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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太白诗集 ...
山下桐花早已落尽,过了清明,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起来。
陆临渊这几日实在抽不开身,见魏危在坐忘峰里闲得慌,就与孔成玉说平日带着魏危在儒宗四处逛逛,被孔成玉冷笑回了一句“你当尚贤峰这儿没事情干的”。
但孔成玉还是传话与魏危说了一声,这儒宗三十二峰,除了掌门所在的正峰与男子居住的地方,去哪里都可以通报孔氏的名号,无人会拦着。
于是魏危在儒宗成了头一个游手好闲的。有时下山去丰隆酒楼吃饭,有时到无类峰去听先生上课消遣,还遇见了好几回乔长生。
画中国手琉璃君的课自然很是座无虚席,乔长生进门时,学堂乌泱泱一群人,已坐满了低声私语的学子。
他穿着一身青色衣袍,肤色苍白,腰上缀着通透羊脂玉的玉佩与智字腰牌,随着走动微晃叮当,如拔起的一竿青竹。
乔长生进儒宗时,家中的兄长不放心,特遣了许多日月山庄的侍卫随行。乔长生虽不愿这般费折,但耐不住家里人担心,还是默认了。
此时随着乔长生进来,那几个侍卫和门神一样地护在门口。乔长生目光转了一圈,看见了在后头支着头的魏危,眼神不由顿住,脸登时红了一圈,只是因为气血不足,没那么明显。
等学堂安静了,乔长生轻咳一声,徐徐开口。
“今日我们讲《山水训》。”
画论虽为通识大课,能随乔长生习作之人终究不多。正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鉴赏之能往往先于创作之技,学画之人首重观画品画。
学堂前面悬着一副《松峰泉石图》,乔长生声音郎朗,娓娓道来。
“此画笔法枯硬而少润,作画者出生江浙,却以豪放出名,他好以头髻取墨抵绢成画,或笑或吟,脚蹙手抹,或挥或扫,或淡或浓,随其形状为山、为石、为水、为云。应手随意,倏若变化……”
魏危听着听着,就睡了一觉。
**
魏危是热醒的。
时近初夏,不知是谁为她轻轻披上了一件退红色的杭缎外袍。料子素雅精致,触手生凉,一瞧便知价值不菲,衣襟间还隐约透着几分清苦的药香。
大约是怕打扰她睡觉,外袍只是略微搭在她肩膀上,魏危一起身,袍子就落到了地上。
“……”
乔长生在下课时,见魏危还在睡着,等人走了,将自己的外袍披给了他。
如今醒来,魏危认清画画并非她所长,臂弯搭着外袍转了一圈,没找到乔长生。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回去了。
要不就和无悔崖一样,翻墙把袍子送回去?
魏危顿了顿。
还是算了,一件外袍而已,翻墙怕吓到乔长生这样精致的公子,魏危想了想,还是将外袍带回了陆临渊的住处。
魏危练了一个多时辰的刀法,又去三叠峰洗了澡,回来后几乎把院落上上下下都翻了一遍,甚至闲来无事给徐安期的牌位上了柱香,兜兜转转,又到了陆临渊的房间。
魏危如今进陆临渊的房间就和回百越一样自然,她塞了几枚戒指放到陆临渊被褥底下,接着四处翻翻,从书柜中找了几本书出来看。
**
晚上回到自己房间,陆临渊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魏危闲闲靠在酸枝木美人榻上,房间里书柜的书抽了好几本放在桌上,一本太白诗集摊开覆于她面颊,手旁边搭着一件外袍,清爽闲适。
窗户开着,清风乱翻书,书页在风中如簌簌散开的花朵。
陆临渊的脚步很轻,他淡淡扫了一眼那件搭在榻上的退红色袍子,信手拾起案头一册书卷瞥了一眼。
魏危只是靠在美人榻上休息,陆临渊一进来就知道了。
她直起身,盖着的那本诗集从脸上滑下来,被顺手接住。
魏危问:“回来了?”
陆临渊回:“嗯。”
美人榻背后是深蓝色的天空,四下临着窗户,窗外隐约可见儒宗山峰,风穿堂而过。
是很惬意的景象。
陆临渊将手中那本《四书改错》搁回案上。
“这个作者私德一般,但学问很不错。孔圣曾言五十知天命,他放言不到知天命之岁不入朝为官,结果在四十九时死了。”
魏危被逗地笑了一声,眉眼弯弯。
陆临渊听见魏危的笑,也跟着勾了勾唇角,顿了一下,接着说:“而且此人深得刑名家真传,别人说东,他就要说西。伶牙俐齿,喜好雄辩高谈,他所处的时代,竟少有人能辩驳过他的。”
魏危听得有趣:“他的书很没有意思,但你讲得很有趣。”
陆临渊就笑了:“能让巫祝高兴,就是在夸我了。”
魏危从美人榻上下来,手中还拿着那本《太白诗集》。
陆临渊很少见魏危对功夫之外的事情感兴趣,挑眉问道:“魏姑娘喜欢李太白?”
“他的诗很不错。”
魏危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那本以上等皮纸印刷的太白诗集。
天下诗书都是共通的,魏危抬眼看向陆临渊,语气平淡却认真:“别看我这样,其实百越的书也很多。我闭关两年,也不是和十二尸祝不是一天到晚的打架。”
“我与那些老怪物下棋看书聊天,诸子百家的书我都看过一遍。”
陆临渊真心夸赞道:“巫祝大人厉害。”
魏危又道:“李太白的诗在百越也算是人尽皆知,老怪物最喜欢《侠客行》。”
陆临渊便问:“那巫祝有偏爱的诗吗?”
“只要是好诗都喜欢,我觉得你们中原的诗仙很有趣。”
魏危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诗集。
“从前我在百越我就很好奇,他既然能写出‘欲上青天揽明月’这等豪气的句子,怎么还写了‘人攀明月不可得’这种消沉的话?”
陆临渊挑了挑眉毛:“境遇不同,自然写出来的诗也不同。李太白放荡形骸,却也不乏悱恻缠绵之作。”
魏危便问:“什么?”
陆临渊一双栖光的桃花眼含笑:“譬如他的《秋风词》一首有写,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
魏危原本闲闲支着下颌,闻声却骤然顿住。
但绝不是因为陆临渊这句话。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诗集一页,黑眸幽邃幽暗,食指自上而下摸着书中一段文字,像是要确认什么。
她眸光直直凝在诗集某一页上,黑眸幽邃如深潭,食指自页首缓缓抚下,似在反复确认什么。
习武之人对气息流转最是敏感,此刻仿佛有无形之力骤然抽空了周遭声响,唯余她渐缓渐沉的呼吸声,如心跳般清晰可辨。
陆临渊眉头轻皱,有一种很不妙的感觉。
如果不是这本太白诗集就是从他书架上拿下来的,他会以为魏危看到了什么武林秘籍,不传的绝学。
他看向魏危所注视的那一页。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这正是刚刚魏危说的,百越老怪物喜爱的太白诗。
魏危抬眸,眉眼间凝着精致的凛冽,馥郁指尖重重压住页缘一抹朱砂批注:“真是奇了。”
她的语气没有半分柔软,也没有一丝怀疑,好像只是很寻常问出一个普通的问题。
“这本诗集里,为什么会有百越的文字?”
像是在百越的时候,魏危作为巫祝坐在椅子上,听着下面几大部落慷慨申辩,也是这么垂着眼睛静静听着。既不因激烈的辩驳而动怒,也不因垂泪的眼睛而动摇。
“……”
陆临渊他有一种感觉,一口巨大的黑锅扣在了自己的头顶,如果他不立马解释清楚这件事情,那么他在魏危这里的信任就会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问:“什么文字?”
陆临渊能感觉到魏危此时眼中强烈的侵略性,他抬眼直视着她,眼中平静得像是窗外无云的夜色。
“我不认识百越字。”
“是吗?”
魏危眯起眼睛,房内暗潮汹涌,像是一场无声的博弈与拉扯。
半晌,魏危才垂下眼睫,移开手指。
陆临渊看去,只见那页诗集的天头处,被人以朱砂笔绘下数行似画非画的字迹。线条盘曲缠绕,如藤蔓交织,又似秘符勾连。
若不细察,极易被误认作前人信手的涂鸦或是兴趣使然画出来的一道符文。原先的陆临渊就不曾在意过。
魏危信手抽过一支笔,在另一张纸上写上那几个朱砂字。
“百越文字通假字混用,为鸟篆。文字本身分成两个部分,文字带圈点的代表文字语气,只有把那些文字带圈点的枝条去掉,才代表文字的本意。”
她去掉文字中勾画的部分,在下面写出本字。
返本溯真,倒是和中原简化过的字很像。
也有些像同为异族的乌桓文字。
如果不是陆临渊恰巧有一位乌桓慕容氏的朋友教过他虫书,魏危又去掉了无文字含义的枝条,他还当真认不出这几个字。
陆临渊眯起眼睛。
书上这几个字的意思是
——此地危险。
绘画部分改自《中国绘画简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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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太白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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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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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