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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55章 火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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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源,我该怎么办呢?”孟鸷看着面前的人,轻声问。
孟修源没说话,出神地望着门外。
……
“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多久了?”刘庆玖喝了口茶,看似无意地问。
孟春雷招呼邻居来家里打麻将,他没抬头,只是挥了挥手里的烟头,吐出一缕白烟。
“二饼!”
孟春雷只看了一眼,眉开眼笑:“得,胡了!交钱交钱!”
刘庆玖撇了撇嘴,看向远处的李清歌,“你去喊他下楼。”
“您都喊不动,我能喊得动?”李清歌正拿着小镜子描眉,听到此话不耐烦地抛下一句话。
“谁家做儿媳妇的像你这样?整天好吃懒做,你进了大院的门,你都做过什么?要你的肚皮有什么用?”
“哟,我嫁给你们家是下嫁,你们家不把我供起来就算我大发慈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贪着我家的钱!”李清歌显然被激怒了,她合上镜子,“想要人给你们家生孩子?你倒是去找啊?!”
“你……!”
嗓门越来越大,孟春雷听不下去了,“操,臭娘们儿!吵吵什么?”
“你说谁呢?!”刘庆玖的声音格外尖锐。
楼下闹剧,楼上默剧。
李清歌忍受不了,无语上楼。
她从嫁入大院儿,几乎每天都不在院子里,还是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她是一个极度自私的理想主义者。
今天是她为数不多地和刘庆玖、孟春雷待在一起,而如今她又远离了他们。
算了没事,总之目的达到,现在只要等孩子生下来。她想。
只要孩子生下来,其他事就顺风顺水。
她还会是一个完全自由的人。
一个永远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
楼上很安静。静到李清歌总觉得孟鸷好像睡着了。
“孟鸷?”
结过婚后,李清歌曾做好准备要和孟鸷日日争吵,但她发现对方不吵不闹,平静得过头。或者说她几乎从未听过对方再讲一个字。
也许真正的悲哀就伴随着沉默。
李清歌推门,门意外地没有从里面绊住。
然而开门所见却让她大吃一惊。
“孟鸷?!你这么些天都在做什么?你这写的都是什么!”
满屋子的白色粉笔字迹。
“幸福美满,花满华苑,萝岗大街,四弦一声,建中长坊,溪河工厂,西关……广州的地方?”李清歌默念墙上的字迹。
“一天明月……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
“是月也……日长至,阴阳争,死生分……鹿角解,蝉始鸣,半夏生,木堇荣……”
李清歌没怎么好好上过学,这些诗句她甚至不能完整地读下来,一脸茫然地看着屋子,没说话。
孟鸷坐在角落,手里还攥着半截沾有污垢的粉笔,身边放着一个破烂的笔记本,嘴里振振有词:“我还没有和他一起去过市二宫艺苑,还没有一起去见见南海……”
李清歌望着孟鸷出神的模样:“你真是疯了……”
“未琛明已经走了,他不会再回来。”
“两个男的,会有什么好结果?”
“你也结婚了,我的钱都是你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最后半截粉笔也写断了,孟鸷就用指甲在墙上刮滑,轻声道:“我知道他走了。”
李清歌咬了咬牙,摔门而出,直奔大院外去。
走前还抛下一句话:“……一家子没一个正常东西!”
……
李清歌这一走,又是好多天没来。她不来正好,家里至少安静些。
这日孟鸷终于舍得打开门去看看外面的太阳。
“您的信!给您放信箱!”
高墙外,邮递员正巧正在派送信件。
墙的那头没有人接他,他翻不出去,但耳朵可以听到外界的动静。
……
……
又是一隔十几天。平静的十几天。这些天孟鸷终于正常了一些,舍得下来吃饭了,还经常帮忙干活。
他终于接受了。
刘庆玖搓了把脸,准备出门赶早市。孟春雷昨天又没回来,肯定是躲在哪儿喝酒打牌了。
刚走到大街,又想起桌上零钱没拿,折而回家。
“哟,大姐!今早在家呀!”
刘庆玖正准备开大院的门,被人叫住了。
“小周呀,又在送信呢?”
“是啊,这个月的信件多的很!”
刘庆玖笑了,“到我们街该轻松了,我家从没人寄信,人都在一个院儿里住。”
“哎您可别说,这个月往您家跑了好几趟呢,这不,今儿送的就有您家的信!”
刘庆玖狐疑地望着送信小周,接过信件。
“这是从哪儿寄过来的?”
“要不说您家财万贯呢!海外的信件,整个街道独您家要送!”
“海外?我家没人在……”刘庆玖忽然住了口,顿了几秒,笑着对小周道,“是我家的信,你辛苦!”
待送信小周远去,刘庆玖仿佛意识到了些什么,她站在门外毫不留情地撕开信封,里面的信纸赫然暴露。
一目十行地看过,这是一封来自遥远国度的信。对孟鸷来讲,这封信句句不提思念,却句句都是思念。
但对刘庆玖来讲,这是一封原罪信。
……浮云白日,山川庄严。世间有许多事不能勉强,又有太多事不得不勉强。
我身上背负着不堪的罪名,我无故招惹,只愿远渡重洋可洗清污秽。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你光明磊落,不该再受岁月蹉跎。既已礼成,何言曾经……
看向落款,刘庆玖恨不得立即将信烧掉!
那里果真写着未琛明的名字。
她顿时怒火中烧,手中的装菜袋不觉间掉落在地,她顾不上捡起,即刻冲回家门,直奔二层!
咣当咣当撬开了门,孟鸷正坐在床边叠衣服。
他一遍又一遍地叠着一件衬衫,像是要把上面的褶皱全部熨平,三五遍后又觉得方才叠的方式不对,展开再来一遍。
刘庆玖看着他的动作愈发觉得不可思议,每每想到他和未琛明的事情总觉得胃里排江倒海,怒意甚至将要烧着她的眉头。
她从来没有如此觉得一个人恶心至极,不过也许正因为面前这人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所以才会异常受激。她开始愈发痛恨外面的世界,痛恨大院以外的世界,痛恨每一只在天空翱翔的禽类。
它们为什么不能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哪里也不去呢?刘庆玖不明白,她这辈子或许也不会明白了。
于是她开始喋喋不休、声嘶力竭、大吵大闹,可无论如何她的儿子都没有回应,只是一遍一遍重复着手上的动作,仿佛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和事都与自己无关。
她的儿子已快要疯掉了。
直到刘庆玖说累了,将信件拍在桌子上,她沉默良久,没有锁门,转身离开。
刘庆玖出门了,也许是去赶集,也许是去遛弯。
孟鸷抬头看着门口的灯光,眼神愈发迷茫。
……
……
李清歌晚上回大院了。
她今日在外面玩了很久,现在肚子里阵阵不适,像是里面的小孩子在抗议母亲的这般行动。
这个点回家不合适,父亲母亲会骂她,所以只好回大院。
这是个没有星星的夜晚,月光是照妖镜,树影就是黑夜中的鬼怪,邪念和恶意在深夜攀升枝头。
李清歌进门后一如既往地上楼,但令她诧异的是楼上的门居然没锁。
里面的人也不见了。
“孟鸷?”李清歌轻轻呼唤。
见无人应声,她倒是开心了许多。这疯子,终于不在大院了。
正当她开灯翘着二郎腿坐上床时,门外传来细微的响声。
孟鸷竟然回来了。
他今天去哪儿了?怎么没人说一声?刘庆玖那个死老太婆做什么去了?怎么不管好自己儿子?
他手里攥着酒瓶,兜里喝完的玻璃瓶叮叮当当地晃荡着。
“你喝酒去了?”李清歌挑眉看了他一眼。
“嗯。”孟鸷难得清醒一回。
“哎,你喝你的,门口喝去,别进来耍酒疯。一身臭味,我在这儿都能闻到。”
孟鸷又给自己灌了一口,转身跃上二楼的栏杆,坐在上面吹风。
这举动把李清歌吓了一大跳!
孟鸷的脚下悬空,稍微往前探身便是粉身碎骨,再不济也得半身不遂。
“你他妈是不是真有病?!”
孟鸷回头看了她一眼,在屋里昏黄灯光的映衬下,李清歌看清了他的眼神,里面全是悲悯。
“李清歌,你可怜我吗?”他问,却不等李清歌回复,紧接着道,“李清歌,我真可怜你啊。”
“你别乱来……”
此时二楼只有李清歌和孟鸷,李清歌可不想落个半夜谋杀亲夫的罪名被街坊邻居用吐沫星子淹死。
“李清歌,你有没有听到时间的声音?”
“什么……”
“每个人的时间都在流逝,而我的时间一眼就能望到头。人在临死前会觉察到命运的讯息,我觉得我快要死了。”孟鸷笑着道,“李清歌,我给你自由,你能不能也让我解脱?”
“你他妈的……来人啊,快来人!孟鸷要跳楼!”李清歌破口大骂,还不忘冲着楼下喊,“孟鸷我告诉你!你就算从这儿跳下去也死不了!你会残疾!半身不遂!生不如死!”
“李清歌,我想回家。”孟鸷看着她,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可我没有家,我在南方的归宿也没有了。”
楼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孟修源没来得及穿好衣服就冲了出来,他盯着楼上坐在栏杆上的身影,心中一阵绞痛。
“你小子干什么呢!”刘庆玖也出来了,也看到了孟鸷,她的眼里全是惊恐,“疯了,真是疯了……”
她转头看向孟修源,“你上去!快去啊!你哥只听你的!”
孟修源一愣一愣地上楼,来到孟鸷身边。
“哥……”
“你劝我下来吗?”孟鸷温柔地看着弟弟,“今夜月色很美,我只是吹吹风,别大惊小怪。”
说完他听话地回到二楼走道里,席地而坐,打起了瞌睡。
“烧掉!全部烧掉!”刘庆玖咬牙切齿道,随即转身回屋,掏出全部来自海外的信件,燃起火盆,将信件丢了进去。
熊熊烈火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愈发显得热烈,肆虐疯狂的火舌像极了人的情感,清纯和善良被欲望、贪婪和懦弱吞噬,全部在火焰里化为乌有,成为天地间的一缕烟尘。
“……”孟修源盯着楼下的火盆,一句话也没有讲。
李清歌吓得不轻,她转身关门,把自己锁进屋中。
刘庆玖一个人在楼下,孟春雷的鼾声如雷一般震耳欲聋。
有些人的心碎了一地,有些人或许根本没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