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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一七一、以迂为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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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辰初,索襄就已经洗漱穿戴好了。他将自己住过的小楼收拾打扫得干干净净,又去外面挑了好几担水把院子里的花草都浇了。
到了辰正时刻,索襄逐一谢过照料过他的管家和其他仆人,推开闲里楼的正门,只见李江和赵晓龙已经等在门口。
索襄大喜:“李兄、赵兄,竟然是你们,真是太好了。愚弟我养了两天身体,这一次定能熬过天常钟的试炼。”
李江、赵晓龙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点点头,转头看向索襄:“索兄,我们现在就出发。”
索襄看着二人身后的马车,摇头道:“两位兄长,我等都不是富裕之人,这马车钱能省就省吧。”
李江道:“这是赠小爷安排的马车,索兄只管坐就是了。”
三人上车,行了半里路后,只听后面敲锣打鼓热闹了起来。
索襄奇道:“后面何事喧哗?”
李江道:“许是谁家成亲吧。”
索襄道:“成亲不该是黄昏时分吗?”
李江咳嗽了两声,道:“这……这我也不懂了,我没成过亲,索兄你应该更懂吧。”
索襄忙道:“我也没成过,前日那位不是我的夫人。”
在索襄将这两天的际遇向李江二人说了一遍后,马车停了下来。索襄跳下车后急忙道:“李兄,这不对啊,我们走错路了,这不是钟楼,这是京兆府。”
李江拍拍索襄的肩膀:“索兄且静观其变。”李江说完和赵晓龙一起走向马车之后的一辆马车,恭恭敬敬从马车上扶下一位老者,尊敬唤道,“山长。”
老者冲二人微微颔首,昂首阔步向京兆府走去,他腰板如松,行走之间自带清风凛然,身后锣鼓唢呐俱响,两个书生打扮的人抬着一块匾额,上书飘逸超迈、清风灏气的四个字“博施济众”。
索襄不解,追上李江问道:“李兄,京兆尹虚食重禄,素餐尸位,你们怎么还如此声势浩大地为他送匾额。”
李江道:“不是给京兆尹送的,是给巫族送的。”
索襄震惊:“什么?!”
李江看了眼当先走着的老者,轻声道:“前方那位是鼎鼎大名的正阙先生,索兄莫要失礼。”
正阙先生的大名,索襄自然是听过的,也知道这位桃李满天下的老者是一位极有风骨傲色之人。
他没再质问,默默跟在李江身后。
众人走进京兆府时,往常都端坐在公堂上的薛河早已等候在大门口,见到正阙先生走进来时,深深一拜,颤声唤了一声:“老师。”
正阙先生经过薛河时放慢了脚步,许久才慢慢应了一声“嗯”。
这一声略带轻慢的“嗯”却让堂堂京兆尹红了眼睛,六年了,这是他和老师六年来第一次说话。
正阙先生昂然当先走入公堂,薛河这位京兆尹反而如个入门童子一般,小心翼翼尾随在他身侧。跟随在他们身后的是几十个秀才模样的年轻人。
正阙先生指着牌匾道:“老夫听闻近日巫族慷慨解囊救治数以百计的寒门学子,这些学子虽不是老夫学生,却都是南燕的良才,因此,老夫亲书此匾,还望京兆尹大人帮忙上呈天听。”
薛河迟疑道:“这……”他这位老师如今闲赋在家,是受其傲骨所累,但其才干识敏堪为宰相,这巫族“救治”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师他不会不知。如今老师肯舍下傲骨送这一牌匾,定然藏着后招。
正阙先生在薛河面前走了两步,淡淡道:“听闻薛大人之仕途如乘骏马,飞腾青云,看来是早已不把我这无用的老骨头放在眼里了。”
薛河忙弯腰长拜道:“学生对老师之爱戴如高山仰止,是学生这些年辜负师恩,让老师失望了。这块牌匾,学生明朝,不,现在就送进宫中。”
勤政殿。
仁昭帝将匾额交给巫世南:“十年前京畿疫,是巫族进谏疫窑得解,而今京畿瘟疫再起,巫族再次挺身而出,实属难得,朕心甚慰。”
一名寒门出身的官员上前一步道:“巫族此举,乃天下之榜样。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臣听闻,即便巫医医术高明,巫族此次亦已感染伤亡百余人。臣在渝郡时曾有治疫之经验,臣自请赶赴京窑镇,与巫族同舟共济,共克时艰。”
十几名寒门官员纷纷站出来,异口同声道:“臣亦愿往。”
一名出身巫族的官员站出来道:“诸位同僚之心意,巫族领受,如今一切尚在我族掌控之内,无需增加人手,旁添无谓的感染。”
这时,沐清臣站出来道:“微臣有一事,请圣上定夺。”
仁昭帝道:“爱卿请讲。”
沐清臣道:“如今京畿赈灾有三难:无所隔、无所居、无所活。”
仁昭帝道:“爱卿详言。”
沐清臣道:“所谓无所隔,是指如今瘟疫患者与健康百姓混居,导致瘟疫持续传播,难以断绝。
所谓无所居,是指东湖爆炸之原因至今未知,百姓皆言,东湖爆炸乃地龙吐火、地龙翻身,俗话说地龙一醒,余震半年,因此,京畿塌陷之处百姓不敢逗留,亦不敢原地重建家园。南燕富硕之地,若是京畿百姓居无所定、流离失所,于内天子痛心,于外他国耻笑。
所谓无所活,是指家里出过瘟疫病人的人家,其健康劳力亦找不到活计为生,只能靠领赈灾粮为生。长此以往,国库负累,京畿治安亦会产生隐患。”
仁昭帝道:“爱卿有何高见?”
沐清臣呈上一本折子:“据臣统计,京畿如今有疫人约六千人,涉及户数三千多户,京畿百姓每户人数平均约四人,涉及总人数约一万两千人。京窑镇原本富庶广阔,可容纳四千五百余户,约一万八千人。如今京窑镇除了窑区为巫族监管,其他均处荒废,臣斗请将京畿全部疫人以户为单位,全部迁入京窑镇。”
沐清臣此言一出,视京窑镇为囊中之物的巫族官员立刻反对道:“沐大人此法欠妥,京窑镇原本是京郊最富裕之地,之所以会荒废,是因为无水。若是让这些疫家迁入,让他们如何取水。”
暮钦晋低头,嘴角勾了勾。
只听沐清臣从怀中取出一副舆图,当众展开:“臣与工部同僚连夜修改了燕河河道,在原紫溪基础上拓宽作为燕河分支。修凿燕河本就有专项经费,不会给朝廷带来额外负累,将紫溪河道的拓宽交于京窑镇新迁入的疫户,刚好能解决疫户无所活之难。待燕河通水后,京窑镇附近的土地可以重新耕种,甚至重新烧窑亦有可为。”
仁昭帝掀了掀眼皮,看向巫世南:“巫卿,你意如何?”
巫世南道:“京窑镇因疫情交于巫族,又因疫情归还国家,可谓善始善终,臣无异议。”
之前的寒门大臣纷纷道:“巫相高义,皇上圣明。”
随后,一位寒门大臣道:“诚如沐侍郎所言,开辟京窑镇作为单独的疫区,可以彻底解决无所隔的问题,以微臣之见,之前青楼小馆出于公义收容的疫人最好一并迁入,臣请朝廷下令,准许之前卖身青楼小馆的人立下欠条,逐月归还青楼小馆的救治费用。”
其他大臣又纷纷提了一些补充建议。
在巫世南的默许和寒门大臣的积极推动下,朝廷当日便下发了旨意。一些不惧瘟疫的寒门官员抬着“博施济众”的匾额浩浩荡荡地走向京窑镇,身后跟着拖家带口的疫人。
索襄混迹其中,心中感慨万千之余还有些汗颜。不知这一手“以迂为直”的策略出自哪位高人,与他相比,自己撞天常钟之举便似乎只剩愚勇。
不过索襄马上高兴起来——这般睿智的高人是站在百姓这一边的,是站在正义这一边的,自己比不上人家又如何,自己可以在他的带领下为百姓好好做事就成了。
事实上,索襄对暮钦晋这一次的手段的理解还是浅显了,他以为暮钦晋这一手的精华是“阳奉阴违、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靠的是“出奇制胜”。实际上,只要上了战场,可能出奇制胜,也可能出奇不胜。暮钦晋这一手真正的精华在于“合纵连横”,当他私底下与正阙先生、寒门官吏、负责本次赈灾的沐清臣和巫族族长巫世南都达成一致时,朝堂已经不是战场,而是战果颁发处。
此时的索襄还不知宦海之诡谲,他急匆匆冲进京窑镇寻找忻枝。他和李江等人找遍了全部窑洞,都没有忻枝的影踪。赵晓龙找到了当时与忻枝在一个窑洞的人,才得知在索襄他们逃跑后的第二日,忻枝就被巫族的人带走了。
索襄找巫族的人质问,巫族的人一口咬定忻枝已经死了,为了防止瘟疫扩散,尸体也烧了。
索襄颓然跪倒再地,深恨自己无能,不能像郑归一样把想要照顾的姑娘紧紧护在身边。
政事堂。
巫世南看着沐清臣,冷冷问道:“你是嫌我女儿不美?她如今只是脸受伤了,伤好了美得跟小仙女一样。”
沐清臣道:“下官已有心仪之人。”
巫世南冷冷道:“可有婚约?”
沐清臣沉默。
巫世南道:“既然没有,就将那姑娘忘了。娶我的女儿,不会让你吃亏。”
沐清臣道:“巫相,强扭的瓜不甜。”
巫世南道:“你是巫神为憬儿选中的夫婿,违抗巫神的旨意是会送命的。性命攸关时,又如何顾及得了甘苦酸甜。”
沐清臣道:“下官信道,不信巫。”
巫世南道:“这样吧,明日开始我会让犬子不再叨扰贵府。京畿赈灾已交给京兆府,你不日将启程巡河,劳烦你送小女一程,护送她至我母亲清修之处。至于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吧。”
沐清臣虽然很有些不愿意,可是想到自己那仿佛遭了天谴,每日领受火刑的厨房,还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下来。
巫世南想了想又道:“对了,后日就是桃花宴,憬儿会去,你也去。届时你当着众人的面将翡翠箭交给我的女儿。”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个姓沐的长得太撩人,他得让其他世家的人都知道,这年轻人他巫世南的女儿相中了。
沐清臣微微蹙眉。
巫世南道:“沐侍郎,虽然燕河开凿的经费朝廷早已拨款,可燕河改道的钱当真够吗?”
沐清臣道:“好,后日桃花宴下官会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