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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一七零、牡丹戏牛 ...


  •   白云绕小楼,转子莲沿着梁柱袅袅而上,娉婷攀春。
      小楼内有一个浓妆艳抹的俏丽妇人,正用她葱白纤细地手端菜。
      她放下一叠三丝鱼翅,翻了翻白眼,痛心道:“炖鱼鳍。”
      再摆上一盘羊方藏鱼,咬牙切齿道:“羊肉烧鱼肉。”
      再摆上一盘鸡蓉菜心,深吸了口气:“鸡肉炒菜心。”
      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诗礼银杏,十分不愿意地放上桌子,闭着眼睛道:“炒银杏。”
      她放下一盘芥蓝牛肉,麻木道:“炒牛肉。”
      放下一盘清冽橄榄肺,麻木道:“猪排骨汤。”
      最后放下一盘蟹粉狮子头,终于努力假笑了一下:“肉丸子。”
      索襄看着面前的色香味俱佳的六菜一汤,只觉满目民脂民膏,一双筷子如屠夫手里的尖刀,肢解着南燕的国运,他叹了口气道:“四海无粮百姓饥,炊金馔玉皆口孽。”
      俏丽妇人暗暗翻了一个白眼,深吸了三口气,才勉强拾掇起假笑殷勤劝道:“索公子,这猪排骨汤、炒银杏都有治咳止血之效,您赶紧吃吧。”俏丽妇人一边说着一边心痛,清冽橄榄肺、诗礼银杏,多好听的名字,在索襄面前却只能被说成猪排骨汤、炒银杏。
      只因昨日她给这位穷酸秀才准备了“乌云托月”“神仙鸭子”“玉带虾仁”“文思豆腐”“美人肝”“迎霜兔肉”“纪妃伴龙颜”这七道风雅美味的菜,结果这厮读了二十几年圣贤书,风雅二字愣是吃不进嘴里,直说食物煮熟放盐就好,不要放香料不要放配菜,浪费食材多耗薪火,还说只有衣冠禽兽才会欣赏这些虚伪的风雅菜名,他一个穷酸不吃这套。
      焚琴煮鹤、牛嚼牡丹说的便是眼前这穷酸。
      眼前这位俏丽妇人姓珍名玩,是京畿有名的酒家闲里楼的掌柜的。
      珍玩此刻心里憋了一肚子气。
      眼前这个穷酸是赠艾昨日送进她这闲里楼的。送进来时这穷酸像个疯癫似的嚷着“要去撞天常钟”,赠小爷他管杀不管埋,把人往她这里一丢,只说“好生款待”就走了。
      枉费她作为京畿出了名的玲珑女掌柜,嘴皮子都说破了,这穷酸既不肯配合吃饭,也不肯配合大夫看诊,满嘴就是那句“要去撞天常钟”,还恐吓她说“拘禁秀才”是犯法的。
      好在她的人生原则是“不与蠢货论短长”,耐着性子问清楚了这位姓索名襄的呆瓜闹着要撞天常钟的原因,她灵机一动随口跟他瞎掰,骗他赠艾等人是专为撞天常钟的冤士提供帮助的,他们有丰富的协助他人撞天常钟的经验,此次将他请来此地就是指点他该如何撞天常钟。
      索襄一开始还不信。
      她让下人捉了一只兔子,取出一把匕首,当着索襄的面戳进兔子肚子里,她将兔子随手丢在索襄屋子里,让人锁了门,让一人一兔一起待着。
      过了两个时辰,她再来见索襄,只见那兔子依然活蹦乱跳的,她让厨子当着索襄的面剖了这只兔子,只见兔子的内脏完好无损,她那一刀只是刺破了皮肉。
      她将那盆毫发无损的兔子内脏端到索襄面前,傲然道:“庖丁解牛听过没?这世上没有比厨子更懂如何下刀,赠小爷让你来我此处,便是学习这下刀的本事。”
      她就说官场里那些人精她都能唬得住,区区一个穷酸还不是手到擒来。索襄就这么被她唬住了,让他吃饭就吃饭,让他看大夫他就看大夫,让他脱衣服他就捂着衣服涨红了脸问“为什么”。
      她欣赏着自己鲜红的指甲,不咸不淡道:“不脱衣服,怎么教你下刀?”
      索襄挣扎了下,指了指一旁的厨子:“可否让这位大哥教我?”
      她淡淡瞅了眼自家厨子,厨子露出憨憨一笑,伸手抹了抹脖子:“索公子,小人的绝技是一刀断喉,滴血不流。”索襄回忆了下,方才他宰那只兔子时,确实干干净净,一滴血都没落在盆子外面。
      索襄咬了咬牙,他既已决定为国献身,脱几件衣服也是无妨的。
      索襄将上衣全都脱了,露出一排排骨,珍玩睨了他一眼,纤指指了指盆里的兔子:“你这身肉既不好吃也不好看,还不如这只兔子。”
      索襄无言以对。
      更无言以对的是这只大义捐躯的兔子,莫名其妙挨了一刀,莫名其妙裸呈内脏,莫名其妙成了昨晚饭桌上的迎霜兔肉,世道之艰难,对兔兔何其不公!兔兔也要去撞天常钟!
      收回胡思乱想,珍玩挂着虚假的笑容殷勤劝食:“索公子,多吃点,养好身体才能挨过一百零八棍。”
      索襄点点头,不说话一味地吃,真把六菜一汤全吃完了。吃完后,他面容严肃地看向珍玩:“珍夫人,索某不能再等了,还望夫人告知赠公子,索襄明日定要去撞天常钟,他若不放索某,索某就从这楼上跳下去。”
      珍玩道:“行,妾身会转达,但有一事还望索公子应承。”
      索襄道:“珍夫人仗义相助,但凡索襄能做到,定当竭尽全力。”
      珍玩施施然取出一串钥匙,从里面拆下一枚推到索襄面前,慢悠悠道:“索公子若是不想活,就不要跳楼了,这肝脑涂地的,我的下人们打扫起来很麻烦,闲里楼里养了两只豹子,这是豹房钥匙,索公子只管开门进去,既为天下百姓省了一顿肉钱,又为我那可怜的仆役省了打扫之累,岂不美哉。”
      索襄看着面前的钥匙,无言以对。
      珍玩又开始欣赏自己的指甲,今日她涂的是孔雀绿的指甲,美丽得紧,只不过在索襄眼里,这个亮晶晶的绿色就跟臭屁虫的甲壳一样。好在珍玩不会读人心,不然气都给他气死了。
      珍玩欣赏着自己青翠亮丽的指甲,慢悠悠道:“索公子,怎么还不脱衣服。”
      索襄“啊”了一声,立刻又涨红了脸,结巴道:“珍夫……夫人,我……我已经学会了。”
      珍玩嘴角勾了勾,嫌弃道:“索公子,你要为民请命,自当不拘小节,若不是为了京窑镇那些疫人,你那身兔排骨我可没兴趣看。”她慵懒地挪动了坐姿,手指慢悠悠指着门外,“只要本夫人勾勾手指,外面这些蜂腰猿背的侍卫谁不乐意自荐枕席,”珍玩故意往索襄腰下扫了两眼,淡淡道,“索公子身上那二两肉还是太乏味了些。”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轻佻的妇道人家!
      索襄心中万般不满,还是乖乖脱掉了上衣。
      他衣服一脱,珍玩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只见索襄皮包骨的躯干上挺了好大一只肚皮,像极了营养不良的孕妇。
      索襄低头看着自己的肚皮面红耳赤,为了不浪费食物,也为了明天有力气去撞天常钟,他把方才的六菜一汤都吃得干干净净,就撑起了这么大一只肚皮。
      珍玩睐了他一眼,取笑道:“索公子,民脂民膏好吃吗?”
      索襄惭愧道:“食之有愧。”
      珍玩慢悠悠晃荡过来,纤细的手指点上索襄的唇,卷着声音娇媚道:“索公子,多学多看少说话哦。”索襄脸上一片通红,只觉珍玩的指甲亮得刺眼。
      珍玩的手指离开索襄的唇,慢慢下滑,勾了勾索襄的下颚,再慢慢划过索襄的颈项,划过索襄胸口时手指偏离了航向,似要去打捞那暗红色的珊瑚。索襄立刻按住珍玩的手,结结巴巴道:“珍……珍夫人,不是这里。”他还记得昨日她在他左胸口拨来扭去,玩弄好一会儿,才故作恍然大悟道“哦,我想起来了,这里不行,这里下去是心脏,一刀毙命。”
      “不是这里吗?”珍玩的目光慢慢落在被索襄盖住的手上,慢悠悠道,“索公子,奴家的手好摸吗?”
      索襄“啊”了一声,急忙收回自己的手。
      珍玩轻轻哂笑一声,故作顿悟道:“是了,奴家想起来了,往此处下刀最是稳妥。”她一边说着一边跳过索襄的大肚皮,勾住他的裤头。
      索襄吓得往后跳了一下,结结巴巴道:“珍夫人,别……别戏弄晚生了。”昨日这位没个正形的夫人指着他腰下那一处一本正经地唬他,说这一处是整个腹部肉最多、最无用、刺一刀最不容易死的,还说很多男的都试过,都好好活着。
      他当时被唬住了,着实为难了好一会儿,他是无畏为国捐躯,可若说为国捐子孙根,他到底还是缺了些无畏和果决。
      索襄自己伸出手指点在自己大腹便便的右下方:“此处下刀,皮下无脏器,最是稳妥。”这是昨日珍玩将他戏弄成一尾大红虾后才教他的真本事。
      珍玩打了个哈欠,慢悠悠道:“若是昨日此处下刀确实不错,可今时不同往日。”
      索襄道:“为何?”
      珍玩白了他一眼:“你都怀了七个月身孕了,怎能戳自己肚子,当心伤了孩子。”
      索襄终于明白她今日只是想戏弄他,他弯腰捡起衣裳,将自己脱的衣服,一件一件穿回去。
      珍玩伸手戳了戳索襄腹部右下方,淡淡道:“你方才偏了一点,在那处下刀会伤到阑尾,这里下刀,记住了。”她扭动腰肢,慢慢走出去,走到门口眯了眯眼睛,望着正午的阳光:“明日辰正,会有人带你去。”
      索襄大喜,冲着珍玩长揖:“多谢夫人,多谢赠公子,诸位大恩大额,索襄来世再报。”
      珍玩淡淡哼了声“傻子”,娉婷走下小楼。
      虽然珍玩骗了索襄很多,但有一件事情她没有骗他——她真的教过别人如何对自己下刀。
      珍玩调转目光,在院子的角落里寻到一丛修竹,修竹青翠,伊人已逝,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勇敢的傻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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