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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一一六、神之乐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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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寒惊嘲讽道:“天人暮家善乐,将央这个词,殿下想来是听过的。”
巫寒惊说得对,关于“将央”,暮钦晋是有所了解的。
将央在巫语里是神之音的意思。
天人暮家善乐,了解这世上所有的音乐,收集有这世上所有的乐器,自然也包括巫族那些能演奏出“神之音”的“神之器”。
暮钦晋爱乐也善乐,他几乎精通所有的乐器,可巫族的“神之器”,除了帮巫憬憬修魂时借用过巫族的无声琴之外,其他巫族乐器暮钦晋是摸都不愿意去摸的。
乐器本该让人心生对美好的向往,巫族的“神之器”却只能让暮钦晋联想到丑陋——这些神之器都是用人皮、人发、人齿、人经和人骨做的。
人皮鼓、头颅鼓、腿骨钢冻、骨盆扎年、头骨七弦、指骨串铃、肋骨琵琶、头骨阮、天灵盖狼帐、肩胛法螺、天灵盖星、股骨苏呐……每一件在巫族看来神圣无比的乐器,都令暮钦晋四肢发麻、肺腑生寒。
有好一段时间,暮钦晋都是不碰鼓的。他或许永远都忘不了那张第一次见到的人皮鼓,那是一张惨白枯竭的鼓面,上面的青筋清晰可见,甚至还能看清上面属于少女的细腻毛孔。
鼓皮原该是兽皮,当用人皮代替兽皮时,人与兽又有何分别?
当初收集这些乐器的暮家人大约也是厌恶这些“神之器”的。这些“神之器”被搁在乐阁的最角落,那是一个光照不到的角落,愈发显得那些被巫族称为最为圣洁的“神之器”阴森可怖又凄惨可怜。
这些能发出天籁之音的“乐器”无一例外是由巫族所谓的最纯净的女孩制成。
最纯净的女孩,耳不能听污言,口不能吐秽语,身体上不能有任何疤痕。思及此,暮钦晋忽然间明白了为何眼前女孩进来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向他们展示她的伤疤——她在自责,她在羞愧,为自己留下了疤痕而自责,为自己无法向巫神献祭自己纯净的身体而羞愧。
也明白了为什么她是那般期望能拥有一只枕头垫膝盖——她害怕再受伤,再留下疤痕。
巫寒惊道:“巫族的将央都选自面容姣好、身体洁白无瑕的女婴,将她们的舌头割断,豢养在墙壁高耸的深院中。除了去神殿聆听神侍诵经,她们都被锁在一只一只小小的笼子里,见不到任何外人,也不知道这世上其他人的活法。她们的笼子里铺满锦被,她们一举一动亦格外小心,为了让她们的皮肤充满弹性,她们每天都需要抹一种特制的药水,那种药水会让她们的皮肤特别娇嫩亦特别脆弱,有时候轻轻一碰就会留下疤痕。”
巫寒惊看了一眼安静跪着的女孩:“当她们身上出现疤痕时,她们就从将央淘汰为残央,送进这里,成为巫族权贵的玩物。”巫寒惊叹了口气,冰冷的语气罕见地透露出怜悯,“可惜她们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少,连什么是玩物都不懂,还以为向那些男人奉献自己的□□亦是一件神圣的事情。”
暮钦晋心道:她此刻即便落得如此下场,依旧对巫神万分虔诚,不知道当水银从她头顶凿开的小孔缓缓侵袭她全部血肉时,在那生生分离皮肉的剧烈又清醒的疼痛下,她是否还觉得献祭自己是一件无上的荣光。
显然,这个问题眼前的女孩是不知道的,大多数人其实都在懵懵懂懂的活着,或许只有到死亡来临的那一刻他们才能开始明白一点点自己“生”的意义,但到了那时候,一切都太晚了。
暮钦晋道:“巫卿,你对孤说这些,是想改变么?”
巫寒惊沉默了下,道:“殿下,烦请你去摇床,发出些男人该发出的声音。”
暮钦晋愕然,结巴道:“为何……为何是我。”他结巴到连“孤”都忘记自称了。
巫寒惊凉凉道:“就凭微臣不想尚公主。”他的下半句未尽之言是,而你,想拐走我的妹妹。
得。
暮钦晋摸摸鼻子,走到床前用脚一下一下地踢着床,至于“发出些男人该发出的声音”,这种事情过于羞耻,暮钦晋实在表演不来,就当有些男人做那事时也是不出声的吧。
暮钦晋踢了半柱香的床,巫寒惊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准备起身走人了。
暮钦晋犹豫了下,还是问道:“巫卿,我们就这么走了?”
巫寒惊皱眉道:“殿下,你还想做甚?”
暮钦晋道:“巫卿,你方才让我踢床是为了掩人耳目吧?”
巫寒惊耐着性子反问道:“不然呢。”
暮钦晋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女孩道:“这小姑娘衣衫完整、干干净净连道褶子都没有,头发亦整整齐齐,一丝乱发都没有。如果你就让她这样走出去,那又何必让孤踢这半天床?”
巫寒惊斜眼看暮钦晋,冷冷道:“殿下当真博学。”
暮钦晋被巫寒惊的阴阳怪气“噎”了一下,却也不好发作,只能走到女孩身边,拎了拎女孩的衣袖,牵着她的衣袖将她带到床边,示意她躺上去在床上翻滚。他让女孩在床上滚了几十圈,直到她衣衫皱了、头发乱了、额头上冒出细小的汗珠,这才停下,示意巫寒惊他们可以离开了。
巫寒惊道:“殿下,昨日你差人送家父几块玉石,家父令我宴请殿下并送一份回礼。”
暮钦晋道:“巫相客气了,送不送回礼都是无妨的。”
巫寒惊自顾自道:“明日下朝时,我会邀请殿下来千月谷,用膳时我会令人送几个残央陪膳,届时殿下务必表现得对她们极有兴趣。”
暮钦晋道:“这样不太合适吧。”
巫寒惊继续自顾自道:“明日用膳时此间管事殃瑾会来作陪,当我这位表兄见到殿下一副色胚模样看着残央时,定然会提出送殿下几个残央。”
暮钦晋叹息道:“巫卿,孤也没有那般好色。”
巫寒惊道:“殿下在萨达的艳事臣亦有所耳闻,殿下只当千月谷是萨达便是。”
暮钦晋叹了口气,不再辩驳,当真是一朝逞风流,百年当色胚。
巫寒惊道:“当殃瑾提出送殿下残央时,殿下就说你不只想要这些淘汰下来的残央,你还想要完美无瑕的将央。”
暮钦晋小声嘀咕道:“其实残央将央我都不想要。”
巫寒惊自顾自道:“将央贵重,我那堂兄未必敢做主,殿下须得拿出太子的矜傲,逼迫他妥协,届时我亦会从旁相助。将央金贵稀有,即便以殿下的身份,大约亦只能带走一个。殿下届时一个一个慢慢挑,在听得我敲击两下茶杯时,那个便是殿下该挑选的将央,殿下务必将她带走。”
两人商议完后,巫寒惊送暮钦晋来到巫憬憬的住处。两人行到巫憬憬屋门口,巫寒惊忽然道:“殿下,你跟我妹妹住一个屋?”
事实是这样,但当着人家兄长的面,暮钦晋有些开不了口。
巫憬憬的门在此时打开,她看了巫寒惊一样,伸手将暮钦晋拉进自己屋内,当着巫寒惊的面砰一声将门关上。
巫寒惊额头跳了跳,瞪着紧紧关上的门,只见门上忽然出现了一道男子身影,紧接着一道女子身影跳到了男子身上,一双手臂搂住男子脖子,两个脑袋贴在一起,灯火将他们的影子打在门上,卿卿我我、缠绵悱恻……像小巷子里几文钱一场的见不得人的皮影戏。门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随着他们的纠缠而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这声音,比方才暮钦晋用脚踢床的声音像样多了。
巫寒惊握了握拳头,想忍耐又实在忍耐不下去,用力朝着门踢了一脚,愤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