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chapter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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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电子钟上红色醒目的数字在疯狂地跳动，已经到了后半夜。
VIP单人病房里，赤苇双眼紧闭，肤色苍白得几近透明。
木兔坐在陪护椅上，他心里既苦涩又自责，尤其是看到赤苇把自己身体作践成这样时，更是羞愧到无地自容。
手机不断有新信息弹出，木兔直接关了机。房间里瞬间变得寂静无声。他缱绻而长久地注视着赤苇，握住那只冰凉的手，带动它抚摸过自己脸庞的每一处。
最后，指尖触上木兔的唇，瞬间，掌心落下几个炙热的吻。
木兔轻叹口气，把赤苇的手放回被子里，又贴心地帮他掖好被角。
一切安顿好后，极度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下来，疲倦瞬间席卷而来。木兔抱臂窝在单人沙发里，后脑勺抵在墙壁上。
木兔先是眼神没有聚焦地看天花板发了会呆，然后脑袋耷拉下来，调整一下姿势，好让自己的下巴能完全被外套衣领包裹住。
情绪跌宕起伏，终于让这个精力充沛的排球选手变得困乏。
渐渐的，木兔的呼吸也变得均匀绵长。病房里静得只余下两道清浅的呼吸，彼此交错、慢慢缠绵在一起。
*
球落地了。
那是一个仿佛被抽了帧的瞬间，一切在木兔眼中都变得如此缓慢。体育馆里失去了所有声音，只听球‘碰’地一声，轻轻落下。下一秒，世界又恢复嘈杂，巨大的音浪席卷而来。
这是木兔一辈子也忘不掉的瞬间，这是他最后一次春高。
每一球在他的记忆里都变得郑重而绵长。
尽管现在看来，春高不过是木兔运动生涯中一场小小的比赛，但他的记忆总是带领他一遍又一遍回味那种苦涩。
只不过，这一次格外真实。
木兔猛地回过神。不，这不是自己的视角，这不是球场上的视角，这是一个旁观者的视角。他迷惑地举起双手，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呈现半透明状。
木兔给自己脑袋来了几巴掌，想把自己从荒诞的梦里拍醒，但却以没有痛感而告终。
他飘在空中，研究起自己的身体。如果旁人看得到他，那么大概会看见一个疯子在自己打自己。
现场哨声终于把这位31岁职业运动员的注意力吸引回来。
这是木兔第一次以第三者视角，回顾自己败北的春高。
赤苇大汗淋漓，泪水和汗水早已混合在一起看不出区别来。他朝着木兔深深鞠了一躬，表情痛苦而自责：“对不起！在最后，我的托球…短了…！”
18岁的木兔，背对赤苇伫立在排球场上，声音平静：“最后那个球你能托给我，已经超乎我想象了。”
这是他们最后的对话，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沉默占据主导。
排球队回程大巴上，是和往日一样的安静。只不过从前大家是累得不想开口，而这次气氛明显低迷。
31岁的木兔知道，自己当时并没有责怪任何人的意思。只是三年落幕赛败北，需要给他一点时间来缓冲心里怅然的遗憾感。
从前他回忆时，多是体会自己的心酸。可这次，视线变得宽广起来。木兔像真的回到当时一样，可以自由地回顾各种细节。
所以刚被赤苇甩了的他，毅然决然地紧跟赤苇。他有预感，也许这是上天给他的机会，一个挽回赤苇的机会。
赤苇把头靠在车窗上，白色的手帕盖在他脸上，让人看不到表情。
但赤苇在哭。
手帕上氤氲的水渍越来越大，几滴来不及被手帕吸收的泪，就顺着脸颊滴落。
31岁的木兔第一次知道，在回程的路上，赤苇一个人哭了一路。他哭得很安静、也很克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但眼泪就是，怎么也止不住。
没人知道为什么当时赤苇会那么伤心，也许，连赤苇本人在回忆起来，也会被当时复杂的心境搞得晕头转向。
木兔看见自己的爱人这样难过，心脏也跟着变得酸胀。他很想抱抱赤苇，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只可惜那双手直直穿过赤苇的身体，没有给予他一丝温暖。
可赤苇却似有所感一般，扯下手帕，睁着他充满水雾的眼睛四处看看。半晌，他半信半疑地把手帕盖回脸上。只是这次，泪终于不再流了。
没有实体的木兔身体僵直，一动不敢动，赤苇好敏感！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怀疑，赤苇其实看得到自己。
大巴车回到了枭谷，18岁木兔这次没有第一个冲下车，故而，17岁赤苇也没有紧跟其后。其他人陆续下车，最后木叶拍拍木兔的肩，又走到前排揉乱赤苇的头发。
木叶在下车前，用干涩嘶哑的嗓音说：“大家还在等你们呢。枭谷的王牌和他的二传手。”
这句话让车上两个人同时怔愣一瞬。什么吗，从今以后就不是了。
但他们都不知道，车上第三个人，31岁的木兔，在听到这句话时，扬起一个温暖而又释然的微笑。
他伸出手，虚虚地爱抚赤苇刚刚被揉乱的头发。
‘快走吧，我的二传手。向前走，我在未来等你。’
31岁木兔这样说，然而，在想到赤苇发来的分手短信时，唇边笑意又淡了几分。
后排，少年木兔拿上自己的背包，在经过赤苇座位时，脚步一顿，但他终究没说什么，径直下了车。
31岁木兔鄙视了一阵自己的背影，然后什么都做不了地继续陪在赤苇身边。
排球部今晚没有聚餐，明天三年级生要正式隐退。31岁木兔知道，赤苇会接替自己队长的位置。
他一路跟着赤苇回家。
少年的房间整洁明亮，木兔轻盈地飘在空中。看着赤苇拖鞋、净手、换衣服，他一直是个很爱干净的人。
接着，小赤苇郑重地坐到书桌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本子。
木兔从没见过这个本子。顿时好奇地凑近些。
可就在这时，小赤苇脖子一缩，惊恐地转过头。木兔又不敢呼吸了……
小赤苇的脸上出现了茫然的神色，但他很快又忧愁起来。
木兔看见，小赤苇从本子里抽出两张纸。
排球部部长任职同意书。退部申请书。
厚重的宿命感在一瞬间压住木兔，他反反复复盯着桌面上两张纸。未来的轨道不会变更，而木兔早已知晓。
可那些看似顺其自然决定的背后，蕴藏着赤苇反复的纠结。
如果赤苇没那么坚强、如果赤苇没那么勇敢，每一个细微的举动，都会在未来，带领命运巨轮朝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行驶。
木兔背上渗出一层冷汗，他不敢想象，如果赤苇做出不同选择，往后的他们又会是怎样……
两张纸都已经被工整的字迹填满，小赤苇揉揉眼睛，不知道该保留哪一张。在反复纠结中，他打开了本子。
这是赤苇的日记本，更确切地说，是专门记录赤苇木兔点点滴滴的本子。
小赤苇掠过春高这部分，拿起笔，郑重写到。
任职理由：
1、木兔学长喜欢排球；
2、排球部是学长的心血，我应该守护好他；
3、学长希望我继续打球；
4、我自己也比较喜欢打排球。
退部理由：
1、木兔学长要毕业了，排球部没有他了；
2、继续社团活动，我不能保证自己可以考去学长在的城市。
小赤苇撑着下巴，凝望着窗外的夜空。思考一会，他把视线收回来，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中性笔。中性笔被转来转去，最后‘啪嗒’一声，笔尖划到本子上。‘退部理由’被画出长长的一道黑痕。
赤苇一愣，表情有些释然。他重新捡起笔，在‘退部理由’后写：
补充:
1、可如果不继续打球，我猜想木兔学长会生气不理我，我害怕他对我失望；
2、只要够努力的话，我想，我应该还是可以的。（他补充在‘退部理由’第二条旁边。）
最后他拿出另一支笔，一只不同颜色的笔。
‘所以，我只是接受不了学长的离开…’
写下这句话时，一股酸意染上眼角，赤苇长呼出一口气，用自己冰凉的手背贴在眼皮上。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里只剩一片清明。
赤苇不再犹豫，扯过退部申请书，把它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
夏夜响起蝉鸣，月亮晴朗圆润。
没有人知道，稳重内敛的赤苇部长，在这个夜晚，在做出重大决定时，被另一个人支配着全部。
直到多年后，31岁的木兔，在机缘巧合下看见了这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木兔安静地注视小赤苇，直到房间里灭了灯，木兔都还一直看着他。
长久以来，木兔都把赤苇看作一个温柔强大的人。他很体贴，他很稳重，他很耐心。回到小赤苇的记忆里，木兔才发觉，赤苇也是一个在等待被爱的人。
在这很长一段时间里，木兔都跟在赤苇身边。他一改平日里咋咋唬唬的性格，安静地陪伴赤苇。这是一段艰难的时光。当时的少年木兔，刚拿到保送资格，又马不停蹄地继续排球训练。两人见面的时光少之又少。
排球部没了枭谷的王牌，只余下新队长有序地安排好一切。
木兔一直在逐梦，而赤苇一直在追逐他。
但从没有人敢把赤苇放在木兔的光芒之下，因为赤苇向来说到做到。
他把排球部经营得很好，作为队长颇受新队员的爱戴。社团活动积极参与，学习也从不落下。
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得尽善尽美，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就连之前一直关注赤苇，让他退出排球部的升学指导老师都不再多说什么。
可每时每刻跟在赤苇身边的木兔却心疼得不行，赤苇仍旧像从前那样，但到底少了几分活力。木兔心想，如果当时自己没那么自私，多抽空回来看看赤苇或者和他谈谈，赤苇都不会变成像这样，像个故意让自己忙碌起来的机器人。
这个浑小子。木兔光太郎如是评价18岁的自己。
平淡充实的日子持续到赤苇二年级结束。木兔要毕业了。这意味着，不仅是在排球部，以后在整个枭谷校园里，都不会再有木兔的身影。
离别是一件窒息而又浪漫的事情。
彼时，少年木兔已经签约了一家有名的排球俱乐部，成了学校里的名人。
31岁的木兔陪在赤苇身边，隔着拥挤人群，木兔看见那个被人簇拥着的，年少的自己。
男人小心翼翼地把手搭在赤苇右肩上，似乎想给他一些安慰。
可谁知，赤苇眼神飘渺，伸出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右肩上，淡淡开口：“你一直都在，对吗？”
木兔慌了，他不知道赤苇该怎么向赤苇解释这一切，不知道以后赤苇会不会有这段回忆…
大量的问题涌上心头，他想原地消失。
似乎感受到那股不安，然而赤苇只是说：“再多陪陪我吧。”
于是一切的躁动都停下来，去他的牛鬼蛇神。木兔只想陪着现在的赤苇，这个孤单的赤苇。
他们坐在排球馆休息室外的长椅上，赤苇扣着手指甲，缓缓开口：“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但你让我很心安。谢谢你这些天的陪伴。”
木兔很想说点什么，但他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无法在过去的时空里，做出任何实质性改变，他给不了赤苇回应。
直到夕阳西下，属于这个时空的少年木兔才姗姗来迟。
31岁木兔知道，此情此景，赤苇肯定不希望有第三个人在场，哪怕是多年后的木兔。所以他放开赤苇，飘到了很远外。
他看见那个心大到有点混账的自己走到赤苇身边，31岁的木兔清楚记得自己曾说过什么。
“赤苇！好久不见。”像是他们之间从没有隔阂一样。
“我现在在努力成为一个‘普通’的王牌哦！”
“赤苇把球队打理得很好呢！”
“欸欸…你别哭啊。”
“你要加油念书啊。”
“可别被落下了！”
“哎呀，时间真的好紧张，我还想和赤苇多待会，但是我还得回大阪。”
“对了，这是给你的礼物。”（木兔在俱乐部得到的第一个纪念徽章）
“我得走了赤苇。”
少年木兔离开几步后，又退回来，郑重道：“赤苇要一直为我助威！”
赤苇刚擦干眼泪，直愣愣地看着木兔，然后呆头呆脑地点点头。
少年木兔露出个满意的笑容，揉乱赤苇头发，彻底地离开了。
这大概就是青春故事的落幕，31岁木兔在暗处回顾这场自己太过任性的旅程。
可身体忽而之间有了实感，半透明的双手变成实打实的□□，轻飘飘的身体有了重量，落回到地面。
木兔难以置信地看着身体的变化。
远处，赤苇坐在椅子上，弯着腰，把脸埋在膝盖里痛哭。
安静的体育馆响起脚步声，越来越近。
小赤苇闻声抬头，那人逆着夕阳，一时间看不清楚容貌。
他走到赤苇跟前，单膝跪下。
赤苇嘴唇微张，眼神迷离，没太明白怎么回事。
巨枭展开双翼，把羽翼未满的爱人，拥入自己的怀抱。
*
赤苇一直有个秘密，在木兔离开枭谷那段艰难的时光里，有个东西一直陪伴着他。赤苇不知道那是什么，连带着后来木兔毕业那天下午的记忆都不是那么清晰。
他一直以为，是那段时间自己走不出悲伤，出现了精神问题，臆想出来一个不存在的东西。但也幸亏那股力量，让他走过低谷，迎接新未来。
赤苇从病床上醒来，阳光让他不能把眼睛完全睁开。赤苇呆滞片刻，他做了奇怪个梦，梦里补全了木兔毕业那天下午丢失的记忆。原来‘那东西’，是他的木兔学长，是31岁的木兔光太郎。
床边的手机震动几声，赤苇艰难地想挪动身体。
他浑身酸软，一动才发现，自己的右手一直被木兔握着，而木兔不知什么时候趴在床边睡着了。
赤苇的动作放得更轻些，手机被人贴心地充好电。
他解锁，是漫画作家发来的信息。
“赤苇编辑，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你说得对。初心永远存粹，永远不会被辜负。所以我还是决定让男主最后和初恋在一起。”
赤苇暂时回复不了，只能隔着屏幕对作家扬起一个虚弱的笑。
他放下手机，牵动了针口，疼得他‘嘶’了一声。
霎时，木兔惊醒，问：“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
两人对视，安静片刻，木兔挠挠脑袋，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脸：“你醒啦？”
赤苇也笑：“嗯，我醒了。”
木兔满是胡渣的脸却和十八岁青涩脸庞相重叠，一如既往的傻。
赤苇调侃：“怎么还像长不大一样呢？”
木兔揉乱赤苇的头发，“早就长大了！”
完。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chapter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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