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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一六六、人疯世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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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府很大,仆从却不多,沐清臣没有让人近身伺候的习惯,此时偌大的客厅只有两人相对坐在几案两边,一只红泥小火炉摆在几案上,正红红火火、咕噜咕噜的散发着光和热,在这已经步夏的时节显得过于热了。
暮钦晋瞥了眼红泥小火炉,知道沐清臣不让人送沏好的茶,非要用这冬日才用的红泥小火炉,是想让他知情识趣、知热而退,早点离去。
但他自幼丧母,明里暗里的冷遇不知几多,又岂会因为这小小一只红泥小火炉而波动心弦。
沐清臣斟了一杯茶,递给不请自来的当朝太子殿下。
暮钦晋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放在几案上推给沐清臣:“孤听闻爱卿主持融江修缮,缺口颇巨,此为孤之心意,请爱卿替江畔百姓收下。”
沐清臣看了眼银票上的数额,心中微动。虽然赈灾款是户部下发的,但核对赈灾款的工作却是工部在做,如今银票上的数目正是太子一系申领的全部赈灾款的总额,一文不多,一文不少。
沐清臣很缺钱,也懒得假客套,他道了声多谢,直接将银票收入袖中。
暮钦晋道:“除了融江之外,孤知爱卿在京畿开凿燕河一事,亦颇多阻力。孤有一……”
两人密谈了很久。
门外传来候月的敲门声,候月进来后,在沐清臣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沐清臣道了句“失陪”,起身走向外间。
沐清臣走出来时,就见瞻月正举着双手拦着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下,身后还跟着一个瘦娃娃的巫寒悯。
沐清臣微微蹙眉:“巫主簿,你这是做什么?”他对巫相这位公子的印象其实不差,虽然他是巫相安插进工部的,做事也算不上勤勉,但他有一点很好——不来事。
巫寒悯抬高左手,让沐清臣看清楚他手里的老母鸡,又抬高右手,让他看清楚手里的大麻鸭:“沐侍郎,听闻贵府厨娘家中有事,下官深怕您为国操劳,废寝忘食,特来给您做饭。”
他此话一出,沐清臣都觉得自己聋了——巫家大公子要来给他做饭,到底是他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癫了?
才高八斗的状元郎,生平第一次听不懂人话,俏生生站在门口,有些无助。
巫寒悯见他不动,立刻挥舞着鸡鸭,绕过他走进沐府。
他大大方方绕过沐清臣后,只见他身后跟着的小尾巴巫憬憬也有样学样,大大方方绕过沐清臣走了进去。兄妹两大大方方的模样,仿佛沐府是巫家别院。
暮钦晋从候月嘴里听说巫家大公子专门赶过来给沐清臣做饭,也懵了很久,深深觉得南燕的贵族比萨达还癫。
这么说吧,即便是他那皇帝老爹,都不会让巫相的儿子为他做饭。是以,能让巫相的儿子心甘情愿眼巴巴跑来做饭,只有一种可能。
暮钦晋想了想沐清臣那世间不该有的好皮相,悄悄问候月:“候月,巫大公子与沐侍郎是情人关系?”
候月愕然看向暮钦晋,心道:太子殿下,咱们不熟。
以暮钦晋作为一个正常人的理解,所谓亲自做饭,不过就是标榜亲自做饭的贵人带上厨子上门做做样子,实际上饭还是厨子做的。就像他父皇那些爱妃一样,一个个娇滴滴自称“亲自做的”,大约就是掀开盖子闻了一闻,盐都不会亲自放的,毕竟放多放少了都不好喝。
太子也是人,是人都会有好奇心。
暮钦晋冲着候月颔首微笑:“孤去看看。”
候月没有阻拦,他也想去看看。
一主一仆走出来,迎面刚好看到巫寒悯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地走进来。
巫寒悯看到暮钦晋时略感意外,立刻行礼道:“参见太子殿下。”南燕不行跪礼,行揖礼,分下揖、平揖、上揖和天揖四种。下揖是拱手前伸而稍向下,一般是上对下的回礼;平揖是拱手向前平伸,一般是平辈或者平级之间;上揖是拱手前伸而稍上举,一般是下对上行礼,这几种作揖都不需要弯腰。天揖则不同,天揖是拱手高举,自上而下向人弯腰行礼,一般是对皇帝和皇子的行礼。
此刻巫寒悯行的就是天揖,只见他双手高举,从上向下弯腰行礼,手里还提着一双鸡鸭,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更滑稽的是,当他念完“参见太子殿下”时,他右手那只鸭跟着“嘎嘎嘎”叫了三声,而他左手那只老母鸡更绝,“咯咯哒、咯咯哒、咯咯哒”叫了几声,扬起屁股扑通下了一个蛋。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颗蛋上,纷纷觉得,这哪里是一颗鸡蛋,分明是荒诞。
追着巫寒悯和巫憬憬进来的沐清臣主仆二人,看到此情此景忍不住很有默契地停下脚步,不约而同后退三步——娘亲说过的,不能跟傻子玩。
候月尚年少,还学不会成人世界的憋笑大法,他默默躲到暮钦晋背后,捂着嘴小小声地“咯咯咯咯”笑成一只“小母鸡”。
巫寒悯知道自己今日会很好笑,但如何都没想到自己今日会这么好笑,他想短暂的死一死,死到他娘不再让他做饭为止。
暮钦晋没有笑,他的目光越过巫寒悯落在巫憬憬身上,之前闷压在心头的隐忧消散——她没事。
只见她像一片飞云一般悄无声息地冲上前,伸手接住了老母鸡下的那颗蛋,随即露出了惊愕无助的表情——老母鸡许是受到了惊吓,不仅下了蛋,还落了屎,巫憬憬的手里不仅有一颗热乎乎的蛋,还有一坨热乎乎的屎。
深谙成人世界憋笑大法的太子殿下,忍住了巫寒悯的“嘎嘎嘎”和“咯咯哒”,却在此刻破了功,他微微转过头,却让上扬的嘴角愈发明显。
暮钦晋转回头,努力压住眉梢眼角的笑意,冲着巫寒悯温和道:“巫卿平身。”又转身吩咐躲在他背后偷笑的候月,“打盆水来。”
巫寒悯见巫憬憬跟块石头一样站在,原本正打算偷偷暗示她行礼,见暮钦晋无所谓的样子也就不难为自己妹妹了。他非常自来熟道:“殿下,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微臣今日特地前来为沐侍郎做午膳,殿下不如一块儿用膳吧。”听爹说京窑镇的事情是这位殿下毛遂自荐,他倒是有些好奇。
暮钦晋含笑道:“如此,那就有劳爱卿了。”听巫寒悯开口留饭,他愈发觉得自己之前的猜测是对的——若不是特别亲密的关系,又如何能越过主人家直接开口留饭。都说为爱洗手做羹汤,这位巫大公子也是一个妙人,只是听闻他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行事竟还如此张扬孟浪。
远远站在一旁的沐清臣有些迷茫,不太清楚这座府邸的主人到底是谁。
暮钦晋清了清嗓子,看向巫憬憬:“想来这位是巫卿府上的厨娘?”若是巫府的厨娘倒也好办,他堂堂太子问巫世南要一个厨娘,即便巫世南再看他不顺眼,大约还是会给的。没想到巫族人才济济,一个厨娘就有那般的好本事。只是她那边慢悠悠、呆呆的性子,做厨娘未免太辛苦了。
他这一句话,踩在了巫家大公子的尾巴上,他心中破口大骂——就说慕容家的人最讨厌了,什么眼神,敢把他家大宝贝当厨娘。
巫寒悯板起脸道:“她是……”他说了两个字,左手的老母鸡又“咯咯哒”叫了起来。巫寒悯索性懒得介绍了,凭什么要向慕容家的人介绍自家妹妹。
还是终于鼓起勇气走过来的沐清臣淡淡道:“这位姑娘是巫相掌珠。”
这一次换暮钦晋怔住了,怔怔看向巫憬憬——她竟然是巫世南的女儿。
这时候月端着水过来了。
巫憬憬伸手进水盆洗手,不由想起前几日暮钦晋抱着她就着天雨帮她洗手的情景,下意识抬眼看向暮钦晋。
暮钦晋的目光亦落在她葱白的手指上,想到自己曾经很认真地握过这双手,亦下意识抬眼看她。
两人目光相会,复又各自垂下,各有各的万千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