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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失败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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撕拉——
黑色的塑料袋遭到暴力扯开,露出一截白色的轻薄布料,然而在这并不是预料之中洁白如新的白布,而是携带人类基因生命密码的特殊“钥匙”。
白布上面用特制药水印染上去的字符,有着破译人类基因转组的关键所在。
阳存将白布在床上摊开,待完全记下白布上面的符号后,将一杯水缓慢均匀地浇盖在白布上。
这种药水遇水溶解,需用最寻常的水方可销毁。
“咔擦——”
门把手转动,一位半人半影人掩盖在黑布之下的高大身影推开门,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不,应该说,比起出入如同无形的影人而言,还是有着些许声息的。
毕竟,眼前这位藏龙不见首尾的神秘人,本质上仍具有人类的特质,也就是说,他的身体某一部分归属于人类。
这是一种新型人类——半影人。
通过非自然手段变成人类的一种群体。
由于大多数人是根本无法支付得起这副堪称昂贵的代价,因而只有少数人会选择通过这种天价的手段,进行基因分化。
当然,这种方式并未在市场上成功投放流通的原因,最主要是在于——转接手段暂未成熟。
“初初,你是在想如何逃跑吗?”黑衣人摘掉兜帽,露出兜帽底下被遮盖住的一张面无血色的苍白脸颊,单薄的唇瓣说话时微微颤动,带有怎么藏也掩饰不住的脆弱与无力。
阳存目光坦荡地直视着阳杰,他仅剩的唯一血脉至亲,却不答反问,道:
“哥哥,你吃饭了吗?”
阳杰的目光怔然了一瞬,然而也只够一瞬,余光在瞥到阳存背后的小动作时,眼底深处又再次重新铺满一片乌压压的深不见底的阴霾。
“初初,把你藏的东西拿出来。”
阳杰眉头一拧,沉声朝阳存放狠话。
阳存低眉顺眼地将双手朝阳杰摊开,按照阳杰的要求,顺从地拿出藏在背后的东西。
阳存双手一摊,声音还隐约带有一丝微不可闻的委屈,“哥哥,我…只是,不想让你看到……”
“不想让我看到?”阳杰分明看到了阳存的委屈,却仍然采取了熟视无睹的漠视态度。
他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他只知道他唯一的弟弟想要试图逃离他,渴望永远地逃离这里。
在这一刻,阳杰仅存的理智即刻被怒不可遏的愤怒冲昏了头脑。
阳杰眸子泛起一道道通红的血丝,眼前出现片刻的恍惚,宛若发了疯似的,突然声嘶力竭地失声怒吼道:“你有哪里是我没看过的!?我不能看?!你人都是我亲手养大的,我有什么不能看的!!啊?!”
“你告诉我!!!”
“……初初,你告诉哥哥!!?”
根根分明有如骨架的指节死死地攥住阳存的肩头,失控疯长的尖甲刺破柔软的布料,深陷于皮肉之中,扎眼的血液沿着伤口汩汩流出。
背后交叉纵横的狰狞疤痕,是一道道数不清的陈年旧伤。
阳存纵然早已习惯各各顺手赋予他的种种伤疤,还是不免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嘶”
“各各,好了不要怕,不用怕……”
阳存露出一抹无奈的微笑,习惯性地摊开手,反手拥抱住明显已经精神错乱的阳杰。
一边哄一边模仿母亲说话的腔调,柔声安慰阳杰道:“各各是个乖孩子,各各会照顾好弟弟,我们一直都知道呀。”
“咳咳,”阳存忽然撑不住清咳几声,随之换了一副虚弱至极的声线,“哥哥,我有点疼。”
听闻此言,阳杰直接就是瞬间清醒。
剑拔弩张的氛围顷刻间消失不见。
这回,阳杰也顾不得追问阳存方才暗戳戳的小动作了,连忙着急忙慌地出声询问,关怀道:“初初,你哪里疼?!”
“对不起对不起,是哥不好,是我的错,我不该来见你……又弄疼你了,好像我…只会伤害到你。”
阳杰的面色似乎看上去更加惨淡无光了,那副虚弱至极的模样,仿佛下一刻便会被吸干所有的精气,自此便倒地不起。
可阳存却只是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敷衍了事的笑容,很是不走心地随口一道:“哥哥,我累了。”
阳杰像是根本丝毫察觉不出阳存明显不耐烦的态度,自顾自地摸了摸阳存的脑袋,语气认真地评价道:“初初,你长大了。”
“哥,母亲死了。”阳存垂了垂下眼睑,唇角不由讽刺地扬起,旋即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
‘你这样是做给谁看呢?’
初初明晃晃不加丝毫遮掩的赤裸视线,有如一道道平日惊雷,劈开他曾经自以为是的遮羞布,就像阳杰曾经可以自欺欺人的行为举止,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轻而易举看穿的嘲弄笑话罢了。
血脉这种东西,阳存在乎时,可以是一样无比重要的东西,可一旦他不再在意,那阳杰的死活也就与他再无分毫关系。
“哥哥,你走吧。”阳存面色如常地注视着失神的阳杰,轻声陈述一个事实:“我不会离开这里的。”
阳杰的肩膀微微颤抖,当听到阳存这句话时,脚步有着异常明显地停顿。
清醒的阳杰作为人类的一部分,忍不住心下暗嘲,他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维持久了,就算再不想伤害弟弟,也终究无法阻拦他的离开。
一只渴望离开鸟笼的鸟儿,你是无法将他永远关住的。
因为尽管归属于终点的坟墓,仍会是自由的。
而自由为人类所定义。
角落里,用水渍氲湿的白布,已然沾染上不规则的灰尘。
阳存将身体陷入柔软的大床,脑海里却在清晰地规划着逃跑的路线。
在阳杰眼里,阳存是从未经历过分化的脆弱人类,是一个无法在危机四伏的外面世界里独自生存需要加以保护的弱者。
只是因为这样,阳存便被关在狭窄的不见天日的房间里,必须日复一日地重复这种暗无天日有悖人性的生活。
还要时不时忍受疯癫哥哥的发疯,他简直受够了,受得够够的。
阳存简直怀疑他的影人是不是在不堪忍受种种折磨的情形下,迫于无奈才诞生的……
为了躲避阳杰的手下追捕,阳存的影人至今仍未踏出过这幢庄园分毫。
至于,外面的世界已经分化到何种程度?
阳存内心其实已经初步形成一个猜论的雏形,按照别墅庄园内戒备森严的由影人组成的步兵来看,不难猜测在外面的世界,类人的分化已经到达白热化的一个阶段。
“主人。”
“蹲下。”
阳存语气冰冷地命令道。
盛沉昼果断膝盖微弯下沉,单膝跪地,摆出一个标准无比的跪姿。
“主人,请。”
谁知阳存见此,面色仍是无动于衷,仿佛指挥一位战斗力凶残的影人下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长久不见日光的皮肤透露出一股惨白的血色,青紫色的血管渗出淅淅沥沥的红印,阳存的嘴唇是浅淡的暗粉,长长的胳膊慵懒地耷拉在盛沉昼的脖颈处,像是一只乖巧听话的小熊玩仔,安静地趴在一个高大健壮的“黑块头”身上。
“晃的头晕,”
阳存捂住闷闷突突的心口,常年待在暗无天日的房间内,过着事无巨细都被精心包办的生活,若不是身处于危机四伏的末世,也许他早就疯了。
不这也说不定,他们家祖祖辈辈都携带有疯子的基因,或许他本来就是一个精神稳定的疯子。
一位天定的精神病患者。
盛沉昼稳住了身形,双手牢牢地固定住阳存的膝弯,下意识便听令放慢了前行的步伐。
“遵命主人。”盛沉昼醇厚的声线窥不见一丝一毫的不耐,甚至还带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浅淡宠溺。
仿佛那颗掩藏在波涛汹涌底下的脏器真的如同寻常一般平静无波。
“你累了?”阳存抬了抬眼皮,语气随意开口询问。
“太慢了。”尔后,不等盛沉昼出声回答,径直下命令道。
仿佛阳存方才的疑问,只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至于事实的答案是什么,很明显并不重要。
“遵命主人。”
盛沉昼不论阳存问什么答什么,永远给出一句稳定输出的答案。
仿佛一个设定好的固定程序,每次从他这里得到的答案永远都是一个——
“遵命主人。”
阳存淡漠疏离如琉璃般的瞳孔,连转动也未曾转动,而是摆出一副早已习以为常的惯有姿态。
“你被发现了。”阳存突然出声道。
阳存神情疑惑地抬手抚摸盛沉昼带有伤疤的侧脸,语气看似平淡地开口问道:“是谁?”
“不,它们应该并没有发现。”
盛沉昼眼底却不见丝毫慌乱,语气平缓地出声答复道:“是温识,主人。”
阳存听闻此言,却并未松了一口气,反而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
阳存舒缓的眉眼微微皱起,他半是不解地侧着脑袋,疑惑开口问道:“温识,是谁?”
盛沉昼的内心倏地一下凉了半截,仿佛一瞬间,有一盆冷水从天而降,将所有的热情与期待浇灭得一干二净。
“……主人你忘了吗。”
话一出口,盛沉昼惊觉这副凄恻的语调竟全然不像自己,此时此刻,若是一位旁观者在这,恐怕也会感受异常明显的突兀,毕竟一位身高体壮武力值爆表的肌肉男,却发出一种堪比深宫怨妇而有过之无不及的怨念腔调,真是能够笑掉大牙。
他总是偶尔不免会产生一种兔死狐悲的凄凉感,在温识身上,盛沉昼已经提前看到了,他也既定的结局走向。
“没有。”
阳存眉宇间飞速闪过,一丝被掩藏很好的不耐,一位情绪不易外泄的人,破天荒地竟然露出来这种充满违和感色彩的神情。
“只是不想提起,一个失败的影人。”阳存又恢复那副什么都可以无所谓的状态,用稀松平奇的语气轻飘飘地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