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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一五五、归来的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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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少数跑得快且后面没有出去救人的,绝大多数人都湿透了。那些满身干爽的人此刻心中暗自得意,觉得那些出去救人的人,都是假装高尚的傻子,为了面子丢了命的傻子。
好在当年紫溪是因为洪涝决口后改道的,事发突然,窑洞里都是按满产备的柴火。后来京窑镇的人迁徙时,由于车马费比柴薪还贵,就没带走,如今这些废弃的窑洞里还有不少柴火。
只是这是烧窑的窑洞,不是住人的窑洞,柴火点起来后就呛得慌。暮钦晋抱着巫憬憬退到了洞口,他坐在最外面,背对着风,将巫憬憬护在怀里。他看看怀里的巫憬憬,又看看里面的骷髅青年,有点犯难,他两个都想带走,就变成了两个都带不走。算了,等雨停再说吧,不然冻都能把人冻死。
紫血丹的药效起来了,骷髅青年被烟呛醒了,睁开眼见自己靠在一个姑娘身上,吓得就想一个鲤鱼打挺,可惜他是一条半死的鱼,跳不起来,变成了以一种很别扭很滑稽的样子扭动了两下。
那姑娘见他醒来,着实松了一口气,欢喜道:“你醒了呀。”
骷髅青年并不知道这个姑娘就是昨夜被欺负那个,他是个文弱书生,在夜里并无夜视,只是看到登徒子在干坏事,就挺身而出了。此刻见这个美姑娘关怀他,既感激又不自在,小声道:“小生唐突了,劳烦姑娘将小生推一推。”
那姑娘见他病得快死了还顾念着礼数,轻轻道了声:“没事的。”她说完沉默了很久,没头没脑来了句,“奴家名忻枝。”
在南燕,女子的名字轻易问不得,也轻易说不得,骷髅青年听忻枝突然地自爆姓名,怔了下,随后又试图努力坐起身,他伸手想用力撑在地上,结果大掌摸下去满手都是温暖的软肉,却是摸到了忻枝的大腿上。骷髅青年吓得又试图鲤鱼打挺,但看上去还是跟方才一样滑稽。
忻枝扶住了他的肩膀,轻轻道:“公子别动了,窑洞拥挤,公子忍耐下。”
骷髅青年道:“再挤也不差这点地方,还望姑娘推一推小生。”
忻枝见他执意如此,只得小心翼翼地扶着他靠着墙坐正,骷髅青年肋骨断了,此刻这般坐正,胸口锐痛,忍不住叫唤了一声,随即咬牙忍住,忍得满头大汗。忻枝见他痛得不行,心疼道:“公子,你还是靠着奴家吧。”
骷髅青年咬着牙摇头,却也疼得不敢再开口,生怕开口就是呼痛。
暮钦晋一直留意着骷髅青年,见他这般形状,将巫憬憬放下来,他才起身就发现自己离开后风哗哗往巫憬憬这边吹,连忙弯下腰将巫憬憬抱起来,一起走回骷髅青年身边。
他将巫憬憬交给忻枝:“劳烦姑娘帮忙照看下。”
忻枝赶紧将巫憬憬抱住,当巫憬憬倒进她怀里时,忻枝面前兀然出现一张面容黑紫、皮肉狰狞的脸,吓得“啊”得一声叫了出来。
暮钦晋与骷髅青年都往她这边看去,忻枝哪里好意思说她被巫憬憬的脸吓到了,只能胡乱摇了摇头。
暮钦晋道:“在下姓郑,单名一个归,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骷髅青年看了眼忻枝,勉强伸手在地上写字。
暮钦晋握住了他的手,笑道:“抱歉,是我思虑不周。兄台肋骨已断,此刻说话定然很痛,郑某略懂正骨之术,兄台稍耐。”
草原上摔马是最常见的事情,几乎每个萨达人都略懂一些正骨的法子,暮钦晋久居萨达,又比常人聪颖好学,正骨一术确实知晓颇多。
他抚探骷髅青年胸口,找到断骨之处,轻点周围穴位,以调节气血。随后,他扫了忻枝一眼,方慢慢道:“患处容易淤血,肌肉亦容易萎缩,需要每日三次以拳头轻轻敲打,同时,为了防止粘连和挛缩,还需以手掌牵引旋转。”他一边慢慢说着一般慢慢示范。
忻枝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原本正在忙碌地滴溜溜打量着暮钦晋和巫憬憬,一会儿滴溜溜在暮钦晋脸上,一会儿滴溜溜回到巫憬憬脸上,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俊美男子会将这个比夜叉还丑的姑娘当宝贝一般抱着。她是女孩子,天生就细腻,她能感受到眼前这个叫郑归的男人对这个丑姑娘有着满溢的怜惜,像眼珠子似地看护着。当真怪哉。
其实忻枝不知道的是,巫憬憬能得到暮钦晋体贴的照料,正是因为她长得丑。若她跟忻枝一样是美姑娘,哪怕暮钦晋对她有天生的好感,也绝不会靠近。
此刻被暮钦晋扫了一眼,又听说治疗骷髅青年的伤处需要每日按摩,她急忙收回心思,认真看暮钦晋示范。
暮钦晋按摩好后,骷髅青年的疼痛果真缓解大半,他吁了口气,感激道:“多谢郑兄相救。”
暮钦晋摆手道:“举手之劳,敢问兄台大名。”
骷髅青年看了眼忻枝,又低头写字。
他写完一个字,暮钦晋跟着念了出来:“索。”
骷髅青年忙小声道:“郑兄看见就好,不必念出来。”
暮钦晋见他神神秘秘的,有些好奇他的名字是有多见不得人,莫非叫索命?总不见得比史真香、范统、郑剑南、秦寿、钱书光等惨吧。
等到他写完第二个字,暮钦晋这才了悟,下意识看了忻枝一眼,暗道一声“天降奇缘”——骷髅青年写下的第二个字是“襄”。
索襄。
忻枝索襄。
心之所向。
暮钦晋笑了笑,心想这个索襄当真是个君子,明明这个名字是他一直就有的,却怕冒犯了忻枝连自己名字都不敢大声说出来。他正打算在说什么,巫憬憬被里面的烟呛得咳嗽了起来。
暮钦晋从怀里取出四颗玉泉丹,他知索襄气傲,怕他不收,执起巫憬憬的手,将四颗玉泉丹放入巫憬憬掌心,又将巫憬憬的手塞入忻枝手里:“这是玉泉丹,治疗伤寒颇有效,一日一粒,姑娘与索兄先服用两天试试。”
巫憬憬醒来时,看见自己身边多了暮钦晋,心中之诧异,比杜辞此刻出现在这里都大。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还没想起出这点,她就看见自己的手正在被暮钦晋当盘子用,她有点无语,好在她本来就话不多,无语也就无语了。
无语也不妨碍巫憬憬大声咳嗽,里面的烟实在太呛了。
暮钦晋将巫憬憬从忻枝怀里搂回来,为她拍抚了一会儿背,抱起她往外走。对于忻枝,他连手都不碰,对于巫憬憬倒是又搂又抚,自然得很。
窑洞里虽然呛,但是暖和,忻枝等人没和他一起往外走。
索襄大声问道:“郑兄,不知郑归两字是哪两字?”
郑归?
巫憬憬听到这个名字,微微一怔,抬头看向暮钦晋。他没说自己姓暮,也没说自己姓慕容,也没说自己姓黄或者王,他说自己姓郑呢。
暮钦晋被她这一看,心里莫名心虚,淡淡道:“关耳郑,归来的归。”
归来的归?
巫憬憬有点迷茫,谁归来?郑伊不是死了吗?
暮钦晋将巫憬憬抱回窑洞口,巫憬憬哑声问道:“你怎这?”
你怎这?
暮钦晋心道,你说话可真厉害,尽挑字少的说,你怎么不把“你”字也省了。
巫憬憬静静望着他,等他回答。
暮钦晋没好气道:“听不懂。”
巫憬憬怔了怔,抿了抿唇,重新问:“你怎么这里?”
暮钦晋故意道:“什么我怎么这里,我这里怎么了,是这里怎么了,还是那里怎么了,到底哪里怎么了?”
巫憬憬本就头晕,被他这一串“怎么了”一问,头更晕了,沉默了很久,补了一个字:“在。”
暮钦晋被她的惜字如金气笑了:“你是金蟾变得么,一说话就要吐财宝,才如此惜字如金。”
巫憬憬委屈巴巴看他:“不是□□。”她总觉得自己有个模糊的印象,印象里眼前这人有好一阵子没把她当人看,虽然不知道这个毫无由来的印象是怎么生成的,巫憬憬出于保险起见,还是强调了两个字,“是人。”
暮钦晋低头摸了摸她黑黑紫紫、狰狞起伏、还冒着点点白脓的脸,轻哼道:“确定不是□□?”这张脸可是十成十的像□□皮。
哪个女孩子愿意被人说成是□□,巫憬憬又气又委屈,双手抱膝缩成一团把脸埋在臂弯里。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脸怎么了,那次昏迷醒来后脸就这样了,母亲说是她不小心被刺香扎了,会好的,可是过去好多天了,一直没见好。哪个女孩子不爱美,变成这样她已经很难过了,如今还被他取笑。若是别人取笑就算了,偏偏是他。
偏偏是他。
巫憬憬越想越伤心,把脸往臂弯里更深地埋了埋。
暮钦晋见她这团委屈模样,也意识到自己的取笑过头了。他伸手在她脑袋上敲了三下:“喂,生气了?”
巫憬憬不理他。
暮钦晋觉得好笑,又在她头上敲了三下:“请问,有人在吗?”
巫憬憬不理他。
暮钦晋又敲了三下。
巫憬憬忍无可忍,闷闷说了两个字:“乌龟。”
暮钦晋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笑道:“是郑归,不是乌龟。”
巫憬憬又闷闷道:“真乌龟。”
暮钦晋“啧”了一声:“平时多说一个字都不肯,骂起人来倒牙尖嘴利。”
巫憬憬不理他。
暮钦晋又在她头上敲了三下:“好了,容貌是天生的,你还能一直低着头不成。”丑是丑了点,看习惯了,也就顺眼了。
巫憬憬沉默了一小会儿,闷闷道:“能。”
暮钦晋笑着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是我错了,我给你赔罪。”说来是真该赔罪,他自小行事都有分寸,怎么就这般欺负眼前这个姑娘呢。
这一次,巫憬憬立刻小声问道:“怎赔?”
暮钦晋莞尔失笑,觉得这个女人虽然长得很丑,性子又怪,却不知为何竟有几分乖顺可爱,他如是想着心里软了软,脱口而出道:“要不再给你亲一口。”他此话一出,自己都愣住了,为何他会说出这般登徒子的言语,还是对着这么一个丑八怪?前脚刚笑人家是小□□,后脚就说要给人家亲一口,暮钦晋,你到底怎么了?
还没等他想明白,巫憬憬已经小小声说了一个字:“好。”说完,她的小脑袋就从臂弯里冒了出来,探身在暮钦晋脸颊飞快地亲了一下。
她靠过来时,暮钦晋是可以避开的,但他却没有动,僵硬着身子由着她靠过来,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心道:只是一口,若是她缠绵不退,他就把她推开。
结果那一口轻得很、快得很,像蚊子停了一下似的,他一脸复杂地看着巫憬憬。他在萨达和各色美人大荤大肉荒唐了两年,回到南燕的唯二两次亲吻,对象竟然是个丑八怪,还是这般孩子似的亲法。
青涩得可笑。
也……
周围的人都在咳嗽,暮钦晋跟着咳嗽了两声,他将目光调转窑洞外,假装看雨,巫憬憬落在他脸上那个吻,像蚊子停了一样轻,也像蚊子叮了一样痒。
青涩得可笑。
也,青涩得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