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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清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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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炎秋在现实中的眼神越来越像王先生,很多时候,慕维都怀疑自己是否认识眼前这个人,他现在每天都在祈祷拍摄快点结束,王先生退散,狄炎秋就能回来了。
虽然俩人同住在Studio,但几乎没有什么交流,因为狄炎秋压根不搭理慕维。
最开始几天,慕维还很难受,但渐渐就习惯了,他觉得自己能看着他别出什么问题就好,别的无所谓。
曹叔来过Studio几次,他们每次都是背着慕维交流的,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
师宁对慕维的态度那就不是恶劣那么简单了,简直是不共戴天,若不是为了同一个戏在工作,慕维感觉师宁要对自己下死手了。
面对师宁对慕维的恶意,之前的狄炎秋是会主动调节的,但现在的王先生不会,他是旁观者。
也很合理,王先生不可能具备调节别人矛盾的能力,他自己就是个巨大的矛盾体。
拍摄一周后,慕维似乎习惯王先生附身狄炎秋这件事了,他的心境也平和了一些,或者说,麻木了。
慕维:“今天这场戏是王先生尝试拍短视频的过程,这是一个转折,也是王先生第一次尝试改变现状,对之后入行下海具有导火索般的意义。”
狄炎秋点了点头。
“王先生本身的性格是内向的,甚至社恐,他面对镜头是生涩的,尴尬的,恐惧的。为什么他要逼迫自己面对不擅长也不舒服的事情呢?”慕维诱导。
“因为穷。”狄炎秋回答。
“对,接下来房东出现暴力讨要房租,就能体现出这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你得知道,虽然目前为止还没有明确体现。”
“欲求不满?”
“是的,这是王先生所有行为的最深层次动机。他期待成为网红,赚到了钱,可以花钱找女人睡觉;或者,连钱都不用花,可以直接睡粉丝,他拍短视频是带着这些明确的目的的,所以明明不擅长,还依然坚持尝试。”
“勇气虽可贵但毫无意义,那都是成功者说给loser的鸡汤,不擅长就是不擅长,不会因为努力而有任何改变。”狄炎秋低声嘀咕。
他对王先生的揣摩是深入的,他知道这种人不可能有自信,盲目自信也不会有。
“对,也不对,也许他擅长某件事,但目前没找到。”
慕维想尝试安慰王先生,或者是狄炎秋?他现在也很混乱,他总是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
准备就绪后,狄炎秋入了画。
“开机!”
△王先生的脸出现在镜头中(模拟手机画面),他调了调美颜和滤镜,尴尬地笑了笑,对着镜头十分不自然地打招呼。
王先生(尬笑):“大家好,我是让-皮埃尔。”
△他似乎并不满意这个镜头,沮丧地重新录制。
王先生(不笑):“大家好,我是让-皮埃尔。”
△然后是第三次录制……
△此时,他出租屋的房门被重重地敲响。
王先生(大声对着门外喊):谁啊?
△没人回答,但敲门声愈发急促和剧烈。
△王先生十分不耐烦,并不理会敲门声,谁知,门上传来电动螺丝起子的声音,他惊悚地转身去看,那脆弱的纸皮门已经被怒不可遏地房东卸下来了。
房东搬着门(怒吼):房租!
“Cut!”慕维看完回放,大喊:“过!”
慕维很是满意狄炎秋对这场戏的处理,把面对不切实际的未来的那种贪婪和虚荣感,以及面对现实,也就是房东催债时的那种龟缩和挫败感,处理得都很到位。
也不能说是处理,甚至连表演都不是,应该说是显现。
“导演,被房东卸掉的这个门,之后接戏时该怎么处理?装回去还是保持现状?”美术班蓝对着慕维询问。
这一下子,问到了慕维的盲区——这个问题他没想过。
“我设计的没拍出来的内容,应该是这样的……”狄炎秋插嘴跟班蓝描述,“房东警告我:房租不交,门不还给我,于是,我在门框上挂了一条床单。”
慕维听得眼睛都亮了,这是一个绝妙的设计。
狄炎秋继续:“我觉得,那条床单代表着我的自尊心,虽然千疮百孔,形同虚设,但不能真的抛下——王先生并没有敞开心扉的能力。”
班蓝觉得这个想法不错,她的出发点必然不是从故事进展和主人公的内心,而是从道具——挂床单肯定比把门装回去简单啊。
她看向慕维,慕维点了点头,示意她去执行。
床单故意挂得很笨拙,七扭八歪,像是出自一个家里乱七八糟独身男人的手笔。
当天晚上,慕维刷完牙回办公室时,路过那条床单,瞄了一眼,竟然在上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自己曾经残破的自尊心,也毫无用处地那样挂过一段时间,又可悲,又可笑。
他讪笑一声,正准备离开时,突然听到王先生的卧室里,传来了一声无比低的叹息,那叹息很难过,似乎带着千斤的哀伤。
慕维不管不顾,掀开床单闯了进去。在昏暗的光线中,他看到了眼眶泛红的狄炎秋。
“怎么了?”慕维语气很是焦急。
“没什么,就是有点感慨。”狄炎秋叹了口气。
慕维感觉有点惊喜,他竟然没排斥交流。慕维小心翼翼地坐在了狄炎秋身边,以一个倾听者的姿态。
“我之前看过香港电视台的一档真人秀节目,叫《穷富翁大作战》,每期会邀请一位来自富裕家庭的上层人士,去底层家庭体验一周的生活。节目开始,有一个富豪反复强调,即使是弱者,只要你有斗志,亦可以变成强者。他的言下之意是,穷人的根本问题是懒惰。
这个富豪做了两天清洁工后,选择退出节目,他再也说不出斗志能改变命运的屁话了。他最后的感言是,穷人最重要的问题是解决下一餐,根本没可能去计划下周,明年和未来,也就是说,穷人没有希望。王先生也是没有希望的人,我想到这个,就很绝望。”
“还是有希望的。我失业的时候,也拖欠了房租,那时候不就遇见你了吗?”慕维企图通过自己的实例来鼓励狄炎秋。
狄炎秋深深看了慕维一眼,把脸别了过去。
“你回去吧,我要睡了。”狄炎秋下了逐客令。
“嗯,晚安。”慕维起身就走,生怕动作慢了被狄炎秋嫌弃。
他丝毫没觉得对话被戛然而止有什么问题,而且,狄炎秋肯跟他说话了,虽然还是跟戏有关,但至少比爱答不理强。
他不是舔狗,而是始作俑者——首先,他无比重视这份友情,感恩这个救自己于水火的男人;其次,这个人变成这样全因为自己,自己有什么资格质疑他的变化?
他刚刚走出王先生的房间,科瓦特的电话打了进来:“我有一个朋友,对你的剧本很感兴趣,能不能给他安排个角色,不用给钱。”
慕维听完,惊呆了,这堂堂法兰西第五共和国,也有这种往剧组里塞熟人的操作?
“没问题。”虽然心有质疑,慕维还是满口答应下来,反正他找演员也要钱,这还能省一笔呢,“他想演哪个角色?”
“ParisHot的经纪人。”
“啊?”
科瓦特这个回答,着实让慕维吃了一惊,因为经纪人是个丑角,一个唯利是图的皮条客形象,慕维甚至没花什么笔墨去描述他,全是刻板印象的堆砌。
“他说不定能给你惊喜。”科瓦特故作神秘地挂掉了电话。
周日拍摄的内容还算轻松,就是几个王先生日常生活的镜头——因为觉得自己上镜不专业,他决定去二手市场买自拍灯,在家学打光。
慕维压根没让牛顿来,拍摄过程完全是狄炎秋自己拿着自拍杆和手机完成的,这样更真实,就是收音有点麻烦,麦克风要贴身藏。
拍完这些外景后,慕维直接让大家收了工——
因为接下来要拍的内容是:是王先生瘾症发作,他忘记关直播,躲进洗手间手冲。他打到一半,发现手机镜头对着洗手间里的自己,竟然无可救药地兴奋起来……王先生结束后,无比羞耻地看了一眼手机拍摄到的内容,羞愤地把手机丢在床上。
这场戏是重场戏,是关键,是奠定之后王先生下海拍片的转折点。
虽然是单人solo,但其实比有对手的床戏还要羞耻,慕维觉得狄炎秋在众目睽睽下演这种戏份会尴尬,于是遣散了整个剧组。
大家自然知道要拍的内容,一哄而散,毫无留恋。
整个拍摄现场只剩他俩面面相觑,气氛无比尴尬。
“你先去换衣服吧。”慕维把硅胶保护套递给狄炎秋,“新的。”
狄炎秋看见那个东西,脸一下子红了:“非要戴……这个吗?”
狄炎秋的态度让慕维有点错愕——他俩“指导”《墓碑镇》男主穿硅胶套的时候,狄炎秋脸皮厚得要命,别说脸红了,恨不得近距离观看。
这反应也差太多了吧?
“为了防止穿帮用的,如果穿帮了,还要重新拍,戴着这个,你做动作就没太大顾虑了。”慕维给狄炎秋解释。
“哦。”狄炎秋低着头,进了更衣室。
“需要我帮你吗?”慕维问,“你还带着石膏呢。”
“不……不……不用了,我可以。”狄炎秋磕巴起来。
过了将近15分钟,狄炎秋依然没出来。
“你还好吗?”慕维隔着更衣室的门冲里面问。
“固定不住。”狄炎秋的声音里全是焦虑。
“我进去帮你?”
良久后,更衣室内低低传来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