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第 18 章 ...
-
半分钟后,宇唐收到了一张左童的照片。那时的左童还很年轻,虽鬓角染雪但笑容爽朗,那应该是她支教时拍的照片,皮肤黑黝黝的孩子们将她围在中间,争着要戴她刚织好的围巾。十个孩子中有九个是男孩,唯一的一名女生只在角落里露出模糊一角,显得孤单又可怜。
“2005年,几乎快十年了。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宇唐喃喃道。他忽然感到一阵刺痛,这才发现大拇指汩汩流着血。
“过来。”不知何时,汤麦重现打开了那扇“法医门诊处”的门,熟练地从电脑桌下的抽屉里拿出药盒,并对还愣在门口的宇唐招了招手。
宇唐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就这点小伤,至于包扎吗,回去他们得笑话我。”
“你知道世界上有65.5%的人会因为这种小伤口感染而死吗?”
“啊……这么严重?”
汤麦拉起他的手,指甲的凉气让宇唐本能地退了一下,但很快又被白色柔软的绷带限制了动作,乖乖地被它缠绕、包裹,变成自己不敢认的模样。
要知道汤麦对自己的职业是有高度洁癖的,就是有时候太过认真,显得这一切严肃中带着一点搞笑。
“好像棉花糖啊汤老师。”
汤麦微微蹙眉,略显无语,将消毒棉球“砸”在了垃圾桶里。
宇唐见状赶紧劝道:“我的意思是,汤老师包扎技术一流!简直就是妙手回春!华佗在世!别板着脸嘛,看着凶巴巴的,像老师一样。”
“那你有听我的话?”
“当然!每句都记在心里了!除了刚才那句,‘世界上有65.5%的人会因为这种小伤口感染而死’。知道你在吓我,我会小心的”
宇唐竖起大拇指,顶端微微被碘伏染得有点黄,看上去还真像个被烤焦的棉花糖。
汤麦难得露出笑意,这阵子发生的事情太多,精神极度紧张,导致现在出现任何意外他都要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但不知道是不是又回到这里的缘故,原本令他抓狂烦躁的公立医院办公室,现在竟有些怀念和安心。
“你打算怎么办?”
去年他好像也曾问过宇唐类似的话,因为盲刀案,当时两人之间的关系剑拔弩张,恨不得将对方老底挖个底朝天。然而经历过那些事情后,尤其是知道了前方等待他们的不只是一个案子,而是一群人的命运,或是一场死活之分的赌局,他却希望从宇唐嘴里得到一个相反的答案。
火车并轨的问题,此时似乎有了答案。
“当然是查下去。”
但是宇唐的答案还和之前一样坚定,时间并不会带走他身上任何的洒脱。
汤麦轻轻叹气,有些可惜又有点庆幸,说道:“你想怎么查。现在要么攻要么守,不然你很难保证他们接下来会做什么。”
突然,宇唐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
“老大,我完蛋了!”
对方是临江派出所的实习生,也是宇唐的学妹,但因为对方声音太大,他暂时捂住了耳朵,平复下来才问道:“你好好说,发生什么了?”
“就是,我们今天接到报案说一中那边又打架了,出现场的时候发现场面太混乱,于是就把所有人都拷了回来。但谁知道惹到哪个少爷了!现在人家律师就在派出所里说要告我们!怎么办啊师哥!我要是坐牢这辈子都别想上岸了……”
“什么律师什么坐牢的……”宇唐感觉脑容量告急,但又想起来今天确实是她第一次独立值班,处理不好可能就要被“退货”,“你先别着急,我……”
他匆忙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双手抱臂,神情似乎有点不耐烦的男人。
“我送你。”汤麦穿上外套,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扔给他,大步流星地走向电梯。
宇唐心想这叫哪门子送,还不是自己当司机。
另一边,米焱哭得稀里哗啦,如催命符。他只好赶紧跟上脚步,认命般钻进了驾驶座。
临江派出所,灯火通明,锣鼓喧天。
门口停着一辆豪车,估摸着就是里面那位“太子太傅”的车了,突然就显得汤麦这辆十分平易近人。但因为它占着一整个消防通道,里面出不来,外面进不去。正当汤麦要打电话给交警挪车时,一个瘦长的影子忽然出现在车前,声音洪亮地大喊了一声:“老大!你可算来了!”
米焱从车头挤过来,一脸好像被蟑螂啃了晚饭的憋屈表情。
宇唐皮笑肉不笑,几乎用腹语在说话,“她就是米焱,就是那个最有名的‘人形字典’,优点是过目不忘,缺点是容易记仇,你可别招她。”
汤麦冷哼一声,“你惹过她?”
“还真不是。是你。她挂了法医学,是你挂的。”宇唐默默摇上车窗,准备下车前又提醒道,“你在车上别动,我处理完就送你回去。”
刚关上门,米焱便抓住了车门往里探去。
“这谁的车,有点眼熟。里面是谁?”
“别问了,先说说你,怎么回事?”
两人边走边说,但一片狼藉的接待大厅还是把宇唐吓了一跳。
临江路穿插于整个丁香校区,光高中就有三所,难免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青少年暴力事件,但大多数都是花拳绣腿,擦破点皮就嚷嚷着要让对方血债血偿,回回都要挨宇唐一顿爆栗才老实几天。通常他们都是以团体进行活动,所以每次进来的人都差不多,熟悉到宇唐可以熟练地背出他们家长的电话和车牌号,然后麻溜让他们写完检讨滚蛋。
但米焱的处理方式和宇唐截然不同,她把“年轻气盛”这四个字发挥得淋漓尽致,本来只是一场误会,调解一下就可以叫家长接走,结果她非要动手的两人在笔录上签字,进档案。这下子两家人的矛头一下从对方变成了他们派出所,律师加入后便变成了混战,眼看就要失控。
米焱撇着嘴,紧贴着墙根站在那里。宇唐这下才体会到彭洪椿多年来为自己擦屁股的心情,好气、好笑,想动手教训一下但不值得,不动手又觉得可惜。
“到底为什么打架?”
米焱瘪瘪嘴,“……早恋。”
“我没有早恋!”人群中跳起来一个男孩,但很快就被按了下去。
宇唐皱眉,感觉事情好像又没那么简单。
“你们几个,谁先说谁先走。”
孩子终究还是孩子,一听可以先走便争先恐后要发现。整理出来才知道,两名当事人来自附近一所精英化高中,校内盛行“排名中心论”,连续包揽十年市状元、省探花,一到每年八九月份就开始封闭式管理,连一只蚊子飞进去都要登记。全年级排名每个月更新一次,揭榜时刻犹如战场,第二名们打得头破血流。而稳坐第一的,遥遥领先五十多分,居高临下像是胜券在握的君王。
她叫姚熠,如她名字一般,在全市家长的眼中熠熠生辉,却无端卷入这场纷争之中。
“她人呢?找她来做个笔录。”
“她已经两个多月没来过学校了。”
“生病?”
“不知道,只知道她学习好,学校特批她可以在家准备高考。”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她是个独来独往的女生,几乎不发朋友圈也不点赞任何人的消息,但就在上周,她突然给今日打架的两名当事人发了一条消息:周日三点半蜂岛见。
一时激起千层浪,暗恋姚熠的二人因此大打出手,才导致现在抱着头蹲在角落里痛哭。
而宇唐看着这条微信陷入了沉思,问道:“这个‘蜂岛’是什么?”
“类似一种私人包间,一整天下来大概500块,里面打游戏唱K,干什么都可以。”米焱答道。
“他们都是未成年,万一有犯罪倾向……”
宇唐一瞪眼,场面一下子冷下来不少。
“这周日不就是后天吗?姚熠父母联系上了吗?”
“都在国外,有时差,还没联系上。”
“她家庭住址哪里?去了吗?”
“去了,没人。”
其中一个男孩突然跳起来,“警察叔叔!姚熠不会出什么事情吧!会不会是绑架?她已经一天没有消息了!”
宇唐忍着想要揍他的冲动,说道:“首先,我才是警察,其次,失踪人口报案是要超过24小时才可以报案,最后……谁允许你站起来的?打架这事我必须要告诉你们老师!记大过!写检讨!”
此话一出,哀嚎遍野,再没人敢吱声。
之后,他们又是做笔录又是联系家长接人,折腾到了差不多凌晨三四点,米焱体力不支先走一步休息,宇唐做好最后的整理才速速回到车上。恒温的暖气令人面潮心动,而汤麦早已靠着软垫在副驾驶座沉沉睡去。
也只有他睡觉时宇唐才敢这么盯着看。他眼角的乌色让原本就惨白的皮肤更冷了一度,如同终年不化的雪山下一块破角的岩石,暖气吹拂,睫毛微动,才有一点活人的气息。也不知道他多久没理发了,长长的刘海搭在耳边,凌乱地缠绕在眼镜架上。很少见他如此不修边幅,但这种感觉就像是偶然间在字典中翻到一处错别字,兴奋地折起一角属于自己的秘密。
不一会儿,汤麦眼皮微颤,睁眼后就看见宇唐手忙脚乱了几下,尴尬地冲他说道:“汤老师你醒啦?我们现在回家?”
“解决了?”
“差不多吧。”
“那就回家吧。”
“哦好。”宇唐摸了摸裤子,又拽了拽衣角,假装准备。但在汤麦疑惑的注视下,他不得不鼓足勇气,快速又心虚地说道:“汤老师!你周末有时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