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共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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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抑郁的潮水缓慢退去，留下的是精疲力竭的平静和一种更深层次的认知。我不再试图去扮演一个“正常”人，也不再强求自己必须时刻保持积极。我接受了情绪的起伏是我生命地貌的一部分，而江谨禾，就是这片土地上最坚韧的守望者。
周时逸调整了我的用药方案，加入了一种副作用更小的新型稳定剂。他看着我，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谨语，药物能帮你稳定地基，但真正的重建，需要靠你自己，还有你和谨禾共同构建的关系支持系统。那次晚宴是个意外，但也暴露了问题。你们需要建立更有效的应对机制。”
江谨禾把这话听了进去。他不再只是事后的安抚者，而是开始 proactively（主动地）为我构建一个更安全的环境。他筛选掉不必要的社交邀请，在必须出席的场合，会提前与主办方沟通，确保我不会遇到不必要的打扰。他甚至给我准备了一个紧急呼叫器，连接着他的手机，在任何我觉得不适的时候，只需按下，他就会立刻出现。
这种细致入微的保护，没有让我感到被束缚，反而给了我更多向外探索的勇气。我开始在核桃的陪伴下，独自去家附近的公园写生，甚至接受了一家艺术杂志的深度专访，开诚布公地谈论我的疾病与创作，试图打破那些猎奇和误解的壁垒。
杂志出版后，引起了不小的反响。我收到了许多来自其他双相情感障碍患者或家属的来信，他们感谢我的坦诚，说我的画和我的故事给了他们希望。这种连接感，是前所未有的，它让我意识到，我的“残缺”或许也能成为一种力量。
与此同时，我和江谨禾的关系也在悄然变化。激情沉淀下来，融入日常的肌理，变得更加深厚和不可分割。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默契语言——一个眼神，一个微小的动作，就能传递支持和理解。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们在阳台上晒太阳。我靠在躺椅上翻看艺术史，江谨禾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处理邮件。阳光暖融融的，核桃趴在我们脚边打盹。很普通的一个下午，却充满了安宁的幸福。
我放下书，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说：“谨禾，我们养个孩子吧。”
他敲击键盘的手指猛地停住，愕然转头看我，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们养个孩子吧。”我重复道，语气平静，“或者，领养一个。”
他合上电脑，神情变得复杂而凝重：“谨语，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不仅仅是多一个人吃饭那么简单。你的身体、情绪……这会是巨大的压力和责任。”
“我知道。”我坐直身体，迎上他的目光，“正是因为我知道责任重大，我才提出来的。我不是一时冲动。我想和你有更深的连接，想建立一个真正的、完整的家。我知道我的情况特殊，但正因为如此，我或许更能理解一个可能不那么‘普通’的孩子。我们可以一起学习，一起面对。”
我顿了顿，声音轻了些：“而且，我相信你。有你在，我觉得我们可以做到。”
江谨禾沉默了很长时间，只是深深地看着我，仿佛在评估我话里的决心和重量。阳光在他眼中跳跃，映出万千思绪。
最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如果你真的想，我们可以去了解。咨询医生，评估所有的可能性，做好万全的准备。”他握住我的手，“但谨语，你必须答应我，在任何时候，如果你的健康状况不允许，或者你感到无法承受，我们要有随时停下的勇气。你的健康，永远是我的第一考量。”
他的应允不是浪漫的冲动，而是经过理性权衡的、负责任的承诺。这反而让我更加安心。我用力点头：“好，我答应你。”
这个决定像一颗种子，在我们心中悄然埋下。我们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开始查阅资料，咨询周时逸和相关的育儿专家、领养机构。这个过程本身，就让我们对彼此、对未来有了更深的思考和规划。
生活似乎走上了一条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新轨道。江谨禾的公司迎来了一个新的发展高峰，他变得更加忙碌，但无论多晚，他都会回家，会在睡前拥着我，分享一天的琐碎。我的画作逐渐被更主流的艺术机构认可，甚至有一家美术馆提出了为我举办回顾展的邀请。
然而，命运的戏剧性总在不经意间展现。
那天，我正在画室构思回顾展的新作品，门铃响了。以为是送快递的，我随手打开了门禁。站在门外的，却是一个我从未想过会出现在这里的人——我们的父亲。
他老了，鬓角已经全白，但身姿依旧挺拔，眼神锐利如昔。他穿着一丝不苟的定制西装，站在我们这间充满了艺术气息和生活痕迹的公寓门口，显得格格不入。
“父亲。”我僵在门口，喉咙发紧。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片刻，然后越过我，扫视着客厅里散落的画具、沙发上随意搭着的毛毯，以及墙上挂着的那些色彩浓烈或沉静的画作，最后，落在了一幅我和江谨禾在湖边小镇的合影上——照片里，我们靠得很近，笑容自然，眼神交汇处有着无法掩饰的亲密。
他什么也没说，但眼神骤然冰冷。
“不请我进去坐坐？”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我侧身让他进来。他像巡视领地一样，在客厅中央站定。核桃警惕地看着他，没有像平时那样摇尾巴。
“谨禾呢？”他问。
“在公司。”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他哼了一声，目光再次落在那张合影上：“看来，你们是打定主意，要把这条邪路走到底了。”
那个“邪”字像鞭子一样抽在我心上。所有的准备，所有的勇气，在面对他根深蒂固的反对时，似乎都变得脆弱不堪。
“这不是邪路。”我听到自己声音里的颤抖，但努力挺直脊背，“我们在一起，没有伤害任何人。”
“没有伤害？”父亲猛地转身，目光如炬地盯着我，“你让他为你放弃了多少商业联姻的机会？你让江家承受了多少背后的指点和非议？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他的负累！现在还要弄出这些不堪入目的东西！”他指着墙上的画和那张合影，“你是不是非要毁了他你才甘心？”
刻薄的话语像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我最深的伤口。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我感到一阵眩晕，几乎站立不稳。恐慌和愤怒交织着往上涌，耳边开始出现嗡鸣。
不，不能现在发作。不能在他面前示弱。
我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的清醒，一字一句地说：“请您，离开我的家。”
父亲似乎没料到我会直接下逐客令，他愣了一下，随即脸色更加阴沉：“你的家？这所有的一切，哪一样不是江家、不是谨禾给你的？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种话？”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江谨禾推门走了进来，他大概是接到了物业的通知匆匆赶回的。
看到客厅里的对峙，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几步走到我身边，不着痕迹地挡在我身前，看向父亲，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和疏离：“父亲，您来这里有什么事？我记得我说过，这里不欢迎您。”
父亲看着江谨禾下意识保护我的姿态，眼神更加复杂，有愤怒，有失望，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心。
“我来看看，我优秀的儿子，到底被迷惑到了什么地步！”父亲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谨禾，你清醒一点！你和他不会有结果，只会是丑闻和悲剧！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江谨禾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紧抿的嘴唇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等父亲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
“父亲，我的人生，我自己选择，自己负责。谨语不是我的负累，他是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也要在一起的人。如果您无法接受，那么，请您离开我们的生活。否则，我不介意采取更彻底的措施，来保证谨语不受打扰。”
“更彻底的措施？”父亲眯起眼，“你想做什么？脱离江家吗？”
“如果有必要的话。”江谨禾毫不犹豫地回答。
空气仿佛凝固了。父亲死死盯着江谨禾，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我看到父亲的手在微微发抖，他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近乎悲凉的情绪取代。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们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我无法解读。然后，他转身，步履似乎比来时沉重了些许，离开了公寓。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腿一软，差点栽倒。江谨禾及时扶住了我，将我紧紧抱在怀里。
“没事了，他走了。”他低声安抚我，手掌轻抚我的后背，我能感觉到他心跳得同样厉害。
“他说的……是不是对的？”我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我是不是……毁了你的……”
“闭嘴。”江谨禾打断我，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他说的全是狗屁。我的人生价值，不需要用商业联姻来证明，江家的声誉，也不脆弱到会被一段真诚的感情摧毁。选择你，是我做过最正确、最不后悔的决定。”
他捧起我的脸，强迫我看着他的眼睛：“谨语，看着我。我们的路是我们自己走出来的，不需要任何人的认可，尤其是那些根本不理解我们的人。明白吗？”
他眼中的坚定和爱意，像阳光驱散了浓雾。我看着他，缓缓点头，心中的恐慌和自我怀疑一点点被抚平。
“嗯。”我应道，伸手环住他的腰，更紧地贴近他。
窗外，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公寓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我们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
我知道，父亲的反对不会就此消失，未来的路依然布满挑战。但此刻，靠在江谨禾坚实的怀抱里，感受着他无条件的爱与支持，我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勇气。
我们是在荆棘中穿行的共犯，也是在废墟上建造家园的伙伴。这条路或许艰难，但只要是和他一起走，每一步都意义非凡。
回顾展的主题，在我心中悄然清晰——它将以“共生”为题，讲述光与影如何相互依存，残缺与完整如何辩证统一，以及，爱，如何成为在绝望中生根发芽的、最顽强的生命力。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