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宫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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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朝暮头戴乌纱帽，身着麒麟补子圆领绯袍，腰系束带，脚蹬粉底皂靴，手持象牙笏板，干脆利落地翻身下马。
胡羯派来的使者头领是答儿密，答儿密一身地道的胡羯装扮，满头小细辫，辫尾扣着五颜六色的小发扣，一身黑色辫线袄子，下配牛皮靴。
陆朝暮、答儿密和一干使臣从大燕门东侧门入，许念恩身为内宦，只能从盛安门角门进去。
小太监声音洪亮，一层层传出来，声震寰宇：“宣武定侯陆朝暮、胡羯使臣觐见！”
陆朝暮与答儿密并行，答儿密看着富丽堂皇的殿宇，眼中都是压抑不住的喜爱。
陆朝暮目不斜视，手持象牙笏板，迈着四方步，走得四平八稳、沉稳端方。
二人进了大明宫，文武百官分列两旁。陆朝暮跪在御阶下，如松般挺拔的腰背渐渐弯下，额头抵着手背，声音沉闷坚定：“微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
“谢皇上。”
皇姓为赵，皇上单名一个康字，前年登基，年号永平。永平帝风采俊逸，年纪看起来与陆朝暮差不多，带着几分明显的亲和笑意，关怀道：“武定侯一路护送使者和公主，辛苦了。”
陆朝暮不敢仰面视君，垂头恭敬道：“谢皇上关怀，此乃微臣分内之事，微臣不敢言苦。”
永平帝点点头，道：“武定侯，你退下吧。”
“是。”
陆朝暮退回武官席列。
答儿密不懂燕人礼节，只行了胡羯礼仪：“大燕皇上，外使奉我族大长老之命，护送公主和幼子入京，希望此后两族化干戈为玉帛，永结姻亲。”
永平帝道：“胡羯之心，朕已知晓，河山清平亦是朕之愿，胡羯送公主入京，朕不负胡羯之心，会在明京之中为公主择一贵婿。”
“多谢大燕皇上。”
“三日后是中秋佳节，朕会请使者公主同赴宫中赏月。”
“多谢大燕皇上。”
“齐爱卿。”永平帝看向鸿胪寺正使。
齐英杰立即出列行礼：“微臣在。”
“外蕃来使是你们鸿胪寺的职责，定要和会同馆好好招待，莫要轻慢了贵客。”
“微臣遵旨。”
——
退朝后，文武官员三三两两做伴往外走，陆朝暮常年不在京中，这些官员不太熟悉，他应付了几个来打招呼的武官，一个人沿着大理石甬路朝宫门走。
几个刚入朝的年轻官吏低声交谈：“这武定侯的长相怎么这么奇特，既不像咱们大燕人，也不像胡羯人。”
须发皆白的内阁首辅陶时走到他身边，行了一礼：“侯爷镇守边疆辛苦了。”
陆朝暮连忙回礼，笑着说：“阁老言重，小侯分内之事，不敢言苦。”
陶时笑道：“老朽腿脚不便，侯爷可愿陪老朽走段路？”
“乐意之至。”
陶时与他并行，闲聊着问：“侯爷今年二十七了吧？”
“是。”
“还未娶亲？”
“并未。”
“可有合心意的女子？”
“说来惭愧，小侯在儿女之事上并未用心。”
陶时看着陆陆续续走出大燕门东侧门的官员，怀念道：“你师父年轻时也如你一般意气风发，岁月不待人，我们都老了啊。你师父还好吗？”
“家师身体康健，有劳阁老挂心。”
“陆老将军也是一代名将，老朽与陆老将军初次见面是三十五年前的事了，那时老朽是兵部给事中，陆老将军乃平定边疆的功臣，二十七年前，陆老将军告老还乡，我们就再也没见过面。”陶时苦笑一声，感叹道，“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注1】
“爷爷去世时，小侯年纪还小，也不知爷爷有何朋友。”
陶时摆摆手：“既已还乡，就该轻松一身，又怎能与牍务再有瓜葛，前尘之事，当断则断。”
“小侯受教。”
说着话，他们已经到了门外，两人互相行礼，陆朝暮看着陶时上了马车，才转身上马，与莫离回京中的武定侯府。
陶时掀开车帘，看了一会儿陆朝暮离去的背影，心中感叹：“沧海遗珠啊。”
——
永平帝一下朝直奔玉容宫，许念恩恭敬安分地等在里面。
“伴伴。”
许念恩听见他的声音，连忙面朝大门。
永平帝进门之时，他已经恭顺地跪了下去：“奴婢参见皇上。”
永平帝并未扶他，笑着绕过他身边，坐上龙椅：“起来吧。”
“谢皇上。”
“过来，跟朕说说在同州都经历了什么？”
许念恩自小服侍他，把他的脾性摸得七七八八，他这一问，看起来是闲聊，实则是想摸清侯爷在同州的威望。
许念恩挑些不太重要的、好玩的说了，与陆朝暮有关的免不了一番润色。
永平帝跟他聊了一下午，用过晚饭又聊了一会儿。许念恩觉得头疼，又不能显露出来，只能咬牙忍着，脸上还要呈现一副轻松的模样。
永平帝喝了茶，道：“司礼监和御马监没有空缺，你就跟以前一样，贴身伺候朕。”
许念恩恭敬道：“是。”
亥时，有小太监把宫妃的牌子呈上来，请永平帝点人侍寝。
永平帝看了一遍，都不太满意，比不上刚回来的伴伴，手一挥：“下去吧。”
“是。”
永平帝手一抬，示意人宽衣。
许念恩上前一步：“奴婢给皇上宽衣。”
“嗯。”
许念恩跪下，为他解龙纹玉带板，随后缓慢站起，脱了明黄龙袍。
小太监端着洗漱之物进来，许念恩在一旁递帕子，来往有序，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声音。
永平帝上了床，许念恩又跪在他脚边，为他脱龙靴，放在一边摆放好：“夜深了，皇上安寝吧。”
“不急。”永平帝靠着靠枕，道，“伴伴，坐下，再陪朕说点话。”
“是。”许念恩跪在龙床边，双手交叠放于身前。
——
武定侯府，陆朝暮站在庭院中，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向皇宫，满面愁容，也不知道念恩有没有吃饭、有没有喝安神药。
莫离端着茶碗进院子：“主子，阿二来了。”
陆朝暮心中一紧：“快让他进来。”
阿二没穿道袍，而是一身深色直衣，进了小正堂，跪下道：“属下参见主子。”
“快起来，我让你查的事儿查的怎么样了？”
“属下并未查到许念恩是许青女。”
“不可能，念恩的种种行为性格与青女别无二致，怎么会查不到？”
阿二回禀道：“属下贿赂了经常出宫采买的一位公公，那位公公说他查到督公是十四年前进的宫，进宫时八岁。那一年权珰双喜倒台，接连杀了一批有瓜葛的内宦。宫内内宦减少，各地进宫的小内宦有很多。他们进宫后，有的用了原名，有的是大太监赐名，根本不会问原名。”
“那年同州进宫的小男孩有几人？”
“五人。”
“可有家族获罪的？”
“没有。”
陆朝暮皱起了眉：“怎么会没有呢？青女所在的许家就是获罪抄斩，按理说应该有一个。”
“那位采买公公说许念恩的记档上只记了同州人，从未出现青女这个名字。”
“你刚才说那年进宫的同州小男孩有五个，可有许青女这个名字？”
“没有。”
“那前几年可有许青女的名字？”
“也没有。”
陆朝暮沉思片刻，疑惑之处一下子通了，神色舒缓：“我明白了，阿二，以后不用查了，回侯府，做我的近卫。”
“是。”
“你们下去吧。”
陆朝暮吩咐人准备热水，今天忙了一天，终于可以休息了。
他进了浴堂，腰带一解，从里面掉出什么东西，噔噔噔地落在地板上。
陆朝暮连忙弯腰去捡，看着手中的两粒红豆，眼中难掩心疼。他把这两颗红豆贴在胸口，深情地低声呢喃：“我的明珠儿啊。”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注2】这两颗红豆是二人在马车上吻别时，许念恩趁机塞进他腰带中的，整整一天没掉在路上真是老天垂爱。
——
永平帝入睡后，许念恩站起来，双腿麻木得快没了知觉，他咬着牙轻手轻脚地出去。
田尔见他出来，连忙给他披上披风，低声说：“督公，别着凉了。”
许念恩轻轻跺了跺脚，缓解那阵麻痒。
田尔低声抱怨：“如果侯……”
“闭嘴。”许念恩低声呵斥，“宫里不比外面，我一回来，原本伺候皇上的内宦就不高兴，正想找机会踩我一脚呢。”
田尔打开食盒：“督公，您这一天就早上吃了点东西，快垫垫肚子吧。”
里面的三盘糕点被寒风吹的有些凉牙，许念恩也不挑剔，吃了几块。
这糕点已经偏硬，吃进去肚子也冷，许念恩吃了点就不想吃了，拿过茶送了送。
田尔道：“要不把零嘴儿拿来您吃几口？”
他说的是陆朝暮为许念恩准备的五锦囊肉干和零食。
许念恩摇摇头：“宫里日子还长，现在吃没了以后吃什么。我让你拿的东西拿来了？”
田尔从小锦囊里抓出几个苍耳。
许念恩坐在廊下，脱了靴，将苍耳沾在脚心的净袜上，又套上靴子：“你回去睡吧，我守夜。”
田尔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心想：“侯爷要是知道您在宫里受这样的罪，得多心疼啊。”
田尔转身要走，许念恩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低声道：“不许告诉他。”
田尔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许念恩眉头紧紧蹙着，忍着钻心的疼，进了玉容宫，坐在地上，守着永平帝紧闭的寝屋大门。
没守多久，许念恩感觉又困又冷，他蜷了蜷身子，双手抱住胳膊。
在他迷迷糊糊要睡过去时，听见永平帝叫人。
许念恩立即睁开眼睛，爬起来，脚心立即传来剧烈的疼痛，激得他一下子清醒了。
“皇上，您怎么了？”
永平帝坐起来，道：“给朕倒杯水。”
“是。”
许念恩去拿水，每走一步就痛一分，面上却看不出分毫：“皇上，水来了。”
永平帝喝了水，看了他一眼，道：“朕觉得你胖了。”
许念恩笑道：“奴婢这是托皇上的福。”
“下去吧。”
“是。”
许念恩退回屋外，回想这一天与皇上的谈话，发现皇上没问过噬华发作的事儿。他的手托着腮，悲戚地想：“太监就是个猫猫狗狗，谁会关心你有没有生病难受。”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从这苦涩的命中尝到蜜糖的甘甜。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宫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