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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九十四、山雀孔雀 ...


  •   当飞火出现后,云既异立刻让守着他的几名侍卫上山支援暮钦晋。
      对于暮钦晋的身手云既异是信赖的,顾北庭等人也在山上,相信不会出事。至于徐婼瑶,云既异相信以暮钦晋的品行必然会护她安全。
      相信归相信,心神却无法安宁,云既异提壶倒茶,倒了很久才意识到茶壶是空的。
      他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支安神香,唤来店小二给自己点上。
      安神香燃了一半,茶肆里走进来三个人,茶肆里有一桌客人是与他们认识的,问道:“吕少,你们怎么去而复返了?”
      吕少道:“我们进山走了一路,看到有匹马从悬崖上落了下来。加上方才又有飞火冲天,担心今日不太平,索性还是回去算了。此番前来,也是专门告知钱兄此事,钱兄等人最好也收弓回府吧。”
      云既异脸色大变,直接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冲出去抢了一匹马,向北御山上狂奔。
      茶肆里奔出三五个人,大声高呼:“抢马了,抢马了,有一个瘫子抢马了!”
      哪知那匹马又掉头杀了回来,扬起鞭子卷走了挂在茶肆门头辟邪的八卦镜。
      这会儿,不只被抢马的人了,茶肆老板也跟着尖叫:“不好了,不好了,一个瘫子骑着马抢八卦镜了!”
      徐婼瑶领着三位侍卫向山下狂奔,她依着暮钦晋的话,在行过三里后放了飞火。她点燃飞火后听到身后传来两声惨呼,只见她的两个侍卫软倒在地,她另一个侍卫曾赟正提着一把血淋淋的剑。徐婼瑶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等徐婼瑶清醒过来时,便看到一条脏兮兮的马腿和满是尘沙的路。她被双手反绑横放在马上,她压抑着害怕,让自己一动不动,不让曾赟知道她已醒来。
      该如何是好?
      徐婼瑶的心扑腾扑腾跳着,她脑海里想起一道戏谑的声音
      “徐小姐,你知道女孩子被人绑住后该如何脱险?”
      “该如何?”
      “脱鞋。”
      徐婼瑶轻轻伸脚去别马腿,两只绣花鞋落地,她又用脚去蹭马腿,把袜子也蹭了,露出脚指甲,脚指甲上染着暖阳色的指甲油,在阳光下晶晶亮的,分外好看。
      在脱去鞋袜的那一刻开始,徐婼瑶努力屏住呼吸。
      不一会儿,骑着马的曾赟失去意识,从马背上掉了下去,脚还勾在马镫里,被马拖着走,那匹马也开始摇摇晃晃,迷迷糊糊地已经不会沿着盘山路转弯,眼看着就要直直走向悬崖了,徐婼瑶像条离水的鲤鱼一样,疯狂地在马背上打挺,终于扑腾着从马背上滚了下来,沿着山路滚了好一会儿,撞在路面上一跟凸出的老树根上。
      她回头看时,那马和曾赟都已没了身影。
      徐婼瑶勉强站起,像个僵尸一样扑通扑通往前跳,跳入路边一丛草丛中,将双脚紧紧藏在草叶下,不让脚指甲晒到日光,做好这一切,她才大口大口喘息。
      那个不太正经的家伙告诉她,那种指甲油叫迷光,平时无害,晒足阳光后便能产生让人昏迷的香味。
      徐婼瑶有一点武功底子,方才释放迷光后一直在闭气,但也做不到一口都不呼吸,此刻意识多少也有些迷糊。
      当云既异找到徐婼瑶时,她正躺在草丛里,鞋子袜子都没了,双脚藏在草丛里,双手被绑在背后,整个人已经不太清醒,却还抓着一块石片努力割绳子,因为人已经不太清醒,石片有时候在割绳子,有时候已经无意识地在割她自己的手掌和手腕了。
      云既异小心翼翼将她揽入自己怀里,取出一颗解药,喂入她口中。他仔细打量着她,见她除了鞋子袜子没了,衣衫尚算整齐;除了脸上脚上的擦伤和双手的割伤外,也没有其他伤口,他心里这才安定下来,又不禁感慨——这个姑娘无论处在怎样的境遇,总是这般积极努力,就像现在,意识都已经迷糊了,还在不停割绳子自救。
      云既异的解药极好,不一会儿徐婼瑶就苏醒了。
      云既异在她苏醒之前将她放回草丛里躺着,故意躲到了远处。一来这位姑娘骄傲着,他并不想捡这种恩情;二来,他也好奇她醒过来会如何,会不会偷偷哭。
      徐婼瑶迷迷糊糊醒来后,立刻打量四周,见自己还在原处衣衫完整手也还被绑着,松了口气。她双手摸了摸绳子,发现还没割断,仰天叹了口气,然后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她深呼吸了三次,重重叹了口气:“徐婼瑶啊徐婼瑶,从曾赟那坏蛋手里脱险已经很幸运了,割个难割的绳子算什么,左右不过是些耐心罢了。”安抚完自己,她很认命地继续用石片割起来。
      云既异无声笑了笑,故意加重了脚步向徐婼瑶走过去。
      徐婼瑶先是吓了一跳,看清是他后松了口气。
      云既异走到草丛前,笑道:“徐小姐,这是做什么,学山雀在这里做窝么。”
      徐婼瑶道:“是呀,就快做好了,你别打搅我。”
      云既异道:“窝做好了做什么,找只公山雀孵蛋么?”
      徐婼瑶道:“是呀,这半个窝是我的,这半个窝是太子殿下的。我跟殿下呢,就在窝里,你这个殿下的小跟班就在草丛口蹲着。”
      云既异打趣的心情少了一大半,单刀直入道:“未来的太子妃娘娘,您今日可不只一点狼狈啊。”
      “这算什么狼狈。”徐婼瑶骄傲道,“我凭自己本事制伏了坏人,今日的徐婼瑶英勇无敌。”
      云既异走上前帮她解绳子,道:“凭自己本事制伏坏人,难道不是凭云某的迷光?”
      “将军提枪上阵杀敌,功劳难道还是打铁匠的?”徐婼瑶一边回嘴,一边闪避开,拧着眉毛道,“不要你帮,我再过一会儿就能把绳子割断了,省得你以后挟恩图报。”
      云既异道:“你已经磨了两刻钟了吧?”
      徐婼瑶冲他翻了个白眼,道:“你看我现在是燃着香还是带着水漏,又或者身后跟着一个更夫?我怎么知道自己磨了多久?”
      “是哦,你是山雀,不是知更鸟。”云既异从怀里取出一面镜子,寻了个角度,将徐婼瑶的双手映在镜子里,“你看,这绳子还有一大半没割断,你确定不让云某赚这份恩情。”
      徐婼瑶冲着镜子看了看,骄傲的头颅立刻低了下来:“行吧,你来。”
      云既异快速将绳子解开,徐婼瑶从他手里抢过绳子,扔在地上用力踩:“什么破绳子,这般坚韧!”
      云既异见她生龙活虎的,知她无碍,笑了笑。
      徐婼瑶见他笑,瞪了他一眼:“还有你,什么男人,竟然随身带镜子。如果我是山雀,你就是孔雀!”
      云既异从怀里取出一罐香膏,扯过徐婼瑶的双手,将香膏抹在她被绳子磨伤的手腕上,笑道:“我这只孔雀不只带镜子,还带香膏。”
      他的手指修长温暖,在徐婼瑶手腕轻轻推揉着。
      徐婼瑶浑身战栗,被他推揉处更是泛起酥麻之意,她咬了咬唇道:“看在你如此知情识趣的份上,等本小姐当上太子妃,一定在太子殿下面前替你美言。”
      云既异将香膏塞入徐婼瑶手里:“剩下的自己抹吧。”
      徐婼瑶松了口气,从罐子里挖出一块香膏继续抹。
      待她抹好香膏后,云既异已经把她掉在路上的鞋子袜子捡回来了,他将鞋子袜子丢在她面前:“自己穿。”
      徐婼瑶道:“自然自己穿,谁敢劳动云公子。”
      云既异笑道:“云公子只会给自家夫人穿鞋穿袜。”
      徐婼瑶怔了怔,回嘴道:“那以后我让太子殿下给我穿。”
      云既异心中泛起一丝苦味,笑道:“殿下性情极好,你若是想让他帮你穿鞋,他肯的。”
      徐婼瑶原本只是嘴欠,当听到云既异认真回答时,心里却莫名难受,结结巴巴道:“这……这样啊。”
      云既异把镜子递给她,道:“重新梳个头吧。”
      徐婼瑶接过镜子,这才发现这并不是梳妆的镜子,而是八卦镜,她挑眉道:“云公子,你亏心事是不是做了太多,才会随身带着八卦镜。”
      云既异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媚眼抛给瞎子看。”这个世道女子总比男子难上一些,一个女子遇险,不仅要谋得平安,还得竭力保全自己的名节,侥幸逃生才只是第一关,对抗风言风语才是长久的战役。若是在路上被人看到头发乱了一截,衣衫少了一片,都有可能一败涂地、万劫不复。
      待徐婼瑶梳妆好后,云既异道:“我们下山吧。”
      徐婼瑶道:“你的马呢?”
      云既异耸耸肩:“来时经过你释放迷光处,也跟着晕了。”迷光中有一味药是马醉木,比之迷人迷光迷马的能力更强悍,这也是云既异一听说有马从悬崖下掉落,就想到徐婼瑶可能遇险的原因。
      徐婼瑶从草丛里跳出来,伸出右手捶捶自己的左肩,又伸出左手捶捶自己的右肩,再双手做了三个拉伸,走到云既异面前,昂起下巴道:“云既异,我背你下山。”
      云既异愕然,道:“胡闹。”
      徐婼瑶道:“你这双腿还是本小姐替你请的大夫,要修养多少天,本小姐比你还清楚。快上来,何必为了一时脸面落得一身残疾。”
      云既异道:“我能走。”
      徐婼瑶道:“你放心,堂堂徐大将军的女儿背个百来斤东西不过区区小事,不会摔了你。”
      云既异道:“我能走,方才我就是走着过来找你的。”
      徐婼瑶道:“哦,那恭喜了,你这双腿大约已经瘸了一半了。”
      云既异道:“走吧,我不介意瘸另一半。”
      啪。
      一个巴掌落在了云既异脸上。
      徐婼瑶沉下脸道:“云既异,让你上来你就上来,别逼我收拾完叛徒后还得收拾你。”
      云既异摸了摸被扇的脸,终于攀上了徐婼瑶的背。
      堂堂徐大将军的女儿身量并不堂堂高大,像河岸边一排老柳中新补的嫩株,纤细娇嫩到仿佛天空飘过一朵云,都能把它压弯了腰。偏偏云既异这朵云,还不轻。
      云既异看着身下努力收敛着自己的呼吸和喘气的姑娘,伸出袖子替她擦了擦额角的汗,轻轻叹了口气。
      徐婼瑶用了呼出一口气,问道:“你在叹什么气。”
      云既异道:“我没叹气,我在笑。”
      徐婼瑶道:“笑什么?”
      云既异道:“我在想,世人肯定不敢相信端庄书雅的徐二小姐竟然有一把好力气。”
      徐婼瑶也跟着笑了起来,喘着气道:“别瞎说,端庄书雅的徐婼瑶小姐连一只小猫儿都抱不动。”
      天空中又冲出两道飞火。
      云既异忙道:“徐小姐,我们在此歇下。”
      徐婼瑶问道:“是太子殿下出事了么?”
      云既异道:“殿下在报平安,让我们山下汇合。”他从袖中发出一枚飞火,“我们在此歇下,顾统领等人看到我的飞火,就会来接应我们。”方才不发飞火是因为暮钦晋一直没报平安,他不能打扰顾北庭等人,不能去支援殿下他已经很是愧疚,又怎能再求援。
      他将镜子又递给徐婼瑶,“徐小姐,方才辛劳你了,你再整理下妆容。”
      徐婼瑶沉默了下,轻轻道:“云公子,徐家二小姐是端庄书雅的大家闺秀,未来的太子妃,连只猫儿都抱不动的弱女子,是么?”
      云既异扬起风流笑意:“正是如此,一点不错。”
      过了大约两刻钟时间,顾北庭和赠艾等人过来了。赠艾看到云既异道:“老云头,你怎么上来了,早知道你会上山,之前就带上你了。你不知道,没有你这狗鼻子闻香寻人,我们只能在林子里瞎找,都快急死了。”
      顾北庭点头道:“好在殿下报了平安。”
      赠艾道:“就凭殿下的本事我啊原来也不担心,可是这草原待久了,这林子还真不好钻,越钻越搓火,都恨不得把这林子给烧了。”
      云既异坐在路边,他指了指远远端坐在道路另一侧的徐婼瑶道:“我见你们久久没动静,不放心就追上来了。追到这里看到殿下报平安的飞火,我便在此等候,接着就遇见徐小姐的一名侍卫护送着她下山,那位侍卫见到我,托我照顾徐小姐,自己下山报讯去了。我想着我与徐小姐孤男寡女不太方便,这才放飞火请大家过来一块儿护送徐小姐回府。”
      顾北庭道:“原来如此,我们追着飞火上山,见到了徐小姐两位侍从的尸身,很担心徐小姐的安危。如今见徐小姐平安无事,我等喜出望外,自当护送徐小姐平安回府。”
      徐婼瑶款款起身,对着顾北庭等人福了一福,眼睛里满是关切:“多谢顾统领等诸位大人在危难中还记挂小女子,顾统领是否见到殿下,殿下武功卓越,吉人天相,想来定已平安。”
      顾北庭道:“多谢徐小姐挂念,我等未见到殿下,但殿下已无事。”
      徐婼瑶露出松了一大口气的神色,对着南御山很虔诚的拜了拜,喃喃道:“多谢天尊保佑殿下,信女徐氏不胜感激。”
      赠艾道:“徐小姐如此担心殿下,我等是否感动,定会将徐小姐的挂念转达殿下。”
      徐婼瑶红了红脸,道:“此番经历着实凶险,若非殿下挺身而出,独自挡住了所有贼子,让小女子的侍卫护送小女子先行下山,小女子焉有命在。殿下救命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
      若讷骄傲道:“我们殿下素来是如此的,总是会尽全力保护身边的人。”他眼珠子一转,故意说了句,“所以啊,奴才觉得,如果有姑娘能嫁给殿下,一定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徐婼瑶脸又红了红,没有接话。
      顾北庭也觉得若讷说的孟浪了,忙转移话题,关切道:“徐小姐可有受伤?”
      徐婼瑶道:“小女子虽受了些惊吓倒也无碍,只是两位侍卫因此丧命,另一位侍卫一路护送小女子至此亦是伤势严重,他将小女子托付给这位云公子,独自前往家中报讯,也不知是否平安。”瞒下曾赟杀害其他两位侍卫并劫持她的事,反而将曾赟说成是一路将她平安护送下山的忠心耿耿的侍卫,是云既异定的主意。只有这样才能最大的保护徐婼瑶的清誉。
      顾北庭道:“殿下让我等下山等候,徐小姐,不如您随我等一块下山。”
      徐婼瑶道:“如此有劳顾统领了。”
      顾北庭道:“不敢不敢,只是不知为何,我等马匹在方才路上均昏迷了。我等只得留了几人在山上等候马匹苏醒,没了马匹,只等委屈徐小姐步行下山了。或者,”顾北庭看向若讷,“让这位若讷公公背您也是使得的。”
      徐婼瑶道:“无妨的,小女子走得。”
      顾北庭道:“如此,大伙儿继续赶路吧,说不定殿下已在山下等候。”
      徐婼瑶款款走向顾北庭等人,坐在对面的云既异跟着起身。
      徐婼瑶轻轻咳嗽两声,伸出右手摸了摸自己脸颊。
      云既异嘴角抽了抽,咬了咬牙道:“赠艾,我腿疼,走不动了,你背我。”
      赠艾哇哇叫道:“老云头,你玩我吧,以前一身是血你都能在草原上浪两天两夜,现在这么好的路,你说你走不动了?”
      云既异看了徐婼瑶一眼,徐婼瑶的手依然贴着自己脸颊,云既异心一横道:“走不动就是走不动了。”
      赠艾道:“走不动你就爬。”
      徐婼瑶走到顾北庭身边,捂嘴轻轻低笑道:“顾大人,你们弟兄们这般打闹说笑感情真好,有你们常伴殿下左右,小女子真为殿下感到高兴。”
      顾北庭忙道:“徐小姐见笑了,我等兄弟同生共死,患难与共,感情确实不错。赠艾,随之的腿确实得养着,你就背下嘛,这般小家子气,让徐小姐看笑话了。”
      赠艾老大不愿意道:“头头,不是我小家子气,是这姓云的他,他没那么娇气。”
      顾北庭看了眼徐婼瑶,正色道:“那我背?”
      赠艾忙道:“得得得,今儿我就给云公子做一回白龙马。”他走过去将云既异粗鲁地甩上背,咬牙切齿道,“老云头,我这匹马可不吃草,只吃金子。”
      云既异道:“行,回头给你个大金疙瘩吃。”
      赠龙马听了,这才不情不愿地甩开蹄子往下走。
      云既异松了口气,暗暗回头偷瞄徐婼瑶。只见她面容娴静,挂着浅浅一丝得体的笑容,优雅地走在顾北庭等人中间,气质雍容又自带疏离,顾北庭等人都很自觉的与她分开了两臂的距离,将她护卫在其中,一派高门明珠的气派,哪里还是方才那个满头是汗背着他勉力前行的姑娘。
      云既异心里叹息,这哪里是山雀,这是凤凰。孔雀可以将山雀驮在背上天涯海角地飞翔,卧花枝、叼野果、用泉水梳洗彼此的羽毛,将北燕皑皑白雪上屹立的青松衔到南燕温暖的小桥水岸边安家,再将南燕二十四桥上的芍药赠与萨达草原上迎风奔跑的烈马……可凤凰,却是孔雀努力振翅、飞尽翎羽都触碰不到的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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