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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登门道谢阁主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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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此召令……令扬州秦氏昀枫任户部主事……”
笔墨四溅龙飞凤舞拟了百字的诏书,秦昀枫只听进去这俩句,手捧诏书出了太和殿脚下还虚浮着,好好一皇商,做着宫里的买卖,手握药、盐、铁、茶四大业且有半条矿脉,就这么被封官了,还因陛下出巡尚未回宫朝臣选任一切从简,上任吉日也就省去卜算,七日后直接祭祀,晨起见礼,祭罢了便直接上朝议政。
虽说是从九品朝臣,却也是仰赖太后慈谕的,上任之礼那般偷工减料,实在没有比这更不合规矩的事了。
暮白候在殿外,见秦昀枫出来,抱拳相迎:“公子。”
秦昀枫眉心一拧,极快的四下打量一圈,好在他是新来的且尚未即受人高崇之位,众官皆早他一步退朝出门,近处宫人也随之散去,眼下仅剩他一人在院中。
松了口气,将手中黄灿灿的绢帛往暮白怀里一塞打乱那抱拳:“这礼,你是随侍,你是随侍,我是你公子,不是你爷!”
暮白垂头捧着圣旨嘀咕一句:“秦家的爷……”在秦昀枫一记眼刀甩过来时迅速收声。
睨一眼宫墙琉璃砖瓦,秦昀枫抬脚就往外走:“回去备些顶好的药茶,咱们瞧瞧他去。”
天机阁。
林无忧躲在里间蜷在小塌上一面惬意的翻着卜辞,一面津津有味的听着外头闹动静。
“我找无忧公子是当真有要事相问!您就通融通融……”
半个时辰了,此人已纠缠整整半个时辰了!金玉尧分外头疼:“老爷,瞧您这锦衣细缎的定是非凡之人,我家公子今日不卜,您何不再寻妙手卦师,何苦在这儿浪费时间呀!”
来人身罩烟蓝金描广袖直裾袍,青玉簪束发,身后还跟着个眼尾覆着颗泪痣年不及总角的小童,那股子倔强劲儿却同文人风骨不沾半点边:“公子,瞧您这素衣若水的定是通情达理之人,您就让我见见公子,不问卜也成,就见见!”
这人身量高大有劲儿的很,连软磨硬泡带推搡抵挡,金玉尧不觉间竟已将人让了一只脚进来:“老爷,要不您改日再来,公子今日不见客!”
“我不是客……”
为求一卦而出此言脸皮着实是厚了点,金玉尧心里翻着白眼,□□力开大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头轰出去,却又难以在老头的喋喋不休间寻到插话的空。
天机阁向来是整条街最为清静肃穆之地,因这位中气十足聒噪无比且自言“不是客”的问卜者而引来了众多看热闹的邻里。
啧,不是客。
林无忧撑起身子倚着墙,听着那自言“不是客”者的高言喝语,捏着书的手指越收越紧。
眼见好事者愈聚愈多,一连认出七八位曾来此求卦的旧客后金玉尧总算忍无可忍,奈何推不动那脚下生根还要使劲往里扎的老头,只得暂且允他进门,见还有人探头欲往里瞧,强压怒火冲众人作揖:“见笑!”说罢,“砰”的一声合上门。
静了不到一口气,房门紧闭的里间幽幽飘出一道人声:“云昭,不得无礼,那门是我化了一个月缘方才化来的,弄坏了可好。”
金玉尧生生气出一脸魅惑而矜持的笑:“公子恕罪。”
来人看着他那笑一脸毛骨悚然,倒是没再继续高嚷:“公子,我可否见见无忧公子?”
“哟,”金玉尧一阵冷笑,“怎么不喊了?晓得客气了?”
来人还未应就听见里间沉沉一声:“云昭。”
金玉尧立马换了张客气的笑脸:“老爷,您进也进来了,瞧也瞧见了,”伸手指指林无忧见客时坐的地方,“公子不在这儿,见不了的。”
来人欲要深吸一口气再好好理论一番,岂料还没吸到底就呛的连咳几声,后知后觉:“药味这般浓重,他身子抱恙?”
金玉尧抬手在脸侧挥了挥似是拨开那浓重的药香,答非所问道:“您还是请回吧,今日不见客,您不是客也没用,公子有公子的规矩,城中妙手卦师多的是,何必非得在此耽误时辰呢。”
“若是花言巧语诓骗钱财的都称得上‘妙手’,那他便是圣手卦师了。”那人终是妥协,捋了捋胸前的一把美髯,瞟身后小童一眼,大步出门去。
那小童会意,上前施个礼,拿出一油布小包递至金玉尧手中,快步随主子出门去。
门掩上时老头高声道:“给你家公子换扇门去。”也不理会还等着看热闹的三五邻里,抚开人群扬长而去。
事就这么由闹化静由静化了揩过去了,众人面面相觑,见无趣可瞧,一哄而散各忙各的去了。
阁外风波平,阁内阴云起,金玉尧虎着脸一把拽开里间的门,将手中小包往倚的昏昏欲睡的林无忧怀里一扔:“好家伙,这么难缠你都舍不得几句话速速打发了,金口玉言舍不得说话,我就得给你当牛做马,你还护着他!不见客不见客,我都把他让进门了,你倒是指点迷津说说我哪处无礼!”
林无忧抬袖抹了把脸,向那唾沫横飞之人温和道:“他说他不是客。”
一拳打在棉花上。
金玉尧气得没了脾气,干笑:“那你为何不见?”
林无忧无辜的眨眨眼:“你不都说了,不是客也不见。”
金玉尧一噎:“我就不该管你!”
撒手不管?那可万万使不得,林无忧放下卜辞一掀被子下了塌,本欲作揖道个歉,却是腰膝俩软愣愣往前飘去。
金玉尧魂飞魄散,一个箭步抢先扑倒在地把人接住:“祖宗!你是我祖宗成吗!”
林无忧面色苍白,嘴上却半句不饶:“我若是你祖宗,那便是犯了欺师灭祖之大罪……不成……”
听着那有气无力的调调,金玉尧无心再同他斗嘴,手脚麻利的将人扶回塌上掖了被角:“再过半个时辰又该用药,你自己上着点儿心,那身子可不是别人的!我再怎么说也是宗内药师,治病救人能行,做你这儿的门童小仆还是难入你眼……哎,我说你为何不从府里挑几个伺候的,成日一个人苦熬怎么行,好歹堂堂……”
林无忧立马抬手截了话:“山野游人不足挂齿,好端端麻烦别人干什么,再说,你怎就,怎就晓得难入我眼?”
好几口气才喘出这么一句话,金玉尧捉了他的手重新塞回被下,一脸了然作应:“我有什么不知道的,承泽,不是我说,你这样下去……往后的日子该如何啊!”
林无忧轻蹙了眉,温软的唤了声:“师兄。”
“嘶——”金玉尧打个激灵,抖了抖肩,“侠骨柔肠这招还挺会用,你师兄我就委屈委屈自己,再陪你个三五年。”
“好啊,”林无忧璀然一笑,“师兄,有客来访,劳烦师兄替我更衣如何?”
对上那如花笑魇,金玉尧哪里说得出一个“不”字:“行行行,你料事如神你说了算!”
人催的紧等不到半个时辰后用过药再说,金玉尧打开衣柜拿了件雾白银边广袖衫,刚将衣裳抖了抖就听人嫌弃道:“不要这个。”
“哎,还挑上了你,不跟刚才那老头穿个对衫?”
林无忧埋着头不说话,瞟见那油布小包,捞过来拆着。
金玉尧眉头一皱:“在泯山时候师父就天天嘱咐你不能凡事都仰赖卦术,算多了要耗精气,你不听他老人家的话开了个天机阁也就罢了,来个闹事的老头穿了件什么衫子都要算一算!”
林无忧闭目塞听把手中拆过的油布小包胡乱往地上一扔:“那就穿这个。”
倔强的人妥协太快,金玉尧第二拳也砸在了棉花上,愣了一瞬,粗暴的将手里的衣裳塞回衣柜拽了人日里见客穿的玄色广袖轻衫来。
林无忧满意的一勾唇,掀被起身,立在铜镜前俩臂一张,衣裳叫金玉尧带着落至肩上,垂眸系带时在镜中瞧见金玉尧俯身拾起那小包翻了翻,面露惊讶:“承泽,十万两外加房契一张!甭说换扇门,重修俩处天机阁也花不完!”
“那云昭就收了吧,日后成家的底子便有了。”
金玉尧手腕一颤:“这,这可是你……人家给你的呀!”
“我四处化缘乞讨时他怎么不给,没将我一剑杀了已是我几世修来的福分,”林无忧对着铜镜冷冷道,“身子抱恙,呵,我哪敢要他的赏。”
金玉尧捧着小包,一时无言。
阁内刚收了药碗,林无忧尚未来得及在柜台前坐定摆出迎客模样,门吱吱呀呀张开一条缝,顿了一息,忽地扑开了:“公子神机妙算,在下特来道谢。”
天,登门道谢形同强闯民宅入室打劫,金玉尧在里间刷着药碗暗叹一声,布衣百姓可难消受一国皇商道谢的大场面。
秦昀枫一脚迈进屋来,见无处可坐便直挺挺立在了屋主人面前,身后,暮白与明夜搬着只偌大的黑漆木箱进来。
林无忧泰然自若的捋了把被那突如其来的过堂风扑乱的发,顺势捞出一缕绕在指尖把玩着,启唇露出点白森森的齿阴阴一笑:“公子这谢道的可真是别具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