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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苍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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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河水冲下悬崖的过程依旧很舒服,夏于感觉全身都被烘得暖洋洋的——髓海拦腰接下了他。
髓海看见他还有一丝雀跃:“凌浩然正好刚走,你错过他了,他已经回来两次了!第一次说他到了一片森林,和一群猴子待了几天;第二次遇到了人,不过他听不懂那些人说的话,我猜可能是外国人。你看到什么了吗?”
夏于:“什么都没有,只有冰川,我走不出那片冰川。”
余光扫了下大概,原本一望无际的湖面最边角处突兀搭起来一个小屋,夏于定睛一看,发现是用白骨搭的。
枭龙还在搭小屋,一手拿着根骨头,对着他摇摇一招手,并没有看见凌寒,估计凌寒已经躺在小屋里面。
髓海声音放轻了点,“枭龙真有本事,想办法抽空了骨头,才让骨头漂在了水面上……凌寒气死了,到现在还跟他不说话呢。”
“他俩怎么打算的?”
“不知道,不过,我猜凌寒不想出去。”
“为什么?”
“凌寒对人类的生活已经厌倦了,他只想回去迪普系。”
“那你呢?你也不出去吗?”
“我,我没想好,”髓海又将夏于举到了一个洞口边,笑了笑,“我突然发现我在这里挺有用的,你和小结巴碰上的可能性估计有点低,我正好留在这,帮你们传递传递消息。”
夏于看着他,“谢谢了。”
两个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夏于再一次踏上了征途,这一次,他的运气比上一次要略好点,终于不再是无人区。
但是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刚从湖里抬起头,就被一把弯刀砍中了半边肩膀,血肉飞溅的同时,他看见无数身材高大的红毛在互相砍杀,每个人都拿着把比人还长的弯刀、面容狰狞,湖泊已成血海——
靠,落到战场了,还是冷兵器时代的战场。
他赶紧蹲下身,重回被无数铁靴践踏浑浊的水中,找到了回去的路,再次游了回去。
地心没有什么太大变化,枭龙还在搭房子,那座骨头小屋至少已经扩大了一倍容量,髓海也拥有了一间独立卧室,凌寒还是躲在屋子里不想见人。
髓海告诉他,结巴还没有回来过,夏于赶紧又重返洞口。
第三次,他遇到了海洋——想起结巴第一次就遇到了海洋,夏于不禁感慨,海洋在这座星球上的地位真是无可比拟,无论是在时间的哪个尺度之上。
不过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能够遇到一个人的可能性实在太低了,更何况他还很可能飘得无影无踪,连回来的路都再也找不到——于是他一露头,就立刻又缩了回去。
重头再来。
第四次,他终于遇到了能够交流的人,只不过那几个人说的话他听不明白,从他们的穿着打扮,夏于可以断定——这次一定是落在了未来,因为他们穿的不是衣服,而更像是一种会发光的玻璃,几近透明,但又很好地勾勒了自身的曲线。
那几个人都有着湛蓝的眼珠和干净澄澈的皮肤,他们估计以为夏于是走失的傻子,或者流浪汉,一直在很热心地和夏于鸡同鸭讲。
最后,在几番动作幅度巨大的比划之后,一个机灵的女孩终于明白了夏于的意思,她抬起手,空气中立刻多出了一排电子屏幕,像现代社会的投屏一样,夏于惊奇地发现,他无论站在哪个角度,屏幕都正对着他,另外几个人都对此习以为常,女孩在屏幕里慢慢写了几个数字——2139。
2139年,已经过去100多年了。
夏于心都凉了,又立刻踏上了返程。
却不知,这一次,已经是他接下来的几万次尝试中,距离他们的时代最接近的一次。
他去过远古时代,看过还未开化的猿猴祖宗,也经历过暗无天日的洪水,也去过古代,他能叫得上的名字的朝代,秦汉明清,西方的中世纪、工业革命、烧死女巫的熊熊烈火,几乎都留下了他的踪迹。他还见过无数未来社会的模样,科技已经进步到了令人瞋目结舌的年代,人变得越来越漂亮,也越来越自我,他还见到地球上没有人类,但尚有一些人类残骸的痕迹,想来那个时侯,人类已经大灭亡了。
他甚至再一次看见了另一种生物的崛起——在人类之后,树根突破了地域的局限,开始能够自发的移动,恐怕这就是他们觉醒意识的第一次,随后他们占领了地球。
“你找不到他了!你还不明白吗?时间无穷无尽,过去无限多,未来也无限多,就像海洋里的水一样,而你被扔进海里,随手一捞,就想捞到你想要的那滴水,做梦吧!”
说话的正是凌寒。
这一次,夏于刚刚回来。他教会了一个远古人钻木取火,冲下来的时侯他已经异常疲惫。
他早就数不清已经出去了多少回,连髓海也不再刻正字记录了,因为至少有一面墙,都被刻得满满当当。
凌寒已经长出了白头发,枭龙倒是健壮依旧,只是望向夏于的眼神,多了些肉眼可见的心疼。
在这些年里,结巴也往返了上万次,中间有一次,结巴绝望了,他说太累了,他想休息休息,他在凌寒的骨头小屋里睡了很长时间,如果太阳东升西落即为一天,那么他至少睡了整整一年半时间。
可是夏于不敢停,他生怕自己错过,他一趟又一趟地出去,又一趟又一趟地回来。每回来一次,便更沉默一分。
他头发全白了,比凌寒白得还要夸张,原本稚嫩的四肢尚未长大,就已先衰,那张饱经沧桑的脸上已经布满皱纹,地心没有镜子,他有时候看向湖水中的倒影,会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这个老头子是谁?
或许是太多年没和凌寒说过话了,夏于乍一听见凌寒的声音还觉得非常陌生,像听见了什么动物在吠。
髓海搬来了两张白骨椅,一边解释道,“凌寒最近心情不好,枭龙一直劝他出去走走,总比一直闷在这里好,但他不想出去。我想,他估计是要到尽头了。”
夏于顺势坐下,椅子因为他的重量下陷了一点,但椅座还是精准地浮在水面之上,“到尽头?”
“他的身体支撑不住了,虽然说他不用吃饭,但人体需要氧气和干净的水,而且他的这副身体本来就不太好。”
“那为什么不出去,”夏于这些年好像一直没有仔细观察过留守在这里的三个人,因为他每次都是步履匆匆,从未有过这样停留的时刻,“找个活的,哪怕是动物,重新夺舍好了。”
“枭龙也是这么劝他的,但凌寒想要的根本不是夺舍。”
“对,你说过,他已经厌恶人类的生活了。”
“是啊。所以枭龙急死了,他的身体不适合迪普系人夺舍,否则,他恐怕早就让凌寒附在他身上了。”
夏于难得有心情开玩笑,“那你小心点,别被他们盯上。”
“我更不合适了,我本来就不算人。”髓海笑出了声。
夏于很久没有这样近距离打量过髓海了,直到两个人面对面坐下,他才突然发现髓海看起来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以前的髓海整体有一点像更成熟一点的凌小小,眉眼又特别像自己那个结拜的弟弟——花小三,但是现在的髓海,已经完全没有了凌小小,抑或花小三的影子。
夏于说不出他长得像谁。
髓海突然笑着说:“我像我自己了。”
一年又一年,髓海就在这里等待两个出去的朋友回来,当然有些寂寞,但只要那两个朋友回来时,他还能替他们接接风,替他们分享信息,他觉得自己人生的意义就已经足够。
他多少还算是个讨好型人格,但他欣然接受自己的人格。
他想,安奴对他说的最后那一句话,他终于明白了。
夏于已经苍老的双眼真诚地望着髓海,轻轻说:“真好。”
“等你们某一天都不再回来了,我也会出去,”髓海耸耸肩,轻松地说,“从头再来。不管是落在哪个世界,我想,我应该都能够有自己的朋友吧。”
夏于点点头,“那是当然。”
髓海扫了一眼他浑身的伤口,突然咧着嘴笑道,“要不要歇歇?”
夏于几乎条件反射说道:“不,我等会就走。”
“刚刚说的话,你是一点没听见是吧?!”
凌寒怒气冲冲地过来了。
湖面上漂浮着一座骨桥,也不知道枭龙在哪个犄角旮旯找到的,是一根长达几十米的巨骨,粗壮结实又意外非常轻薄,从凌寒的小屋直通他们俩坐的地方。
凌寒一路走来,连脚背都没湿。
但是夏于注意到,凌寒走路的姿势已经看起来不太正常,像是两条机器人的腿偏偏生了锈。
“风湿,”注意到他的眼神,髓海在旁边轻声说道,“每天晚上都疼呢。”
这还不出去?
夏于心想,到底谁才是那个痴人呢?
“看什么看?”凌寒对着夏于,总没什么好脸色。
他站在骨桥的末端,直勾勾地瞪着他俩,枭龙沉默又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旁边,可能是避免骨桥下陷,枭龙没站在桥上,而是跳进了湖里。
夏于平静地扫过凌寒全身,“你变得又老又丑了,还是赶紧出去吧。”
凌寒快气死了,“我还能比你丑比你老?!”
“我又看不见自己,”夏于说,“我只能看见你。”
“你有病吧?”
“上去吧,外面的世界没你想象得那么差劲,(枭龙殷切的目光转向了凌寒)就算你真的不满意,回来就是。”
“不!”凌寒也很长时间没有说过这么长的话了,他语气激动,“我受够了!我不想融入人类社会,我凭什么要当人?!你劝我,你有什么资格劝我,你还不如劝劝你自己,你能找得到凌小小!做梦吧!”
好像很难有什么对话能激起夏于的情绪了,没有生气,也没有绝望,夏于只是淡淡地回道,“不死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永生不死。如果真是的话,永生不死……你说海里的水无穷多,那我的生命也是无限长,我迟早,能找到我的那滴水。”
他一说完,就立马跳进了水里,骨头椅蹭得一下从湖里拔了出来。他跟髓海道了个别,又对着枭龙点点头,再一次迈出了寻找的那一步。
“我觉得,或许他真能找到。”望着夏于决绝的身影,髓海叹道。
凌寒脸色铁青,但什么也没有说。
或许真是好运降临,这一次,夏于还真的找到了!
当他遇见第一个人,尤其是看到那个打扮熟悉的人拿出怀表的时候,他已然心脏漏停一拍,等到看清怀表上雕刻的年份之后,夏于已经成了得知中举的范进,狂喜到看起来有些神经不正常——吓得那个路人紧紧地拽住了自己的怀表。
路人给他指了一条路,他顺着那条野外荒芜的小道一路狂奔,终于在几天之后看见了大海,他激动地仰天长啸,立刻引起了附近一群野狗的连声回应。
夏于哈哈大笑,跳进海里时,他抛却了心中所有的杂念,只想一个地方——“生死岛,生死岛!”
也不知道究竟默念了多少遍,可是当小心翼翼睁开眼睛时,他并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城堡,夏于有些失落,心想难道是离得太远了,不能靠信念上去?
不管了,那就游吧!
即使游!他也要游到生死岛!
胳膊在水里哗啦了两下,他突然发现,前面好像有个小岛?
刚刚在岸上看的时候,他可没有看见这样漂亮的沙滩。
夏于的整颗心,忽然猛烈地跳动起来了。他往前奋力地游,终于剖开了那层淡淡的云雾,清晰地看见了一堵高墙——是城堡的背面。
夏于差点直接狂笑出来。
然而惊悚的事情的发生了——下一秒,拜他那双好眼睛所赐,他看见了沙滩上好像躺着两个人,就在墙根处,一个趴着,一个仰躺着——一动不动。
四肢已经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连呼吸都不再属于他,夏于连滚带爬,整个人几乎是从泥潭里滚到了那两具“尸体”的跟前。
他抱起其中的一个,小心翼翼地用手擦干净凌小小脸上的泥点子,几乎瞬间泪如雨下,“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明明来得很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