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光与影之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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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廊的灯光又一次熄灭，我站在展厅中央，呼吸变得急促。手指无意识地掐着手腕内侧的皮肤，直到疼痛感将我从眩晕中拉回现实。
"谨语，你还好吗？"
江谨禾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猛地转身，差点被自己的脚步绊倒。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西裤，领口微敞，露出锁骨的一小片肌肤。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灯光的色温还是不对，"我指向最中央的那幅画，"《深渊》的蓝色被照得发灰，完全失去了层次感。"
江谨禾走近那幅画，他的侧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分明。我注意到他眼下淡淡的青色——为了我的画展，他已经连续几晚没睡好觉了。
"我让技术人员再调整一下，"他拿出手机，"别担心，会好的。"
"会好的？"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突然拔高，"明天就是开幕式了，所有媒体都会来，而我的画看起来像廉价印刷品！"
胸口开始发闷，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又来了。我转身走向角落的沙发，摸索着包里的药瓶。手抖得厉害，药片撒了一地。
江谨禾蹲下来，一颗一颗帮我捡起。他的手指修长，动作轻柔，像是在对待什么珍宝。我盯着他的发旋，突然有种想伸手触碰的冲动。
"今天吃过了吗？"他抬头问我。
我移开视线："早上吃过了。"
"现在是晚上七点，该吃第二次了。"他倒出一粒递给我，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矿泉水。
我讨厌吃药。讨厌那些化学物质在我血液里流动的感觉，讨厌它们让我的思维变得迟钝，讨厌它们让我的手在创作最投入时颤抖不已。但我更讨厌江谨禾眼中的担忧。
吞下药片时，我注意到他手腕上那道浅浅的疤痕——三年前，在我躁狂发作的夜晚留下的。愧疚感瞬间淹没了我。
"我去找灯光师。"我猛地站起来，想要逃离这个空间。
"谨语，"他抓住我的手腕，又很快松开，"休息一会儿吧，你已经站了六个小时了。"
我摇头，走向展厅另一端。这里挂着我最新完成的作品——《困兽》。画中一个模糊的人影蜷缩在笼子里，笼子外是另一个伸手的人影。没人知道，那个笼外人是以江谨禾为原型画的。
"江先生，"灯光师走过来，"我们试了您要求的参数，但效果还是不太理想。"
我咬住下唇，感到一阵眩晕。药物开始起作用了，世界变得模糊而遥远。
"我来处理。"江谨禾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他总能在我崩溃前接住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我靠在墙边，看着他和灯光师交谈。17岁的江谨禾比同龄人更加沉稳，肩膀宽阔得能扛起整个世界——包括我这个麻烦的弟弟。
"谨语？"不知何时他已经回到我身边，"我们去吃饭吧，这里交给他们。"
"我不饿。"
"医生说你要按时进食。"他的语气不容反驳。
我们去了画廊附近的一家小餐馆。江谨禾点了所有我喜欢的菜，还特意嘱咐不要放香菜——我讨厌那个味道。这种被记得的感觉既温暖又痛苦。
"明天..."我盯着水杯，"如果评论家们说我的画一文不值怎么办？"
"不会的。"他斩钉截铁地说。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了解你的才华。"他的眼神如此坚定，几乎让我相信了自己真的有才华。
我低头戳着碗里的食物："这次画展花了你多少钱？场地、宣传、印刷画册..."
"别想这些。"
"我必须想！"声音再次失控，"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这种规模的个展要多少钱！那些收藏家根本不会买我的画，它们太...太黑暗了。"
江谨禾放下筷子："你的画里有真实的情感，这正是它们的价值所在。"
"情感？"我苦笑，"你是说双相障碍发作时的胡言乱语？"
"谨语..."
"我看到了医疗账单，"我打断他，"那个瑞士来的专家，那些实验性治疗。为什么要在我身上浪费这么多钱？我永远都好不了！"
餐馆的灯光突然变得刺眼，耳边嗡嗡作响。我感到那个黑暗的自己正在苏醒，想要摧毁一切美好的东西，包括面前这个对我好得不可思议的人。
"我们回家吧。"江谨禾轻声说，已经招手叫服务员结账。
回画廊取东西时，技术人员已经调整好了灯光。我的《深渊》在恰到好处的照明下呈现出一种近乎痛苦的美丽——深蓝中的点点星光，就像绝望中残存的希望。
"完美。"灯光师满意地说。
我站在画前，突然无法呼吸。这幅画创作于我最近一次抑郁期，当时我整夜整夜无法入睡，眼前只有无尽的黑暗。而江谨禾就坐在我床边，一遍遍告诉我天总会亮的。
"谨禾..."我转身寻找他，却发现他站在展厅另一端，正在接电话。即使隔着距离，我也能看出他表情的变化——是江生淮的电话，他是来命令江谨禾回去的。
自责和不安如潮水般涌来。我悄悄走向后门，我需要独处，需要逃离这个太过明亮的世界。
室外下着小雨，我没带伞，但雨水打在脸上的感觉反而让我清醒。我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发现自己站在大学时代常去的那座小桥上。桥下河水漆黑，倒映着岸边的路灯，像极了我的画。
"找到你了。"
江谨禾的声音让我浑身一颤。他撑着一把黑伞，肩膀已经被雨水打湿一片。
"你怎么..."
"猜到你会来这里。"他走近，将伞倾向我这边。
我们沉默地站在雨中。我想起小时候，每当我情绪失控跑出宿舍，江谨禾总能找到我——在画室顶楼、在图书馆角落、在校园最偏僻的长椅上。他就像我的影子，永远跟随，永不放弃。
"他打电话没事吧？"我终于开口。
"能处理。"简短的回答，但我知道情况一定很糟。
"你应该回去的，不用管我。"
"不可能。"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我想伸手擦掉，但最终只是握紧了栏杆。
"为什么？"我听见自己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江谨禾转头看我，他的眼睛在夜色中深邃如海："因为你是我弟弟。"
"只是这样？"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雨声填补了我们之间的空白。
"不，"他终于开口，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不只是这样。"
我的心跳突然加速，药物造成的昏沉感一扫而空。我不敢看他，害怕从他眼中看到自己恐惧的东西——或是更害怕看到自己渴望的东西。
"我们回去吧，"他最终说道，"明天是你的大日子。"
回到公寓，江谨禾坚持让我先洗澡。当我擦着头发走出浴室时，发现他已经准备好了热牛奶和药片。
"喝了会睡得好些。"他说。
我盯着牛奶杯，突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你知道吗？我恨你这样！恨你永远这么完美，恨你永远知道该做什么！"
杯子被我打翻，牛奶洒了一地。江谨禾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然后拿来抹布蹲下清理。
看着他弯腰的样子，一阵尖锐的痛苦刺穿我的胸口。我跪倒在地，抓住他的手臂："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他轻拍我的背，就像安抚受惊的孩子。
"我配不上你对我这么好..."眼泪终于决堤，"我不配拥有这一切...画展、治疗、你...我应该一个人烂在哪个角落里..."
江谨禾突然紧紧抱住我，力道大得几乎让我疼痛："不许这么说。"
他的心跳声透过衬衫传来，快而有力。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混合着雨水的清新。这一刻，所有的道德束缚、所有的理智思考都被抛到脑后，我伸手紧紧抱住他。
时间仿佛静止。当我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恐惧几乎将我撕碎。我猛地推开他，踉跄着后退："对不起...我疯了...我..."
江谨禾的表情难以读懂。他向我走了一步，我立刻后退，直到背抵墙壁无处可逃。
"谨语，"他的声音异常平静，"看着我。"
我摇头，眼泪模糊了视线。
他轻轻捧起我的脸，拇指擦去我的泪水："看着我。"
当我终于鼓起勇气抬头时，在他眼中看到的不是厌恶或震惊，而是...某种我从未见过的复杂情感。
"你..."我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我也想过，"他轻声说，"无数次。所以你不用害怕更不用责备自己"
世界在这一刻天旋地转。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江谨禾的拇指轻轻摩挲我的脸颊："但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能更不应该...因为我是你哥哥，因为你的病情..."
"这不正常..."我机械地说，却无法控制自己向他靠近。
"我知道。"他的额头抵住我的，"但我控制不了。"
我们就这样站着，呼吸交融。理智告诉我应该停止，但我的心从未如此平静过。
"画展..."我虚弱地说。
"会成功的。"他承诺道。
"我们..."
"慢慢来。"他后退一步，给了我喘息的空间，"不急。"
那晚，我睡得出奇地好。没有噩梦，没有半夜惊醒。只是在半梦半醒间，感觉到有人轻轻为我掖好被角，一个温柔的吻落在额头。
"睡吧，谨语。"江谨禾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明天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明天。这个词突然有了全新的意义。明天不仅是我的画展，不仅是评论家和收藏家们评判我作品的日子，更是...一个开始。
在意识完全沉入黑暗前，我朦胧地想，也许我的画终将有人真正理解。因为那个最懂我的人，终于决定不再隐藏自己的目光。
哥哥他是我的，我再也不用在角落里偷窥着他的一举一动。我们会摆脱一切，有一个新的开始。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光与影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