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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一四七、郑伊嫁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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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燕的春多雨,夏多雨,春夏交替的时候更多雨。
失去了屋瓦遮蔽的京畿百姓只能尽量将老幼安排进善堂,其他人则四处找破屋、祠堂、桥洞等地方避雨。不少百姓患了伤寒,很多老人小孩甚至青壮年,都没有挺过这场雨。
京畿里悄悄开始盛行“收瘟鸡”。
所谓“瘟鸡”,实为“瘟妓”。
“收瘟鸡”的都是京畿里的青楼、小倌馆和一些不入流的暗娼,收那些得了伤寒没钱治的年轻男女,说是只要肯便宜卖给他们,他们就会给他们治病。
那些家里孩子得了伤寒没钱治的人家没办法,一是想着好死不如赖活着,二是现在连家也没了,患了伤寒的病人没有隔离的条件,跟家人一起又怕把病气过给其他人,只得把自己的儿子女儿贱卖了。说是贱卖是真的贱,一个人就五十文钱,也就是五斤米的价格。
他们以为自己的儿女能得到好的医治,实际上,那些青楼小倌馆等地方把人买去后都丢在一间间堆满稻草的仓库里,也不曾请大夫为他们一一诊治,只是用最便宜药方抓了一大锅药,炖了给他们喝。之后就看他们自己造化,挺过来了就接客还债,挺不过来就丢乱葬岗。
京畿百姓苦中作乐,将淋雨戏称“炖鸡汤”,只不过炖的是他们自己。
除了传唱一口粥太子的歌谣,京畿百姓又创造了“炖鸡谣”:京畿富,百姓足,屋同天大,床同地广,天天炖鸡汤。
自从那夜与暮钦晋一起救人后,巫憬憬耗费了太多灵力,身体一直不太好。可每到雨夜她就无法入睡的顽疾却并没有因为她身体不好就放过她,她总是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后,悄悄起来溜出巫府,漫无目的地游荡。
她心中有一些恍惚,总觉得自己雨夜无法入睡的毛病曾经好过,但是是如何好的,用了什么药方,却如何都回想不起来。
这一夜,她不知不觉游荡到了上次与暮钦晋相逢的郊外。一开始她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她感知到前方一个倒塌的屋子里还有活人气息。巫憬憬心里微微讶异,没想到她上次竟还有遗漏。
巫憬憬心中愧疚,即便身体虚弱,还是毫不迟疑地上前挖掘,只是她的身体太虚弱了,没有力气。她犹豫了下,捏了一个遁地诀,将倒塌的屋子裂开,她不敢让里面的人知道自己会遁地诀,留了浅浅一层土没有裂穿。巫憬憬在周围找了一块石片,用石片刨那最后一层土,没想到里面也传来铁锹的声音,不一会儿,一只铁锹从泥的那一端伸了出来,接着露出了被压在屋子下方的一个少年。
此刻是深夜,她脸如夜叉,又一身白衣,那少年也不知道是因为夜色太暗没有看清,还是胆子奇大,看到她竟没有一丝恐慌,反而忙不迭地道谢。
巫憬憬没有回复他,丢下石块转身离开,走了百余步路,她双眼一黑,晕了过去。在她身后,那少年一瘸一瘸追了上来,将她背回了自己家。
少年叫项轩,其实是今天才被压的,他身子瘦小,即便想做小工也没人肯雇,他就打起来那些蹋了的屋子的主意。
这一次的灾难,有些百姓是一屋活口都没有,所以,倒塌下来的屋子下面可能会有财物的。只是这么做是很不道德的,若是真挖出点东西,也会被别人抢,所以,项轩才决定偷偷来挖。
或许是报应吧,他才挖了第一间屋子,屋子就往下塌陷,把他连人带铲子一起卷了下去。
项轩把巫憬憬背回自己家的破屋后,他也发起了高烧——他的腿发炎了。
迷迷糊糊的,他听到他爹娘在叹息,隐隐约约提什么“瘟鸡”。
因为灾后重建本就是工部的职责,身为工部侍郎的沐清臣延后了巡视河工的计划,暮钦晋这位名义上的巡视主官也就跟着延后了。
沐清臣滞留京畿忙得很,暮钦晋却闲得快长出蘑菇了。近些日子他总觉得自己很累,二十二岁的身体却有四十二岁的疲惫感,仿佛三魂七魄被人剥走了些,从灵魂深处感到累乏。
今夜他原本打算早早睡下,却收到了余纳玉的拜帖。
见一下余纳玉倒也是好的,只是相约的地方令他十分抗拒——楚风楼。
见到拜帖上的地点,站在暮钦晋身边的赠艾、顾北庭等人脸色都不太好——这余纳玉到底是来示好的,还是来杀人诛心的,哪个地方不好选,要选郑伊当妓女的地方。
说来,这倒是错怪余纳玉了。在北燕和陈康,是禁止官员□□的,南燕倒是不禁,很多大臣家里宴客时,还会请青楼的名妓作陪,楚风楼是京畿最好的妓院,余纳玉既然想在妓院里宴请暮钦晋,那自然是要选最好最有档次的。
至于郑伊与楚风楼的原因,余纳玉又哪里知道。
顾北庭道:“殿下,这拜帖我来回吧,我来改个地方。”
暮钦晋原本就疲惫得很,楚风楼这几个字又狠狠戳在了他心口,他犹豫了下,终究还是想顺从本心:“不必了,就说孤乏了,改日再约。”
若讷立刻抓起余纳玉的拜帖,飞奔出去,恨不得把这张烫手的山芋甩在余纳玉家仆的脸上,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混账东西。
暮钦晋说乏了,却未曾歇息,他打发了其他人回去歇息,让若讷备了马车随他到了太傅府。
听闻暮钦晋漏夜前来,郑太傅虽然有些吃惊,还是很快亲自来开门将人迎了进来。
暮钦晋走入郑太傅的府中,立刻察觉不对,皱眉道:“老师,谁动了您的居所。”郑太傅的府邸他下了南御山后就来过,虽然不奢华,却也宽敞,如今却只有原来的三成了。
郑太傅道:“我如今孤身一人,外加几个老仆,要那么多地方做什么,如今京畿百姓流离失所,我把多余的屋子都隔出去给他们住了。”
暮钦晋道:“老师府中人口少,书却多。您把房屋都赠送给他们,您的书如何安置?”
郑太傅握住暮钦晋的手,慈爱道:“殿下,这些书一直是老朽为殿下准备的。您不来,老朽也想找您呢,殿下改日准备些稳当的马车,将它们都运到东宫去吧。这些书有不少是孤本,可得小心运送啊。”
暮钦晋摇头道:“老师以前不是这么说的,老师您以前说,这些是伊伊的嫁妆。”
当年他与郑伊虽然没有过明路,可少年人哪里擅长遮掩爱意,小两口的眉来眼去,郑太傅早就看在眼里了。
郑太傅幼年便是闻名南燕的神童,六岁就能背诵《尚书》《左传》《国语》等经典,成年后也曾有远大理想。只可惜他学问虽高,于官场行走却不通一窍。明面上他是太傅,实际上他的权力还不如一个翰林。一开始郑太傅还有些郁郁不得志,后来也就渐渐看开了,倒是专心于致力学问,教授暮钦晋。他的俸禄,除了必要的开始,全部用来买书了。
有一次暮钦晋问郑太傅借一本孤本,那一日暮钦晋难得得到今上的褒奖,郑太傅心情比暮钦晋还高兴,人心情好就容易孟浪,他开玩笑道:“殿下,这书可以借,却是一定要还的,这些书都是伊伊的嫁妆。”
郑太傅道:“那不过是句玩笑话,殿下,这些书籍确实是老臣为殿下准备的。”只不过那时候以为暮钦晋与郑伊是能成的,才会开玩笑说是郑伊的嫁妆。
暮钦晋摇头道:“老师,这些书学生不会运走,它们是伊伊的嫁妆。”
郑太傅道:“殿下,伊伊已经不在了。”
暮钦晋执拗道:“老师,它们是伊伊的嫁妆。”
既是郑伊的嫁妆,就要风风光光抬进东宫,怎么可以随便用几辆马车就无声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