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08 ...

  •   08

      ·

      车内的空气仿佛凝滞,沉重得令人窒息。时青修长的手指紧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侧脸线条绷紧如刀削,紧抿的薄唇无声昭示着他未散的怒意。

      段欲深深陷在副驾驶座里,偏头望着窗外流光飞逝的街景。车窗玻璃模糊地映出时青冷峻的轮廓,也映出他自己耳垂上那枚在夜色中折射出幽微冷光的黑色耳钉。

      “以后那种无聊的场合,少去。”时青的声音打破了令人难堪的寂静,语调虽已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但细听之下,仍能捕捉到一丝未能完全平息的余愠。

      段欲沉默半晌,睫毛低垂,最后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这异常的、近乎乖顺的反应让时青侧目看了段欲一眼,目光在他耳垂那枚自己赠送的黑色耳钉上短暂停留,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满意,随即若无其事地转回前方路况,紧抿的唇角几不可察地缓和了一丝弧度。
      车子平稳驶入别墅车库,引擎的低鸣戛然而止,更显周遭寂静。

      ·

      几日看似平静地过去。

      这天下午,段欲正对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合同条款走神,指尖无意识地转动着钢笔,手机却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他蹙眉瞥了一眼,指尖在接听键上悬停片刻,一种莫名的预感让他最终还是划开了接听。

      “段欲?”听筒里传来一个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男声,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不经心的挑衅,“我是谢祈。”

      段欲的眉头瞬间拧紧,声音冷了下去:“你怎么知道我号码?”

      “想找,总有办法。”谢祈低笑一声,语气带着某种戏谑,“怎么样,出来聚聚?好久没见,听说你现在被你那位继兄管得挺……严实?”话语里的试探和那种不言自明的意味让段欲心生厌烦。

      “没空。”他冷声拒绝,指尖已经悬在了挂断键上方。

      “别急着挂啊,”谢祈仿佛早料到他这反应,语速加快,抛出了诱饵,“城郊新开了个专业赛道,水准一流。我记得你以前最迷这个了。怎么样,去玩玩?就当……透透气?总比你天天窝在办公室里,对着那些枯燥乏味的文件强吧?”

      赛车。这两个字像带着钩子,精准地勾起了段欲骨子里被压抑已久的躁动与渴望。血液里沉寂已久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被唤醒。

      他沉默了几秒,呼吸微不可察地沉了沉。电话那头的谢祈像是嗅到了他这瞬间的动摇,趁热打铁:“就玩玩,纯放松,没别的意思。我还能吃了你不成?地址发你,来不来随你。”说完,不等段欲回应,便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笃定他会来。

      段欲盯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指尖用力,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清楚谢祈目的不纯,但那对风与速度近乎本能的渴望,以及潜意识里某种想要挣脱、想要挑衅时青无形束缚的叛逆念头,最终像野草般疯长,占据了上风。

      下班时间一到,段欲便径直离开了公司,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时青办公室看一眼。他回到别墅,动作利落地换上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休闲服,面料勾勒出他劲瘦的腰线和长腿。他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重新燃起野性与不羁的自己,深吸一口气,随即抓起机车钥匙,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

      城郊新开的赛道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引擎狂暴的轰鸣声撕裂了夜的宁静。
      段欲抵达时,谢祈已经等在那里,懒洋洋地靠在一辆经过重度改装的机车上,看到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朝他挥了挥手。
      “还以为你不敢来了。”谢祈笑着走近,目光毫不掩饰地在段欲身上流转,带着露骨的欣赏,“风采不减啊,段二少。”

      段欲无视了他言语中的轻佻,视线直接投向赛道上几辆如闪电般飞驰的机车,声音冷淡:“就我们?”

      “怎么?怕了?”谢祈挑眉,语气轻佻,“放心,就玩玩,赌注随你定,彩头你说了算。”

      “没兴趣赌。”段欲干脆地拒绝,动作利落地戴上头盔,镜片落下,遮住了他眼底翻涌的情绪,干脆地跨上一旁准备好的专用机车,“跑两圈,完事我就走。”

      “行,听你的。”谢祈耸耸肩,也不纠缠,转身走向自己那辆造型张扬的机车。

      就在段欲拧动油门,准备驶入赛道起点时,一阵低沉而极具压迫感的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强势地介入这片属于速度与激情的喧嚣。一辆黑色的迈巴赫,稳稳停在了赛道入口处,车身线条在灯光下流转着冷硬的光泽。

      车门打开,时青迈步下车。他甚至来不及换下白天那身挺括的深色西装,只是解开了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微敞,露出一小截锁骨的利落阴影。金丝眼镜在赛道晃眼的探照灯下反射出冰冷锐利的弧光。他与周遭肆意张扬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以一种绝对强大的、无法忽视的气场,瞬间成为了所有目光的焦点。

      段欲动作一僵,握着车把的手下意识收紧,指节绷得发白。他没想到时青会找到这里。

      时青的目光先是精准地落在段欲身上,将他从头到脚迅速扫视一遍,确认他完好无损,眸底那冰封般的冷厉才稍缓半分。随即,那目光转向一旁的谢祈,瞬间变得锐利如冰锥,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与深沉的审视,仿佛在看一件碍眼的垃圾。

      谢祈显然也认出了时青,他非但没有惧意,反而勾起一个更加玩味、带着挑衅的笑容,主动迎上前:“哟,这不是时总吗?什么风把您这尊大佛吹到这地方来了?也想来体验体验速度与激情?这里可不是会议室。”

      时青直接无视了他聒噪的存在,仿佛他只是一团空气。他径直走到段欲的机车旁,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重压,清晰地穿透头盔传入段欲耳中:“下来。”

      段欲抿紧嘴唇,头盔下的眼神剧烈挣扎,屈辱和反叛的情绪交织升腾。周围那些好奇、探究的目光汇聚过来,这种被当场抓包的难堪和时青那理所当然的命令语气,瞬间点燃了他胸腔里反叛的火焰。

      “我来玩,不行吗?”段欲的声音透过头盔,显得有些闷,但其中的抗拒之意却棱角分明,像出鞘的刀。

      “玩玩?”时青重复了一遍,语调平直,却带着冰冷的、足以冻伤人的嘲讽,“跟他?”他的目光再次扫向谢祈,其中的警告意味几乎化为实质的寒冰。

      谢祈倚在车旁,不嫌事大地火上浇油:“时总,段欲是成年人了吧?总该有点自己的社交和自由?您这管得是不是……太宽了点?”

      时青终于正眼看向谢祈,唇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眼神冰寒:“谢少,我们兄弟之间的事,不劳外人费心。”

      他刻意加重了“兄弟”和“外人”这两个词,界限划得清晰,不容逾越。

      谢祈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笑道:“是吗?可我听说,段二少似乎并不怎么乐意认这个‘哥哥’?强扭的瓜,可不甜。”

      这话像一根淬了毒的刺,精准地扎进了段欲和时青之间最敏感、最脆弱的地带。段欲感觉到时青周身的气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骤降,凛冽的寒意弥漫开来,仿佛连空气都要冻结。

      “谢祈,你闭嘴。”段欲忍不住出声喝止,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然而,时青却忽然低笑了一声,那笑意未达眼底。他不再看谢祈,目光重新锁住段欲,带着隐含挑衅的平静:“你想玩,可以。”

      他话锋一转,抬手,修长的手指指向灯火通明的赛道,语气笃定:“我陪你玩。”

      段欲彻底愣住了,头盔下的眼睛微微睁大,满是难以置信。

      谢祈也露出了错愕的神情,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时青要跟他赛车?那个永远一丝不苟、严谨刻板、仿佛与这种极限运动绝缘的时青?

      “时总,您没开玩笑吧?”谢祈忍不住道,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荒谬,“这可不是在会议室里谈生意,敲敲键盘、动动嘴皮子就行。玩不好,会出事的。”

      时青依旧没理他,仿佛他不存在。他只是看着段欲,眼神深邃,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笃定和挑衅:“怎么,不敢?”

      段欲被这突如其来的、完全超出预期的挑衅和时青眼中陌生、锐利的锋芒激起了强烈的胜负欲,同时也被这完全颠覆认知的举动搅乱了心神。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头盔面罩,声音透过护具传来:“有什么不敢?赌什么?”

      “你赢了,以后这种地方,随你来,我不过问。”时青语气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但每个字都重若千钧。“我赢了,”他顿了顿,目光炽热地、牢牢地锁住段欲,“跟我回家,以后,离他远点。”

      赌注简单,直接,却精准地切中了“自由”与“管束”最核心的矛盾。

      段欲紧紧盯着时青,试图从那双向来沉静无波的眼眸中找出一丝犹豫或玩笑,但他只看到了深不见底的认真和一种势在必得的、近乎偏执的决绝。

      “好。”段欲听到自己的声音说。

      时青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他转身走向迈巴赫,从后备箱拿出一个专业的头盔,动作流畅地脱掉了束缚行动的西装外套,随手扔进车里,只穿着熨帖的白色衬衫,袖子利落地挽至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结实、蕴含着力量的小臂。摘下的领带不知所踪,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解开,少了几分商界精英的刻板严谨,竟意外地透出一种平日里绝无可能的、原始而危险的野性与不羁。

      这样的时青,陌生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致命的吸引力。

      段欲看着他熟练地跨上一旁准备好的机车,调整姿势,动作流畅而自然,带着一种内敛而精准的力量感,完全不像是生手。一个荒谬而惊人的念头猛地窜入脑海,让他背脊发凉——时青会骑机车,而且技术可能远超他的想象。

      他猛地想起之前酒吧舞拳的失利,那种被彻底看穿、落入掌控的感觉再次袭来,心头警铃开始疯狂作响。

      然而,发令旗却在此刻骤然挥下,不容他细想。

      两辆机车瞬间挣脱束缚,疾驰出去,巨大的声浪撕裂夜空,也瞬间点燃了全场狂热的气氛。

      段欲的技术精湛狠辣,过弯压道,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狠劲。他一上来就将油门拧到极致,试图凭借初始的爆发力迅速拉开距离,确立优势。

      然而,时青并没有被轻易甩开。他的操控展现出一种惊人的精准与稳定,路线选择近乎完美,每一个过弯都冷静得像是在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计算得分毫不差。他以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姿态,紧紧咬在段欲身后,甚至在几个惊险的连续弯道,凭借更优的切入角度和稳定得可怕的控车能力,隐隐有追平甚至反超之势。

      风在耳边疯狂呼啸,引擎的咆哮震耳欲聋,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段欲能从后视镜里清晰看到时青紧追不舍的身影,那双隔着护目镜依旧锐利沉静的眼睛,仿佛能穿透一切阻隔,穿透头盔,直直钉在他的背上,锁住他的灵魂。

      这种感觉,远比被谢祈那种人纠缠更让他心惊肉跳。时青不是在用蛮力阻止他,而是在用他熟悉、热爱甚至引以为傲的、代表着他自由的方式,强势地闯入他的世界,与他并肩。甚至试图在这种他最自信的领域,从技术和心理上,彻底地征服他,碾碎他所有的骄傲。

      最后一个急弯道近在眼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段欲咬紧牙关,瞳孔因专注而微微收缩,身体重心压到极致,几乎与机车融为一体,试图用一个更危险、更极限、近乎完美的压弯技巧,彻底甩开身后如影随形的时青。轮胎与地面剧烈摩擦,发出刺耳欲聋的尖叫,车身倾斜到几乎与地面平行,火星在边缘四溅。

      就在他以为胜券在握,车身即将冲出弯道,迎来直线冲刺的瞬间。

      眼角余光猛地瞥见那道黑色的身影,以一个极其刁钻却稳如磐石的角度,从内道精准而狠戾地切了进来。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带着一种碾压式的自信。

      两辆车,一白一黑,几乎并驾齐驱地冲过了终点线。巨大的气流带起地面的微尘。

      谁赢了?

      围观的人群在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巨大的惊呼和热烈的议论,声音嘈杂得听不真切。

      段欲猛地刹停车子,轮胎在赛道上划出两道清晰焦黑的长痕。他一把用力掀开头盔,额发已被汗水彻底浸湿,几缕凌乱地贴在光洁的额前,他急促地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霍然转头看向旁边同样停下的时青。

      时青也停下了车,动作不疾不徐,取下头盔。他的发丝同样被汗水打湿,几缕凌乱地垂落在饱满的额前,打破了往日的绝对严谨。白色的衬衫被疾驰的风与汗水洇湿,紧贴在肌理分明的身躯上,清晰地勾勒出精壮而充满力量的胸腹线条。他看向段欲,因为方才极致的疾驰,呼吸也略显急促,胸膛微微起伏,但那双掩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却依旧沉静如渊,甚至带着一丝掌控全局后的、极淡的从容与了然。

      赛道的工作人员迅速核对高速摄像机捕捉的数据,短暂的等待后,给出了最终结果——时青以肉眼几乎难以分辨的、极其微弱的优势,率先冲线。

      段欲怔在原地,握着头盔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头盔冰冷的触感提醒着他这个残酷的事实。

      他输了?输给了时青?在他最引以为傲、视若生命的赛车上?

      时青跨下机车,一步步走到段欲面前。因为逆着赛道强烈的、令人眩晕的灯光,他高大的身影投下深刻的、几乎将段欲完全吞噬的阴影。运动后的热量从他身上蒸腾起来,混合着那股熟悉的、此刻却显得格外强烈、充满侵略性的冷冽木质香气,扑面而来,无孔不入。他看着段欲,因为背光,镜片后的眼神有些模糊难辨,但声音却低沉而清晰地传入段欲耳中,带着运动后未平的微喘。

      “我赢了。”

      “遵守你的承诺,段欲。”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以及此刻绝对占优的、如同胜利者般的姿态,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没有动,也没有再出声反驳。周围的喧嚣、刺目的灯光、那些看客好奇的目光……仿佛都在这一刻褪色、远去,扭曲成模糊的背景。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个气息未平、衬衫微湿、目光如炬,却依旧稳稳掌控着一切的男人,和他身上那令人窒息的存在感。

      时青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目光寸寸掠过段欲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不甘、、茫然、屈辱,以及那深藏在眼底、连主人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被彻底征服后的悸动。他知道,猎物的心理防线,正在经历最彻底的崩塌与重建。

      段欲感觉手中的头盔变得沉甸甸的,几乎要拿不住。赛道刺目的灯光在他眼前晕开成模糊而扭曲的光斑,耳边似乎还残留着引擎最后的咆哮和风声尖锐的嘶鸣,但更清晰的,是胸腔里那颗心脏失序狂跳的声音,咚咚咚地,如同密集的战鼓,疯狂地敲打着他的耳膜,宣告着他的溃败。

      输掉的不仅仅是这场一时兴起的比赛,也不仅仅是所谓的“自由”。而是一种更深层、更隐秘的笃信——那个他以为永远被束缚在西装革履之下,与他的世界泾渭分明、活在另一个次元的时青,竟然以一种如此强悍、如此颠覆性的方式,闯了进来,并且在他最熟悉、最自信的领域,以他最无法反驳的方式,轻而易举地颠覆了他所有的认知,碾碎了他最后的骄傲。

      挫败感像是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让他感到一阵阵发麻的虚脱。可在这片冰冷的、名为屈辱的废墟之下,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情绪,却如同顽固的藤蔓,悄然破土而出——是震惊,是难以置信,但似乎……还有一丝被如此强烈地、专注地、甚至可以说是“不计代价”地对待后,所产生的、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带着痛感的战栗与……归属感?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冰冷的头盔,指腹用力摩挲着光滑的漆面,仿佛想从中汲取一点支撑的力量,却只摸到一片滑腻的冰凉。视线低垂,落在时青因方才极致疾驰而微微起伏的、充满力量感的胸膛,以及那件被汗水与风尘浸染、不再完美无瑕却更显真实的白衬衫上。这个人,褪去了平日里一丝不苟的精英外壳,此刻浑身散发着原始的、极具侵略性和压迫感的雄性气息,危险,却又该死的……带着一种令人心慌意乱的迷人。

      “还愣着?” 时青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平稳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喙的、绝对的底色。他没有伸手来拉他,只是用目光沉沉地锁着他,仿佛在等待一个心甘情愿的、彻底的臣服。

      段欲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干涩的喉咙发不出声音。所有准备好的、硬邦邦的反驳和抵抗,在舌尖转了一圈,最终却化为了无声的吞咽,徒劳地润泽着干涸的唇。他动了动有些发僵的、几乎麻木的指尖,然后,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又像是终于放弃了某种徒劳的、无望的挣扎,他极其缓慢地、几乎是拖着沉重的脚步,跟上了时青转身走向那辆黑色迈巴赫的、挺拔而笃定的步伐。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破碎的骄傲和一种陌生的、悸动的茫然之上,步履维艰。

      他甚至没有去理会自己那辆还停在赛道边的机车,任由它孤零零地留在那片尚未散尽的速度与激情里,承受着旁人各色的目光。

      时青为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动作依旧带着那种刻在骨子里的强势。段欲沉默地、几乎是顺从地坐了进去,车门关上的沉闷声响,在寂静的车库里回荡,像是一个最终的仪式,沉重地落下帷幕,将他与外面的喧嚣、自由和反抗彻底隔绝。

      车厢内,残留着时青身上那缕冷冽的木质香,此刻混合着运动后独特的、强烈的荷尔蒙气息,变得更加浓郁,也更加具有压迫感,紧密地包裹着他。段欲偏头看向窗外,飞逝的街景变得模糊不清,而车窗上,时青专注开车的侧影,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如同烙印,深深烙进了他混乱的、一片狼藉的眼底。

      他输了。
      不只是比赛。
      或许,在更早的时候,在某个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瞬间,他就已经一败涂地,无处可逃。

      -

      车厢内,时间仿佛被黏稠的寂静拉长,扭曲。只有空调系统低沉的运行声,以及轮胎碾过路面细微而持续的噪音,反而衬得这方密闭空间愈发令人窒息,心跳声无所遁形。

      段欲依旧固执地偏头看着窗外,脖颈的线条因为紧绷而显得僵硬异常。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时青的存在,将他牢牢困在这逼仄的、充满对方气息的空间里。那缕混合着汗水与独特冷冽木香的气息,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鼻腔,霸道地侵占他的感官,搅得他心绪翻腾不宁,比任何直白的训斥或暴力更让他难以招架,无所适从。

      就在他以为这段令人难堪的沉默会无休止地持续下去,直到世界尽头时,时青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听不出太多赛场上那股凌厉逼人的余韵,却带着一种更深沉、更不容置疑的、仿佛已融入骨血的力量,清晰地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每个字都落得极重。

      “谢祈这个人,离他远点。” 没有质问,没有责备,只是平铺直叙的结论,带着一种无需验证的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不可更改的事实。“他接近你,目的不纯。”

      段欲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反驳,想冷笑,想用最尖锐的语言质问“你凭什么管我交什么朋友”、“你是我什么人”。但那些带着刺的话到了嘴边,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喉咙,堵在了胸腔里。他眼前闪过谢祈那双总是带着算计和猎艳意味、如同打量商品般的眼睛,想起他轻佻浮夸的语气,以及时青出现时,谢祈那瞬间变化的、带着嫉恨与不甘、阴冷的眼神。

      他发现自己竟无法真心实意地为谢祈辩解。他更加烦躁,一种被看穿、甚至被“说中”的恼火和无力感在胸腔里混乱地窜动。他猛地转回头,语气冲得像是在发泄最后的不甘,色厉内荏:“我跟谁来往是我的事,用不着你……”

      “怎么用不着我管?” 时青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压下了段欲所有未出口的抗议。他终于侧过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段欲,最终落在那枚他亲手挑选、此刻正戴在段欲耳朵上的黑色耳钉上,目光深沉。“我赢了。愿赌,就要服输。” 他再次强调了这个无法反驳的事实,用他赢来的权利。

      “……” 段欲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粗重的呼吸。

      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无力感和深入骨髓的屈辱感席卷了他,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猛地靠回椅背,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闭上眼,不再看时青那张掌控一切的脸,也不再看窗外那些飞速倒退、象征着逃离可能的风景。仿佛这样就能隔绝一切,躲进自己构建的、早已摇摇欲坠的脆弱堡垒里,获得片刻喘息。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带着硝烟过后的余烬味,和一种败者无言以对的、彻底的颓唐。空气沉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几分钟,或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段欲感觉到车速渐渐放缓,最终平稳地停下。他睁开眼,有些茫然地看向窗外,发现已经回到了那栋熟悉得令人窒息的别墅车库。熟悉的、带着些许清冷灰尘气息的空间,此刻却像另一个无形的、更加精致的囚笼,等待着他。

      时青熄了火,拔下车钥匙,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车库里格外刺耳。他没有立刻下车,而是先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金属扣弹回的声音像是一个仪式开始的信号。然后,他转向段欲,目光沉静地落在他依旧无意识地紧抱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的头盔上。

      “还抱着它做什么?” 时青的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残忍的柔和,“舍不得?” 这话语像是一把精巧的钥匙,试图撬开段欲最后的心防。

      段欲像是被这句话烫到,又像是被那目光刺伤,猛地松开了手。头盔“哐当”一声掉落在脚垫上,发出沉闷而空洞的响声,如同他此刻的心。他像是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伸手就去推车门,动作带着仓促的狼狈。

      然而,一只温热而干燥、带着惊人力量的手掌,更快地覆上了他放在门把手的手背。时青的掌心带着刚刚掌控方向盘留下的余温,甚至还有一丝未散的、属于赛道的狂野热度,透过皮肤,清晰地传递过来,熨烫着他的肌肤。

      段欲浑身一僵,所有动作顿住,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急什么。” 时青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磁性,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危险的柔和,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他的耳廓。“我们的话,还没说完。”

      段欲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那只手紧紧攥住。他能感觉到时青的呼吸轻轻拂过他敏感的耳廓,那股混合着强势、冷冽与独特男性气息的味道,将他牢牢包裹,密不透风。他想用力抽回手,想大声斥责让他滚开,想用尽力气推开这令人窒息的靠近。

      可身体却像被施了定身咒,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反抗的意志,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只有胸腔里那颗彻底失控的心脏,在疯狂地、绝望地叫嚣着,撞击着肋骨,发出震耳欲聋的、如同困兽般的轰鸣,一声声,一下下,仿佛在替他回答着某种他不敢承认的、隐秘的、甚至带着自毁倾向的期待。

      时青的手指,在他僵直的手背上,极轻地、带着某种审视意味地摩挲了一下。那触感,带着薄茧的粗糙,更像是一道无声的、最终的审判,宣告着他无处可逃,也无心再逃。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