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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刺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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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周鹤昀竟难得的掐准时辰睁了眼,睡意全无,整个人说不出的有精神。
多少时日未同这般踏实的歇过了……
耳畔熟悉的呼吸轻重错落有秩,轻轻侧过头,入眼是宁静的面容,周鹤昀哪里忍心惊扰,唯恐将人惊醒,一动不动的躺着,不多时,竟又悠悠沉沉入了梦。
张老太掐着时辰推开小园子大门,却见院中冷冷清清空无一人,不似往日满院高腔小调,偶一缕清风飘过竟还有几分萧索滋味,心中悲叹:斑主才出门几日,这都孩子便大好时辰怠慢了练功!不似当年,不似当年,唉……
毕竟昨夜睡的实在饱,周鹤昀打了个盹儿又睁开了眼,这回没再呆愣,轻手轻脚起身穿衣,掀开窗帘一角,天将亮未亮,阴阴沉沉,隐有下雨势头,烟囱汩汩溢着白烟,张婶一早就来做饭了。
回身望一眼依旧安睡的十九弟,瞧人脸色仍有苍白,略一犹豫,还是松开了手中的窗帘,屋中再度归于昏暗。
不多时,早饭上了桌,天光大亮,太阳却没出来,云彩颇为厚重。
饭堂,瞧着满桌热气腾升的粥饭和十几把空椅等了小半个时辰,周鹤昀的脸色比外头厚重的云彩还要沉上几分。
张老太搓着手,微眯的两眼不断瞟着桌椅和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张婶,有话尽管说。”周鹤昀跟着他瞟了几个来回,淡声道。
张老太沉吟一阵,终是开口了:“九哥儿……”
周鹤昀听的眉心一跳。
张老太毫无察觉:“你们班主才走了几日这儿便误了早功又误了早饭,霁月楼的规矩说坏就坏,坏了规矩便罢了,你们自个儿的摊子如何是好!你们班主走的哪能安心!”
班主走的安不安心尚且不知,可这话说的……难免有些不吉利……
周鹤昀轻咳一声:“劳张婶费心,我自看着,今儿您回去好生歇着,明日再过来。”
张老太沉沉叹口气,佝偻着背慢悠悠解下围裙洗过手出了门。
周鹤昀独自坐了一阵,盛起碗粥往自个儿屋里去。
汪鹤探起来已有一阵,收拾妥了床铺拉开了窗帘,拽了拽自个儿衣襟,略一盘算,又拉上一半窗帘,脱去外褂脱去里衣,打开衣柜原先有放自个儿衣裳的那只抽屉,却见里头空空如也,愣了一瞬,再打开柜门,里头的衣裳只挂满一半,是九哥的,另一半空着,这才忽地想起自个儿早已搬入后院,此处怎会还有有自个儿的衣裳。
关上柜门,睨了眼方才脱去的衣裳,皱巴巴的纠缠作一团堆在床脚,心中顿时一阵嫌恶,打量一眼自个儿光裸的肩头,一时囧住了。
周鹤昀好巧不巧在这骨节眼上推门而入,一面唤着“十九”,一面往里间迈去,一副粉白的后背登时撞进眼眸,再往上,是十九弟将扭未扭的脑袋和欲现未现的侧脸,还有左侧肩胛处殷红的梅状刺青,脚下一个踉跄,手中的碗顿时重若金鼎,自个儿往地上去。
瓷器砸碎米液泼开的一阵“稀里哗啦”唤回二人的神智,汪鹤琛托着肘弯转回身,张口欲说什么,终是一个字也没挤出来。
到底是老班主一手带起来的,周鹤昀瞄着那刺青从容抬脚跨过地上的一片狼籍,掠过那双似惊非惊的眸子径直打开衣柜挑出一件素灰的短褂抖一抖,从容抬手罩住那纤瘦的身子:“大病初愈便这般模样,小十九未免太看不起日里的冷风。”
一句话说的波澜不惊,汪鹤琛心里却山呼海啸,呼啸一阵,竟愣愣的接了句:“九哥,立夏了。”
周鹤昀关上衣柜顺手一指窗外:“阴着。”
汪鹤琛一时无言以对,却又想着解释些什么,还未张口又听九哥道:“这几日病着你便在我这儿歇着,练功诸事暂且搁一搁,厚衣再穿几日。”
汪鹤琛未应,立在原处瞧着九哥将米粥白液横流的地板擦干净,低声问了句:“九哥,为何……要叫小十九……”至亲至敬的先师陈先生那般唤过他。
这回到周鹤昀愣了,不过也是一瞬,应道:“叫错了?”
汪鹤琛摇摇头。
周鹤昀未再多言,托着裹了碎瓷片的抹布往门外去,耳畔却低语阵阵:“九哥,为何要叫小十九……九哥,为何要叫小十九……”
十九本是行序,霁月楼中原先交好的师兄弟才互叫行序,可往后大伙儿为显亲近便不再讲究,周鹤昀也“入乡随俗”,心中却仍觉着只有交好亲近的师兄弟才可互叫行序不显冒犯。
总不成实话实说,“那回叫了十九你便肯同我亲近”,分明晓得那回是汪鹤琛病中迷糊错将他认作了不知哪位“师父”!
想必也不是如今的师父,自打十九进了霁月楼的门便一直跟着他九哥,师父只管赐了字,从未有过半分教导,在此处无教导之恩又何来亲近,想必梦中唤的也不是老班主,不是老班主,便只能是陈先生了。
十九先前同陈先生那般亲近么……
周鹤昀竟觉着越想越糟心,扔了瓷片睨了眼黑白相间的抹布,“黑”的是抹布原本的暗色,“白”的是黏糊的粥液,一眼瞧的欲发糟心,干脆连抹布一块扔了。
糟心归糟心,正事万万误不得,安顿好十九弟,周鹤昀往师父书房去。
书桌上摆着十几把钥匙,账册也早已压在了一堆曲艺集下方,大有掩人耳目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