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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顾惊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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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秋月收回目光,安静的跟在村民们身后,帮他们一起收拾残局。
……
吴婶将李婆婆剩下的东西装了起来,然后一起埋进了土里。
“秋月啊,老婆子我也不识几个字,李婶墓碑上的字就麻烦你了。”吴婶说道。
按照惯例,墓碑上的字本该由亲人来写的,但李婆婆早年丧偶,中年丧子,如今唯一的孙女李芳芳也被带走了。
李婆婆为人和善,村里人都很喜欢她,顾秋月从小没有父母在身边,师傅又不靠谱,因此住在隔壁的李婆婆对他多有照顾。
她对顾秋月就像对亲孙子一样,所以吴婶才会让他来写。
“不麻烦,这是我应该做的。”顾秋月摇了摇头,轻声应下了这个差事。
他将灯笼放在地上,提笔沾了沾墨水,填进了已经刻好的凹槽内。
“奶奶,您放心,芳芳没事,她的未来会越来越好的。”
顾秋月轻声道,他伸出手抚摸着冰冷的墓碑。
李婆婆早上还在念叨着要给芳芳和他缝新衣,晚上却已天人永隔。
其实人终有一死,就连大部分修仙者都做不到长生,更何况他们这些普通人呢?
人与人到最后都是要分别的。
只是这一别,此生就再不能相见了。
……
村子里的房屋被烧的差不多了,大家经这一趟也都没了睡意,三三两两的凑一起,商量着以后的事。
顾秋月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坐下,他看着不远处的那颗树,然后叹了口气。
“别站那里了,夜里蚊虫多,当心给它们咬了。”
树后的影子晃了晃,一名红衣女子走了出来,她长长的黑发只用一根簪子挽起,左肩上坐着一个小小的人偶。
女子笑吟吟的看向顾秋月:“小女子名为顾清鸢,奉命来接小友。”
……奉命接他?
顾秋月有些疑惑,他无父无母,认识的人也不多,都在这个小镇里。
那是谁让面前的女子来接他呢?
叶沂瑾……吗?
不久前离开的那个小修士说他师傅并不是人,而是某种人偶,可人偶怎么会有三情六欲呢?
叶沂瑾会哭会笑,甚至还会骂人,比如之前那个想收他为徒的老道士,叶沂瑾骂了那道士整整七天,人偶真的能做到这些吗?
顾秋月想不明白,于是他问道:“是奉谁的命呢?我师傅吗?”
“是啊,就是叶沂瑾那个事精,小秋月这么可爱,以后千万不能像他那样啊~”顾清鸢笑着说道。
她在提到“叶沂瑾”这个名字的时候,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我师傅他……还好吗?”顾秋月想了想,还是把“叶沂瑾他是不是人”这个问题吞了回去。
顾清鸢摸了摸左肩上的小人偶,懒洋洋的说道:“那个闭关狂魔?他好得很。”
“闭关?师傅也是修士吗?”顾秋月有些诧异。
他那个不靠谱的师傅早上还是个普通人,晚上变成了人偶,现在就成修士了。
身份转变的也太快了吧?
“他当然是啊,他没告诉你吗?”顾清鸢小心翼翼的将人偶抱在怀里,声音也柔和了不少。
“……”
叶沂瑾根本没有跟他说过,连提都没提过一次。
顾秋月垂下眼,他默不作声的摆弄着那块木牌,上面刻着“寿比南山”的字眼。
那是他曾经送给叶沂瑾的礼物,希望他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可如今再看,这四个字倒是有些过于讽刺了。
“啪嗒!”
木牌被掰成了两段,落在了泥沙里。
“劳烦您跑这一趟了,只是秋月无意离开此处,还请您将东西带回去,并转告我师,叶沂瑾,让他只当没有我这个徒弟便是。”
顾秋月轻声道,他将那些被称为“人偶核心”的木片用布包好,然后放在了地上。
少年弯下腰,朝面前的红衣女子道了谢,转身往人群处走去。
那一片浅粉渐渐融入了夜色里,一如很久之前,某个粉衫人笑着说要出门处理事务时一样。
那人离开过许多次,在一个跟今夜相同的夜晚,他再次出了门。
然后他再也没有回来。
等顾清鸢赶到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她没有找到那人,只找到了比她先一步到来的师姐,那个平日里总是笑吟吟的女子,此刻正躺在满是尘土的地上,胸口有一个大口子,但并没有流血。
血早就流尽了。
顾清鸢茫然的抱着女子早已失去温度的身体,她突然很想哭,可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她想留住的,她所在意的,什么都没有了。
为何天道对她如此不公?!
顾清鸢没有得到答案,也许命运本来就不公平。
她轻轻点了一下地面,落在了顾秋月的前方。
“请等一下!如果你不想跟叶沂瑾的话,跟我也行,我也愿意教你的!”
……
顾秋月坐在草垛上,他沉默的看着顾清鸢,红衣女子大大咧咧的坐在地上,时不时翻转一下树枝。
是的,她在烤鸡。
“你还会烤鸡啊?”顾秋月瞅了一眼那只烤的流油的鸡的尸体。
至于鸡的来历……
顾秋月选择性的没有问,反正不能深究。
“那当然了,我烤鸡可是有一手的!我师傅吃了都说好!”顾清鸢转了转树枝,眉飞色舞的说道。
“叶沂瑾那个家伙可就没这个福气了,他烤个鸡能把院子点着,师傅从那之后就不允许他靠近厨房了。”红衣女子一边倒叶沂瑾的黑历史,一边从袖口翻了一袋奇怪的粉末,然后洒在了烤鸡上。
她的师傅不允许叶沂瑾靠近厨房,这么说的话……
顾秋月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那只死不瞑目的鸡,然后问道:“您和我师……叶沂瑾,是师出同门吗?”
“是啊,我的师傅也是他师傅,而且真要论辈分的话,我还是他师姐呢。”顾清鸢笑眯眯的将插着鸡的树枝递给身边的少年。
“怎么样?要不要考虑跟着我?我可是非常乐意撬自己师弟墙角的~”
顾秋月:“……”
您还在惦记这事呢?
他突然觉得自己手里握着的树枝有点烫手。
顾清鸢拍了拍他的肩膀:“开个玩笑,别放心上,你的未来只有你能决定。”
他的未来……吗?
顾秋月有些茫然,他过去只顾着看脚下的路,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以后要做什么。
她带自己走了,那之后呢?
跟着她们一起修炼?
可他连灵根都没有,修哪门子的炼?
“我是没有灵根的……你带我回去也没有用。”顾秋月轻声道。
他低着头,或许在看尘土,又或许什么都没看。
一只手轻柔的落在他头上,红衣女子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只有人才需要灵根,我们妖本来就没有灵根,也不需要灵根。”
我们……妖?
原来他连人都不是,他是一只来历不明的妖。
“那只蛇妖来到这里,是不是也跟我有关?”顾秋月轻声问道。
顾清鸢犹豫了一下,才点了点头:“是的,你对那些妖有着非常强的吸引力,那只被人偶斩杀的蛇妖正是冲你来的。”
原来是这样,他才是导致这场无妄之灾的罪魁祸首。
顾秋月怔怔的看着掌心处的那一颗红色的痣,他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顾秋月啊,你果然如镇上那个算命先生说的一样,是个彻头彻尾的灾星。
“我跟你走。”
他不能再留这了,他会害死那些人的。
……
在临别前,顾清鸢突然看向身边的粉衣少年,她指了指村子的方向:“不去跟他们告别吗?”
……告别吗?
顾秋月摇了摇头,他站在阴影里,看着村子里的人们来来去去,然后跟身边的红衣女子隐入了夜幕中。
.
暖色的烛光洒落在屏风间,雕刻着凤凰图腾的窗户大开,屋外是连绵不绝的细雨,它是那么急,那么密,无穷无尽的雨幕自天穹坠落至人间。
雨势愈来愈大,这场景是那么的熟悉。
叶沂瑾依然记得那个电闪雷鸣的雨天,他狼狈的躺在泥地里,他知道那些修士马上就要追上来了,可他再也没有力气了。
他出生时的情况跟现在有很大的不同,现在的人和妖至少在明面上是和睦的,当时的人和妖几乎处于互相仇视的状态。
人杀妖,妖也杀人,半妖就更不用说了,双方都相当仇视半妖。
他的父亲死在了同为人类的修士手里,他的母亲为了掩护他逃离,选择留下来拖延时间。
可她怎么可能敌得过那么多修士呢?
她最后还是死了,那些修士取走了她的妖丹。
他不明白,他和他的父母明明什么坏事都没有做,那些满口道义的修士为什么要杀他们。
就因为他的母亲是妖?他的父亲跟妖在一起?他是人和妖的孩子?
……所以他们就该死吗?
叶沂瑾感觉眼皮越来越沉,脚步声也越来越近了。
他要死了。
叶沂瑾闭上了眼睛,他在等待。
等待那些修士的到来,等待死亡。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他被抱了起来,那个怀抱很温暖,也很香。
好像是桃花酿的味道……
叶沂瑾再也撑不住了,他沉沉的睡了过去。
……
“沂瑾在想什么?”
一个温柔的声音隔着重重雨幕,传进了叶沂瑾的耳朵里。
叶沂瑾很清楚的明白,这只是一个梦。
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做不到的孩子了,他的师尊在千年前就已经离开了。
叶沂瑾明知道这个梦无法改变什么,可他还是看了过去。
看向雨幕中的那个清瘦身影,他依然穿着去时的一袭粉衫。
那条总是笑吟吟,几乎无所不能的白龙,那个会在雷雨天陪着自己的师尊……
那个给了他承诺,最后又亲手将其撕毁的……
顾惊秋。
“沂瑾?今天雨下得好大呢,要我陪你吗?”顾惊秋笑着望向他。
叶沂瑾怔怔的看着,他看到顾惊秋脚下的雨水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深不见底的黑渊,又似泥泞的沼泽,仿佛要将一切都吞噬掉。
他想把他的师尊拉进来,可是他无法离开这间屋子,最远只能到挡雨的屋檐下。
“师尊……我其实不怕雷雨天的。”叶沂瑾轻声道,“我只是想跟您多呆一会。”
“……”
顾惊秋不再说话了,他的身影一点点虚化,最后消散在雨幕中。
……
叶沂瑾从冗长的梦境中清醒,他看了四周一会,然后转身推开了一间密室的门。
密室里没什么东西,只有几壶桃花酿,以及一幅画像。
画像上的人一袭粉衫,正低头轻抚着一柄朱红色的剑。
那是他年少时懵懂的尚未分明的某种情感,是那个以长者自居,却残忍到什么都没有留下就离去的妖。
这千年来他都很少做梦,即便是有,顾惊秋也从来没有到过他的梦里。
可偏偏这一次,他的师尊来了。
在梦里,在意识的深处,在封闭的情感里,他的思想,他的感情,他梦里的每一处每一分,都在写着对祂的欲壑难平。
他是个想要欺师灭祖的无耻之徒。
叶沂瑾闭上眼,不再去看那幅画像。
……也不敢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