣彤眼前浮过:父亲、母亲、羽伦……还有,那个她又爱又恨的男人——阖业硕。一个个都离她而去了……
“为什么?为什么?”浣彤抠着满是泥泞的土地,“为什么?你们都丢下我一个人不管?”
污泥沾满了她的双手、衣襟、额头,还有她满是创伤的心。
一根白发飘落下来。她发疯了一般,伸出手去接。白发落到了泥里。她一把一把地扒着泥,用手擦每根发!终于,其中的一根发,被擦去泥水后,现出了枯弱无力的白。
她像护宝贝似的将它攥在手里,跪于泥地中,死命地哭泣,“‘朕之发’只剩这一根了!我终究是放不下你啊!可你杀了羽伦,我们再无法回到从前了!该何去何从呢?”
目光投向沾了鲜血和发丝的佩剑。
“其实,我们都很可怜……”浣彤喃喃自语后,举起了剑,架到喉间,闭上眼睛,再不留恋这世间的愁苦,只想着到另一个世界去恕罪。
可手即将用力之时,浣彤想到了思回黑亮的眼睛、柔软的小手,和他嘎嘎的笑声。
他还那么小,我怎么丢下他呢?
她离开皇宫了。只是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时候,以这样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