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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八十七、以爱为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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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墓室的地面裂开,巫憬憬从裂缝里伸出一只手,却没有力气再爬出来。
如拙等鬼纷纷围了上去,焦急万分却又爱莫能助,再一次感受到什么是人鬼殊途。
裂缝很深,巫憬憬的左手挂在主墓室的地面上,身子在裂缝里飘摇。她知道自己在方才痛急攻心,走火入魔了。她从未经历过如此际遇,也不知道如果自己不及时出去,掉到裂缝深处会怎样,但她并未想死,他们巫族的人,不惧怕死亡,却也不会不珍惜生命。她左手用力拉扯自己,却依旧上不去。
郑吾志的脑子转得快,他立刻想到他们无法碰触巫憬憬,可他们可以碰触曼殊沙华,而曼殊沙华又可以碰触巫憬憬。
郑吾志把自己的想法一说,几十只鬼一瞬间全飞了出去,漫山遍野找曼殊沙华,他们用曼殊沙华编成了绳子,将巫憬憬从裂缝中拖了出来。裂缝在巫憬憬脱身后的下一瞬,悄无声息地闭合。
“谢……”巫憬憬才说了一个字,一大口鲜血从嘴里喷出,她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
那几十只鬼又马上用曼殊沙华编成了一张席子,拉着绳子将巫憬憬拉上席子,抬着她小心翼翼地放上床。
巫憬憬抬头随意选了两只鬼,道:“今夜不抽签,你两。”
郑吾志斥责道:“今夜谁也不入梦,你好好休息。”
巫憬憬却不听他的,手指翻飞,将两人送入了梦。而她在施展法力后,又吐了满身的血。
如拙小声道:“我算是看出来了,殿下犟,你呀,比殿下还犟。”
巫憬憬皱眉道:“我没他犟。”
如拙道:“是是是,娘娘没有殿下犟,殿下也不犟,娘娘与殿下都只是信守承诺而已。”说到这里,他柔声道,“娘娘,你怎么了,你现在一定很难受吧,我等能为你做什么吗?”
巫憬憬摇摇头。
看着她一身血红,那腥味浓得仿佛连鬼都闻得到,如拙抽了抽嘴角,嘀咕道:“如果这样算没事,那死也不算大事了。”
巫憬憬淡淡道: “谢谢你们,这张曼殊沙华织就的席子很好,我会永远记得。”
如拙道:“谢什么谢,娘娘,若是你真念我等这一点微薄之力,以后就待殿下好一些。”
巫憬憬道:“他是不是为郑伊画了很多画?”
如拙犹豫了下,老实道:“唔,是……是挺多的。”
巫憬憬闭上眼睛,疲惫道:“说,我听。”
如拙道:“殿下的丹青本就是郑太傅教的,郑太傅的丹青在整个苍暮都是排得上号的。郑太傅的画称得上一画千金,千金难求。可即便郑太傅日子清苦,却从不卖画。唯独在殿下出质萨达前,他没日没夜画了很多画,舍了一生在意的傲骨和脸面,将那些画都卖了,凑了三十万两银子给殿下。”
郑吾志道:“郑太傅卖几张画就能赚几十万两银子,可他却宁愿过清苦日子,当真可敬。”
老达道:“这么说来,郑太傅是真心待殿下好的。他那样的人,若是为了自己,哪怕饿死都是不肯卖画的。”
如拙道,“陛下对殿下很是冷漠,殿下年少时对父亲的理解,大多是从郑太傅身上得到的。”
郑吾志道:“这么说来,殿下对郑小姐的爱意倒是很复杂。既有少年人对青梅竹马的喜爱,也有因着对郑太傅的孺慕之情而产生的对郑伊的怜惜,还有郑伊本身对他的恩情。”
文一经道:“我听闻郑太傅胸怀家国,一身清廉,极少有私欲,他唯一的私心便是他的掌珠。”
如拙道:“是啊,郑太傅并无子嗣,郑小姐是他唯一的女儿。”
郑吾志偷偷看了巫憬憬一眼,对她心生怜悯——叠加了多如此复杂情感的郑伊,眼前这姑娘又如何斗得过?且不说他们青梅竹马的情意,依着殿下对郑太傅的孺慕之情,郑伊就算把天下能做的恶事都做上一遭,报应来时,殿下都会毫不犹豫挡在她身前。
如拙也看了巫憬憬一眼,见她虽然闭着眼睛,却蹙着眉,知道她还醒着,便继续说下去:“殿下十二岁之前一直住在宫里,虽然偶尔会去到郑太傅家中,又或者郑太傅偶尔会带郑小姐进宫,他与郑小姐见面其实不多。但殿下很是孺慕郑太傅,便把郑太傅唯一的女儿当做亲妹妹看待,花朝节、女儿节、生辰等等,殿下总是会让人为郑小姐备上礼物。知道郑太傅清贫,一年四季殿下都会差人去为郑小姐量身,做新衣裳。郑小姐的笔墨纸砚、用的乐器,大多也是殿下差人置办的。郑太傅虽然清贫,可郑小姐一应吃穿用度,比之南燕贵女,以毫不逊色。
许是因为殿下的关心,郑小姐才对殿下生出了情意。
殿下十二岁出宫后,郑小姐便想着法子来东宫见殿下了。
我记得殿下为郑小姐作画,是从郑小姐生辰开始的,郑小姐生辰时央着殿下年年为她作画,殿下答应了。殿下答应后没多久,就为郑小姐画了一幅,郑小姐看了后说殿下把她画丑了,当着殿下的面把画丢进垃圾桶里,让殿下重新画。殿下便当真重新画了,殿下再画了一幅,郑小姐还说丑,依然丢进垃圾桶,殿下便再次画……如此画了十幅,殿下似乎有些羞恼了,不愿再画。郑小姐就捧着之前那十幅画过来找殿下,她说殿下画得每一幅画都极好,她是故意那么说的,她只是想殿下一直一直画她,那样殿下就会日日回忆她、琢磨她,她说她又美丽又聪慧,只要殿下肯每日都思、想她、琢磨她,一定会喜欢上她的。再后来,殿下一得空就会为郑小姐作画了。”
暮钦晋望着桌上的画发呆,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
那是一幅赤红的画,他蘸着他的血画成。
暮钦晋心道:暮钦晋,你一定是疯了。
他颤抖着双手举起那幅画,凑向烛台,画卷与火焰隔着一串耳珰的距离,再落下去一点点就将化为乌有。
暮钦晋的手抖着,收不回,放不下。
不能烧吧,用血做的画,烧了或许会带来灾劫。
暮钦晋不知道自己是真信了这个理由,还是故意编了这么个理由,他的手收了回来,取过一个匣子,将画收入匣子里,锁上后,施了内力将钥匙拧断。
他做好这一切后,忽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勉强撑住墙面,知道是自己流血太多,必须去处理伤口了 。
暮钦晋回到寝房,解开衣衫,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包扎。
望着镜子里自己伤口的那一刹那,他忽然觉得自己与郑伊确实是一类人——都会用自己的生死去逼迫爱自己的人。
当初郑伊拿着簪子抵着她的脖子逼迫他服侍满杜娜时,他着实怨恨上了她,却没想到,自己使用起这不入流的手段时,亦是如此得心应手。
呵,原来他并没有资格怨恨郑伊。
那么巫憬憬呢?
她会就此放手吗?
亦或者,也学着郑伊和他一样,用自戕来达到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