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光与影的边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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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廊那个宣告般的吻，像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我们的小圈子里激起了不小的涟漪。周时逸是第一个打来电话的，语气里混合着医生的担忧和朋友的无奈：“你们两个……是嫌日子过得太安稳了吗？”但最终，他只是叹了口气，“算了，反正我也管不了。记得按时复查，有任何情绪波动，第一时间联系我。”
父亲那边出乎意料地沉默。江谨禾告诉我，他只是在一次例行通话中冷淡地提了一句：“你们的事，我懒得管了。别闹到台面上让江家难堪就行。”这种近乎默许的态度，反而让我们更加不安，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但无论如何，不再需要刻意隐藏的感觉，像搬走了压在胸口的一块大石。在家里，我们可以自然地接吻、拥抱，在清晨共享一个慵懒的早安，在深夜依偎着看一部老电影。核桃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变化，变得更加粘人，总是试图挤到我们中间，寻求爱抚。
这种半公开的状态，也微妙地改变了我和江谨禾的关系。他依然是我的守护者，但不再仅仅是守护者。我们开始更像一对寻常的伴侣，会为晚上吃什么而争论，会因为谁忘了给核桃喂食而互相“指责”，会在周末的早晨赖床，分享报纸和咖啡的香气。
我的创作也进入了新的阶段。画展的成功带来了更多的邀约和关注，但我却刻意放缓了节奏。我不再急于用画布宣泄情绪，而是开始更沉静地观察和思考。我开始画一些细小的东西：窗台上被阳光穿透的绿叶、江谨禾看书时低垂的睫毛、咖啡杯里氤氲的热气……笔触变得柔和，色彩也更加内敛温暖。
江谨禾看着这些新作，某天晚上忽然说：“你的画，比以前更有了‘人间的烟火气’。”
我靠在他怀里，把玩着他的手指：“可能是因为，我终于感觉自己真正活在人世间了吧。”
然而，双相情感障碍的阴影从未真正远离。它只是暂时蛰伏，等待着一个契机。
契机出现在一次看似普通的商业晚宴上。江谨禾需要携伴出席，他犹豫着是否让我同行。我看出他的顾虑，主动提出：“我去。”
那是一场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盛宴。我穿着得体的西装，跟在江谨禾身边，努力扮演着“江家二少爷”和“新兴艺术家”的角色。起初一切顺利，江谨禾游刃有余地周旋于众人之间，偶尔投来询问和鼓励的眼神。
直到一个肥胖的、带着酒气的男人端着酒杯走过来，他是父亲生意上的一个旧相识，也是当年少数知道我被送医细节的人之一。
“哟，这不是谨语吗？”他嗓门很大，引得旁边几人侧目，“长这么大了！听说你现在画画搞得不错？挺好挺好，有点事情做，省得胡思乱想……”他话里有话，目光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打量，“当年你爸可是为你操碎了心啊，还是谨禾有本事，能把你照顾得这么好。”
他话里的暗示像一根毒刺，精准地扎进了我最敏感的神经。周围的目光似乎都带上了探究和怜悯。我感觉血液瞬间冲上头顶，耳边响起嗡嗡的鸣响，视野开始扭曲。熟悉的恐慌感像冰冷的潮水，迅速淹没上来。
江谨禾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挡在我身前，语气冰冷：“王总，慎言。”
那男人似乎也意识到失言，讪讪地笑了笑，找了个借口溜走了。
但已经晚了。我努力维持的平静表象彻底碎裂。我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勒住。周围嘈杂的人声和音乐仿佛被无限放大，冲击着我脆弱的神经。
“谨语？”江谨禾察觉到我的异常，立刻握住我的手，发现一片冰凉，“我们离开这里。”
他几乎是半扶半抱地将我带离了宴会厅，无视了身后各种猜测的目光。回到车上，密闭的空间也未能给我带来安全感。冷汗浸湿了后背，恶心感一阵阵上涌。
“药……”我艰难地吐出这个字。
江谨禾迅速从车载储物柜里拿出应急药盒，帮我服下。他紧紧抱着我，一遍遍在我耳边说：“呼吸，谨语，跟着我呼吸……没事了，我在这里，没人能伤害你……”
药效慢慢发挥作用，剧烈的恐慌逐渐退潮，留下的是精疲力竭的虚脱和深不见底的羞耻感。我靠在他怀里，像个被打碎后又勉强粘合起来的瓷器。
“对不起……”我声音沙哑，“我又搞砸了。”
“该道歉的不是你。”江谨禾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是对那个口无遮拦的男人，也是对这无法掌控的意外，“是那个混蛋的错。”
他把我送回家，安顿在床上。或许是药物作用，或许是精神透支，我很快昏睡过去。
但这一次，崩溃并未就此结束。第二天，我陷入了沉重的抑郁期。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连画笔都觉得沉重不堪。强烈的自我厌恶感笼罩着我，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负担，只会给江谨禾带来麻烦和难堪。那个男人说的话在脑海里反复回放，印证着我内心最深处的恐惧——我是不正常的，是残缺的，是江谨禾光辉人生中的一个污点。
我拒绝出门，拒绝接电话，大部分时间只是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江谨禾推掉了所有非必要的工作，守在家里陪我。他试图开导我，给我看积极的评论，讲述未来的计划，但我都置若罔闻。
一天晚上，他端着一碗温热的粥走进卧室，试图喂我吃一点。我看着他那张写满担忧和疲惫的俊脸，一股尖锐的痛苦刺穿了麻木。
“离开我吧，谨禾。”我听到自己空洞的声音。
他的手顿住了：“你说什么？”
“离开我。”我重复道，眼神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处，“你值得更好、更正常的生活。没有我，你不会这么累，不用总是担心，不用被人指指点点……”
“江谨语！”他打断我，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把你刚才的话收回去！”
我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滑落：“我是认真的。我受够了这样的自己，也受够了把你拖垮……”
话音未落，他猛地放下碗，双手抓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让我疼痛。他强迫我看着他，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里面翻涌着痛苦、愤怒，还有一丝……恐惧。
“听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的人生，从决定回家陪你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和你绑在一起了。累？是，我累！但我心甘情愿！担心？我永远都会担心你，就像你也会担心我一样！这就是爱，谨语！爱tm本来就不是轻松愉快的事情！”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你说我值得更好的？那我告诉你，对我来说，最好的就是你！只有你！没有什么‘正常’的生活，只有和你在一起的生活，这才是我要的！”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如此失控地吼叫，如此直白甚至粗鲁地表达他的感情。像一记重锤，砸碎了我用抑郁构建起来的冰冷外壳。
我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近乎疯狂的执着和爱意，筑起的心防在一点点崩塌。
他看着我眼中的松动，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恳求：“谨语，别推开我。求你。没有你，我的人生才是真正毁了。”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我的额头，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脸颊。
“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好的，坏的，都一起。别放弃我，也别放弃你自己。”
那一刻，我仿佛听到了内心深处冰层碎裂的声音。我伸出颤抖的手臂，环住他的脖子，终于痛哭出声，不再是压抑的、无声的流泪，而是像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在他面前毫无保留地宣泄着所有的痛苦、恐惧和不安。
他紧紧抱着我，任由我的泪水浸湿他的衬衫，一遍遍抚摸着我的后背，无声地传递着他的力量和存在。
那场痛哭像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冲刷掉了沉积的阴霾。虽然抑郁的低谷不会因为一次宣泄就立刻消失，但那个夜晚，江谨禾用他失控的真情，把我从自我放弃的边缘硬生生拉了回来。
我再次明白，我们的爱，早已超越了寻常的浪漫。它是在废墟上开出的花，带着痛苦的根系，却也拥有着异常顽强的生命力。我们是彼此的软肋，也是彼此最坚硬的铠甲。
在光与影的边界，我们依然踉跄前行，但手牵得更紧，仿佛任何风雨，都无法再将我们分开。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光与影的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