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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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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文学城
文/花千里
2024.07.25
第一章
七月初，北安市。
这座城市被淅淅沥沥的雨幕笼罩了三日有余，整座城市仿佛被浸在了水汽之中，到处都湿漉漉的。道路湿滑不堪，交通事故频发，各个交通路口都能瞧见交警挺拔的身姿，他们如同坚守岗位的卫士，指挥着往来的车辆。
卢佳佳满心无奈地瞪着那辆老掉牙的二手自行车，此刻，她正拼了命地朝着会展中心赶去。要不是早高峰时段打车软件上的排队人数望不到尽头，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把爷爷在仓库里尘封多年的这辆旧车翻出来。
这辆自行车破旧得摇摇欲坠，车架松松垮垮，像是随时都会散架一般，随着骑行不住地晃荡。车链子布满了斑驳的锈迹，每蹬一下，都要费好大的力气。卢佳佳身着一袭黑色职业套装裙，车把上挂着黑色电脑包，微风裹挟着细密的雨丝肆意地扑打在她脸上，原本整齐散落在肩头的长发此刻也被吹得凌乱不堪。她在心底暗自哀号，心想这下脸上的妆容肯定花得不成样子了。
打不着车也就罢了，偏偏天公不作美，下起了雨，更倒霉的是，她连件雨衣都没准备，身上的衣物被雨水浇了个透。待会儿，她作为北安市赫赫有名的药企代表之一，要与医保局和市医院的代表们一同开会，就她现在这副狼狈模样，到时候肯定会乱了分寸。她心里盘算着，等过几天一定得置办一辆电动车，省得上下班在打车这事儿上耗费精力。毕竟她身高才一米六，每次坐公交都被挤得晕头转向，实在是苦不堪言。
卢佳佳边奋力蹬着车，边匆匆瞥了一眼手表，顿时心下一紧，糟糕，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可她还在路上磨蹭呢。连日的降雨使得城市部分区域出现了严重的内涝，卢佳佳骑车途经一处长长的水洼时，下意识地抬起双脚，打算凭借惯性冲过去。谁料，后方突然疾驰而来一辆车，车轮碾过水洼，瞬间水花四溅，卢佳佳躲避不及，被浇了个透心凉。
她赶忙刹闸停车，难以置信地低头望向自己湿透的衣衫，崭新的白色里衬上竟被溅上了几个醒目的小黑点。这衣服可是她为了这次重要会议特意购置的，满心期待能以完美形象亮相，这下可好，全泡汤了。头发上的水珠成串地顺着发丝滚落，渗进湿漉漉的衣服里。
而肇事的那辆车却如一阵风般逃窜而去，只留给她一个模糊的黑色车影。卢佳佳顿时怒火中烧，本就诸事不顺的一天，又摊上这档子糟心事，她暗下决心，一定要找对方讨个说法。
于是，她憋足了劲儿，蹬着那辆快散架的自行车，朝着那辆飞驰而去的黑色轿车追去，边追边挥舞着手臂，大声呼喊：“站住，你这个没公德心的，给我站住！”
兴许是她这一连串的动作被轿车里的人瞧见了，车子缓缓靠边停了下来。卢佳佳见状，长舒一口气，心想这人总算还有点良知。她加快蹬车的速度，奋力朝着黑色轿车靠近。
待她骑车赶到近前，只见车上下来一位身着白衬黑西裤的男士，身姿挺拔，足有一米八五，身形修长而匀称，长相端正俊朗，看上去不过四十岁上下，周身散发着一种职场精英的干练气质，卢佳佳暗自揣测，这人八成是同行。如此一来，她心里的火气也消了大半。
她利落地跳下车，走到男士面前，仰头说道：“虽说我能理解你着急上班的心情，可你刚刚的做法实在太过分了，怎么能溅了我一身水，然后拍拍屁股就走人呢？道个歉有那么难吗？”
佟林生看着眼前这位如同落汤鸡般狼狈的姑娘，毫不犹豫地微微低头，诚恳致歉：“实在对不起，是我的错。刚才赶时间，一时疏忽了。”说着，他从兜里掏出手机，“你这衣服拿去干洗一下吧，要是想买件新的也行，费用我来出。咱们先加个微信，过后你好找我报销，或者我现在直接把钱转给你也行。”
卢佳佳见他道歉态度真挚，不像是敷衍了事之人，又考虑到自己时间紧迫，要是再追究下去，耽搁了正事可就麻烦了。于是，她决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她留意到男士脸上隐隐透着几分焦急，便也不再过多纠缠：“赔偿就算了，我可不是那种爱讹人的人。行了，你走吧，我还有急事呢。”
佟林生冲她轻点下头，眉眼间的歉意散去，舒展开来：“抱歉，要是日后有缘再见，我一定请你吃饭赔罪。”言罢，他上车绝尘而去。
卢佳佳双手紧握着车把，目送那辆黑色越野车渐行渐远，忍不住小声嘟囔：“还再见呢，最好这辈子都别碰上了。”刚一说完，她才猛地想起还有要事在身，赶忙跨上自行车，使出浑身解数向前蹬去。
雨终于停了，卢佳佳的心情也随之稍稍好转。
二十分钟后，卢佳佳总算气喘吁吁地骑到了会展中心。会展中心门前偌大的停车场此刻停满了车辆，她兜兜转转找了好一会儿，才在边角处觅得一个空位，将自行车小心翼翼地停放妥当。随后，她拎着电脑包，一路小跑冲进会展中心大楼。刚进电梯，兜里的手机便急促地响了起来，是同事安阳打来的。
“喂，佳佳，你在哪儿呢？”安阳的声音压得很低，透着几分小心翼翼，像是生怕旁人听见。
卢佳佳下意识地看向电梯里的镜子，这一眼差点让她惊呼出声。镜子里那个发丝凌乱、眼妆糊成一片、衣衫湿透的狼狈女人，竟然是她自己？就这副尊容，待会儿还不得把人给吓死。
不过，此刻她无暇顾及这些，稳了稳心神，连忙问道：“会议开始了吗？”
“还没呢，今天路上堵得水泄不通，医保局还有两个人没到，你还有点时间，不过可得抓紧了，老大都发火了。”
一想到那位“活阎王”组长，卢佳佳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位组长名叫吕浩，三十多岁，未婚，听闻性取向异于常人，所以对身边的女性向来“铁面无私”，从不懂得怜香惜玉。
“好，你帮我稳住，我马上就到。”卢佳佳应道。
电梯在十一楼稳稳停下，会议室在这一层的最里端。卢佳佳并未急着直接进去，而是转身朝着反方向的卫生间奔去，她总得把自己这副糟糕模样拾掇拾掇吧。
头发湿透了，卢佳佳没时间用吹风机吹干，只得随手拿了个小皮套，将头发简单束成一个低马尾。好在会展中心的服务细致周到，连小皮套这种小物件都在卫生间备着。不仅如此，这里还贴心地准备了洗面奶，卢佳佳迅速洗了把脸，将眼周那一团乌黑的妆容清洗干净，一张清新脱俗的面庞瞬间展露出来。衣服湿透的问题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她只能先用湿巾使劲蹭去白衬上的污点，打算等开完会再想办法。
一切收拾妥当，卢佳佳拎着电脑包，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会议室。
会议室内早已人头攒动，以她们秦氏医药集团为代表的一方坐在主位上，医保局和市医院的代表们正襟危坐，与之相对而坐。不一会儿，三方即将展开一场激烈的谈判博弈。
这场药品谈判吸引了当地媒体的目光，数位记者站在会议桌外围，几台摄像机已然架设完毕，待会儿会议的全程都将实时播送给观众。
此次谈判涉及的药品种类多达二十余种，其中最引人瞩目的当属两种抗癌新药。这两款药在前两年一经推出，便迅速抓住了癌症患者群体的目光，然而，由于其高昂的价格，让普通患者望而却步。民众们多次呼吁医保局将这两款救命药纳入医保范畴，医保局顺应民意，精心组织了这场意义重大的谈判。
秦氏医药集团创立于五年前，其药厂前身是郭氏医药集团。彼时，郭氏集团内部腐败丛生，当家人最终身陷囹圄，秦氏集团瞅准时机，一举将其收购。短短数年，秦氏集团已然崛起，成为北安市医药行业的中流砥柱。
会议室里黑压压一片全是人，大家或是低声交谈，或是翻阅资料，没人留意到卢佳佳的到来。
同事安阳眼尖，瞧见她后，赶忙挥手示意。卢佳佳一路小跑过去，这次她们药企一共来了五位代表，眼下就差她了。
组长吕浩抬眼，不悦地瞥了她一眼，薄唇轻启，吐出的话语如冰刀般刺骨：“这个月提成扣了，下次长点记性。”
卢佳佳瞬间僵在凳子上，她张了张嘴，本想解释几句，可对上吕浩那冷峻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活阎王”的厉害，她可是深有体会，没人敢在他面前造次。
安阳悄悄递来一个眼神，示意她别冲动。
卢佳佳认命地打开电脑包，笔记本电脑里存着她这几日精心准备的药品资料以及最低报价。
这时，她感觉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下意识地一抬头，竟对上了坐在对面的佟林生的视线。她微微挑眉，心中诧异，这人不就是刚刚开车溅了她一身水的那位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卢佳佳的目光扫向他面前桌上的会议桌牌，上面赫然写着：北安市第一医院院长/佟林生。
他是院长？这么年轻？
佟林生其实从卢佳佳踏入会议室的那一刻起，就留意到了她。没想到这看着娇小可爱的姑娘，竟然是药企代表，还真是不打不相识。他性情温和，见卢佳佳看过来，便冲她微微一笑。
卢佳佳出于礼貌，轻轻点了点头。
这会儿，人终于到齐了。八点半，谈判正式拉开帷幕。
卢佳佳瞧见对面医保局的人手中拿着信封袋，几人背向药企一方，互相传阅着。她心里清楚，信封里装的是谈判药品的医保底价，也就是业内俗称的“信封价”，这可是整个谈判过程中最为核心、机密的信息。
而药企这边，对此一无所知，只能在后续的谈判中，凭借经验与技巧，一点点试探，力求报出一个让双方都满意的价格。
信封袋传到佟林生手中时，他垂眸扫了一眼，随即神色平静地移开目光，脸上波澜不惊，卢佳佳试图从他的神情中捕捉一丝破绽，却一无所获。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转而盯着电脑屏幕。
医保局的人随机抽取了谈判品种，第一款是一款供糖尿病患者服用的降糖药。
医保局代表伸出一只手，沉稳说道：“请企业代表给出第一次报价，希望贵方慎重斟酌。”
组长吕浩看向医保局的人，条理清晰地开口：“这款糖尿病药物日常定价为十五元，我方愿意以低于市场价的价格开启首轮报价，底价为五块五毛四。”
医保局的人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感谢贵方的报价，请问你确认第一轮报价是五块五毛四吗？”
吕浩语气坚定：“经过审慎考虑，我方确认首次报价。”
“恭喜，贵方的报价已成功进入底价的 115%范围，希望接下来企业方能展现出更大的诚意，体现在第二轮报价之中。”
吕浩微微点头：“我方同样期望药品能够顺利纳入医保，所以会慎重考量。此刻，我方请求暂时离场商议。”
卢佳佳与其他组员一道，跟随吕浩起身离场，来到外面打电话向公司请示，探讨能否进一步降低价格。
秦氏集团的总裁并不姓秦，而是姓程，原是秦家的女婿，后来与秦家千金离异，公司便交由他掌管。
电话那头，程董亲自接听，他向吕浩下达指令，无论如何要确保所有药品尽数纳入医保，价格方面可以适度试探性下调，为公司谋求最大利益。
吕浩心领神会，挂断电话后，率众人回到会议室。
“我方第二次报价为五块五毛二。”
医保局的人轻笑一声，说道：“仅仅两分钱的降幅，诚意似乎略显不足啊。要知道，按此价格计算，病人一天需服用两片，一个月下来费用便是三百三，一年就是三千多，所以还望贵方充分考虑医保基金的承受能力。”
吕浩低头，手指在计算器上快速敲击，算账之余，卢佳佳适时接话：“其实我方渴望药品纳入医保的决心毋庸置疑。”
坐在对面的佟林生微微点头，开口说道：“既然如此，这份决心最终还是要落实在药品价格上，我也有足够的耐心，慢慢谈。”
卢佳佳听出了弦外之音，这是要开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了。的确，药品谈判向来如此，耗时费力。
她下意识地看向佟林生，佟林生也正望着她，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短暂交汇，卢佳佳率先移开了视线。
佟林生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几秒，心中暗忖，这小姑娘看着瘦瘦小小，面对如此重大的谈判场面，却毫不怯场，言辞有理有据，还能适时帮领导解围，倒是个谈判的好苗子。
他又瞥见卢佳佳依旧湿漉漉的衣服，头发虽说扎起来了，可紧贴额头的发丝还在滴着水，这可都是他早上莽撞行事的“杰作”。今早路上堵得厉害，好不容易到了宽敞路段，他心急赶路，一踩油门，哪成想溅了人家一身水，好在他有看后视镜的习惯，及时停车致歉，不然可就真成“肇事逃逸”了。
这时，吕浩算完账，抬起头说道：“此次我方报价为五块四毛九，不知相较贵方底价，还有多大差距？是否仍有下调空间？”
“相较上次，降了三分，我方感受到了企业的诚意。不过，能否在这三分的基础上，再适当加大降幅？”
卢佳佳展颜一笑，回应道：“或许您觉得这已不是一分两分的微调幅度，可这确实超出了我方的授权范围，还需进一步商议。”
吕浩当机立断：“为彰显我方诚意，我方决定再降一毛钱，五块三毛九，不知此价格是否符合贵方预期。”
“确认吗？”
“确认，我方给出的已是底价。”
医保局的人迅速核算一番，点头说道：“好，我方也看到了企业的诚意，降价一毛，谈判成功。”
此话一出，会议室里的双方人员皆长舒一口气。
这款降糖药最终以五块三毛九的价格成功纳入医保，这无疑将为千千万万的糖尿病患者带来希望的曙光。
紧接着，双方又陆续谈妥了几款中成药的相关事宜。
不知不觉，已至中午，医保局宣布上午的谈判暂时告一段落，下午将开启新一轮的谈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