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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毕业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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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江则参加了白靖的毕业典礼。
或许因宋仟尘的缘故,再次踏进美院的校园,江则生出些与从前别样的感受。
人群喧嚷,学子们穿着学士服,戴着方正的学士帽聚集在一起,手捧鲜花笑闹着拍照。
阳光似乎也被他们的青春气息所感染,毫不吝啬地倾洒进偌大校园,装点这仅有一次的青葱岁月。
早早退学的江则静静注视着每一个人,好似自己也共同经历了难忘的大学四年。在他看得愣神时,拍完班级合照的白靖跑到他身边,将手中的学士帽猛地戴在他头上,长长的挂穗轻快地滑过江则的脸颊。
白靖揽过江则的肩膀,招呼着一旁的同学,“李哥!帮我和我哥们儿照张相呗!”
“可以啊!”
剃着寸头手里拿着单反的男生走过来,笑着对白靖说:“诶,你哥们长得太帅了吧,我都怕你合照被比下去。”
白靖挑眉:“本少爷对自己的脸还是很有自信的哈。”
男生举起相机,笑说:“行行,来,摆好姿势!看我!”
江则扶好摇摇欲坠的学士帽,将手中的花束挪至到两人中间,抬眼看向前方。
“3!2!1!”
“茄子!”
白靖张扬地喊出声,江则也不禁露出笑。
“OK!”
“谢了啊李哥!”
拍完照,江则将学士帽递还给白靖,白靖没说什么,接过重新戴在头上。
“怎么样?本少爷今天帅吗?”
江则发自真心地伸出大拇指,“帅爆了。”
白靖得意地扬起嘴角,“我就知道。”
手里的花沉甸甸,白靖问道:“买花干什么,花那钱。”
江则手插进裤兜,“图个好寓意。别担心,钱从你工资里扣了。”
白靖嘴角落下来,面无表情地说了句谢谢。
两人走到处稍阴凉地方,江则问道:“是不是还要忙几天?”
“差不多吧,我姑那边也没什么大事了。”白靖话锋一转,“怎么?要约档期?”
江则点头,“嗯,约你纹身。”
“这需要特意问什么,有时间我就会去店里……等等,不会是你要纹吧。”
江则继续点头。
白靖有些意外,江则虽然是纹身师,但他身上一处纹身都没有。学刺青以来更是没有表现出任何想纹的意向。而现在竟然主动提出要纹,很不对劲。
他问道:“怎么突然要纹纹身?”
江则:“我也不知道,就是忽然冒出这个想法,然后一直待在脑袋里赶不走,所以就想,要不纹一个吧。”
白靖:“你要纹哪里?”
如果是一般够得到的地方,江则肯定自己纹了,不会让他来帮忙。
江则说:“右胳膊。”
白靖视线下移,眯起眼睛,“和宋仟尘有关?”
江则想了想,说:“有。”
白靖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看来我猜得……”
“白靖!”
未等白靖把话说完,两人身后传来一声呼喊打断他们的交谈。
回过头发现,还是刚刚帮忙照相的男生。
“怎么了李哥?”
男生怀里抱着一捧花走过来,“刚才有个帅哥让我帮忙把花转交给你,我给他指了你的方向,结果一转头他人就不见了。”
“难道是外卖小哥?但是看着不像啊。”
白靖接过花,鲜花上方只有一张卡片,上面写着———毕业快乐。
简简单单四个字,没有落款。
白靖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不见人影。
白靖话顿了下,随后笑着对男生道了谢,“谢谢啊李哥,应该是我哪个朋友托人送的,麻烦你了哈。”
“没事没事,那我去忙了!”
白靖重新走回树荫,坐到江则身边。
江则看着他脸上表情,又看看花,大概猜到是谁。但他没明说,“不去找一下啊?”
白靖摇摇头,开口却说了别的事,“我爸妈没什么感情,两个人只顾着忙工作。我从小到大见老师的时间都比他俩长。也就我姑看不下去,时不时来看我,把我当儿子养。”
他苦笑一声调侃自己,“有时候我都在想,要不我的这声"爸妈"实在不行换个人叫吧。”
江则默默地听他这难得的倾诉。
“高中我没住宿,他们在学校旁边给我租了个房子和阿姨。”白靖带着一点看不懂的笑低头摸了摸花束里的花瓣,那是开得很艳的嘉兰百合。
“高一暑假没开始几天,丁闻钦搬到了我隔壁。他那时候刚刚高考完,因为想留中北兼职赚点零花钱,就在学校附近找了个短租房。”
“我喜欢男生这件事是在初中发现的。一开始我还挺不好意思,觉得这事不光彩。后来实在憋不住告诉了我姑,她没反对,相反还挺支持,可能搞艺术的思想都挺开明吧。”
白靖仰头靠在椅背,看着垂下来的挂穗随着风晃,“她那时只说,这不是什么大事,除了生死都是小事,叫我不要想得那么拧巴。”
“我当时记得清楚,也不知道后来怎么就忘了,只顾着撞破脑袋钻死胡同。”
江则隐隐感觉到困扰白靖多年的东西即将呼之欲出。
“我看见丁闻钦第一眼就喜欢。喜欢他的脸,喜欢他开摩托车,喜欢他劲劲儿的气质。”
“总之,我看见他就跟着了迷似的。”白靖抬手把挂穗拨走了,“那个夏天真是,一点习没学,每天丁哥学长地叫着粘在他屁股后,待在他兼职的店里一待就是一天。”
江则笑起来,“倒是你的作风。”
白靖也笑,抬起胳膊肘怼怼他,“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一点了。我知道他对我也不太一样后,趁着他回学校作警校的招生宣传,把他拽到器材室亲,结果被你撞了个大,吓我一跳。”
“你当时那么淡定,甚至还有功夫调侃我,我真以为你特坦荡呢。”江则挑眉,“再说,不是强吻吗。”
白靖反驳,“强吻个屁,你情我愿的事。他要真不愿意,警官早在嘴没贴上的时候就给我撂倒了。”
“那后来呢,怎么散了?”江则问。
他可是亲自陪着白靖逃课去送丁闻钦头盔,也是亲眼看见他把对方的证件照从书桌上撕去,从此再未提过一句这个人。
这么多年,白靖不说,江则就不问。
如今话说到这份上,真相也该揭开了。
“你还记得高二我有一次逃了周五的自习课吗?”白靖问。
江则点头,也是那次再回校,白靖完全变了态度,将一切清零。
江则想,这应该是他们感情的截点。
白靖顿了顿,接着回忆道:“我本来是想偷偷跑到他学校给他个惊喜,然后正式在一起的。结果我到校看见的第一眼就是一个男生抱着花和我送给他的头盔,站在丁闻钦对面红着脸说话,周围围着他们的,全是起哄的同学。”
“我都快忘了我当时是什么心情。”
或许是愤怒,或许是惊讶,但最终留下的,只有木然。
白靖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身边是那么静过。他站在离他们大概10米的地方,呆滞地观看着热闹的一切。丁闻钦留给他的是背影,他甚至看不到他的表情,是面对他时会勾起一边嘴角相同的无奈又宠溺的笑么。
那时候,白靖脑袋里只剩两个问题。
为什么偏偏是他送的头盔,为什么偏偏是丁闻钦。
大约一分钟后,白靖逃也似地离开了警校。
“或许是误会呢?”江则沉默片刻后问道。
白靖叹了口气,“我在出租车上稍微冷静下后也想过,可能是对方表白而不是丁闻钦。或者是其他一些别的情况。总之,我把一切情景都设想了一遍。”
“可我无论怎么想,那个头盔都无从解释。它对于我们两个之间,意义是不一样的。”
江则听见白靖说:“说到底,我就是怕一个答案罢了。”
怕自己被舍弃的答案。
“我也没想就这么放弃。我给他发了消息。约他第二天在警校附近的公园见一面,我给出过机会的。”
时隔多年,白靖到现在都记得短信的内容。
【丁闻钦,我今天下午去到你学校了。撞见了我不太懂的场面。明天我们在你学校附近的公园见一面吧,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原因。如果你什么都不想解释的话,也可以不来。】
消息发过去后,白靖守了一晚上都没等到回信。他那时候还安慰自己,可能在训练没有看到。可第二天白靖就明白了,不是的。
他在公园从早待到晚,丁闻钦都没有来。
忘记了哪个节点开始,白靖不死心地打他的电话,全部无人接听。
于是他明白了,他离开公园,赶着最晚的一趟火车回到中北。他孑然一身地去,孑然一身地回。
如果说非要留下了点什么,他想,大概是把少年时期无法言述的自尊和刚刚萌生的青春爱恋一并留在了那里。
“你知道吗,回程的火车只有寥寥几个人,窗外特别黑,我只能看见玻璃倒影里的自己。”白靖继续说,“然后看着看着我却忽然没由来地想起我8岁那年生日。”
江则抬眼。
“我爸妈难得地回到家,两个人一起给我过生日。我特别开心,从来没那么开心过。”白靖扬起一个苦笑,“可是饭桌上不知道说到哪个话题两个人又呛起来,没吹蜡烛没切蛋糕我妈就气得摔门走了。”
“我爸也没好到哪去,穿上外套也要走。”
“那是我第一次鼓起勇气叫住他,我说爸,你陪我吹完蜡烛再走,行吗。”
白靖自己都心疼那时候的自己,带着生日帽手足无措地站在餐桌旁求男人不要走。
“我爸动作停下回头看了我一眼,我现在仍然记得他的眼神。”
极度地冷漠,看不到一点爱。
“最后的蜡烛是家里阿姨陪我吹的。我就觉得特别讽刺,不爱为什么要结婚,为什么要生下孩子,生完还不管不顾。”
白靖皱了皱眉,“我也不知道那时候为什么在车上会想起这件事,可能我意识到我爸妈和丁闻钦都是一样的吧,我永远都不是他们的第一选择,是随时可以被抛下的那一个。”
“后来我高考完他们就离了婚,迅速组建了新的家庭,也可能很早以前就组建好了。挺可笑,也不知道这层家庭圆满的皮到底维持着给谁看。”
江则认识白靖以来,从没有听他剥开自己倾诉过这些,他永远将事埋在心底,外表永远是坦荡潇洒自由的。现在江则想,往往最洒脱的那个人,其实是被束缚得最深的人。
话题落在这里,江则说不出什么安慰的场面话,他也知道,白靖不需要。于是,江则的手落在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白靖转头冲他笑了笑,接着说道:“我回到中北就把丁闻钦的所有方式全部拉黑了。一个月后暑假,他来中北问我什么意思,我不懂他还在跟我面前装什么正人君子无辜相,结局难道不是他自己选的吗。”
“我年纪轻,自尊心强,说话也冲。我装得满不在乎跟他说我就是玩玩而已,没想认真,你能滚吗,我不想看见你。”
“丁闻钦被我气走了,我俩从此一拍两散。他当他的人民警察,我画着我喜欢的画,挺好。”
“如果不是你出事去警局,可能我一辈子都不会再遇见他吧。”白靖对江则说。
“说明你们有缘。”江则回。
白靖笑了,只是不知道这个笑有没有笑到心底。
“那现在呢,什么情况?”江则问。
“现在……说实话,我也不太知道。”白靖抱着花,“前段时间我姑带着我去和美术馆几个前辈吃饭,好巧不巧,隔壁包厢是丁闻钦他们部门聚餐。”
“我那天喝得有点多,两个人撞见嘴里都没有好听话。就在我要回包厢的时候,他忽然在背后问我当年为什么要做那么绝,我那时候酒精上头,心里那股情绪怎么都压不下去。”
白靖转过身时的眼睛很红,不知是酒精的缘故还是在忍泪。他对着丁闻钦说道:“是你先放弃我的。”
“我给你发的消息你不回,我在公园等了一天一夜你都没有来,你现在是在反过来责问我吗?你到底要把我逼到什么程度你才满意?!”
白靖以为他这番话说出口,丁闻钦会和他大吵一架,他都做好了这个准备,可谁知,丁闻钦听完后愣在原地快一分钟,然后问他:“什么短信?”
白靖几乎是在一瞬间明白过来,那条短信,丁闻钦没有收到。
普通的一个夜晚,普通的一个饭店门口,白靖抱着垃圾桶吐得昏天黑地,他太难受了。
江则猜得没错,所有的一切都是误会。
事情的真相就是,丁闻钦的同学擅自替他拿了头盔,还召集一堆人过来当众向他告白,把丁闻钦架在人群中间。丁闻钦拿回头盔,挺礼貌地拒绝了男生的心意,告诉他自己有喜欢的人了。只是白靖跑走没有听到。
于是男生退而求其次,邀请他晚上和班里同学一起出去唱歌,这么多人面前,再拒绝第二次就太不给面子了,毕竟大家往后还要做同学。丁闻钦轻皱了下眉,答应了。
KTV里,男生趁着丁闻钦去洗手间的空档,将白靖发给他的消息删掉了。丁闻钦的手机没有密码。他给白靖的备注是一个简单的摩托车emoji,男生一下子就猜到丁闻钦喜欢的人就是他。
而第二天,丁闻钦的父亲因为旧疾去世了。他父亲也是警察,年轻时候受过不少伤,近几年的身体也越来越差,虽然丁闻钦早给自己做了心理准备,但事发突然,他还是慌忙地赶回家处理后事。
到最后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他都不知道。
他更不知道的是,遥远天空的另一边,白靖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全部删除拉黑,没留一点余地。
等到他处理好所有事,再回拨给白靖时,已经通通不管用了。
他妈妈情绪极度地不稳定,身边不能离开人,而他又死活联系不上白靖,简直没有比这更煎熬的事了。
直到一个月后他北上去找白靖,得来的却是对方无所谓的玩玩态度和一句你能滚吗,我不想再看见你。
丁闻钦也是有脾气的人,短短一个月经历这么多,没有人来关心他感受怎么样。于是他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们两个人到此为止了。
江则哑然,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经过。
人生就是这样的,看似难解的课题往往最后仅仅是因为一句话,一个动作,一条短信。
“你们这段时间没有再联系过吗?”
白靖摇摇头,“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虽说误会解开,但他们之间被伤害的感情没有。隔阂摆在那儿,不是简简单单能够消除的。
江则又看了眼他手里的花,开口道:“我想,丁闻钦是不想放弃你的。”
树影下晃动的光影打在白靖身上,他偏了偏头,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声音很轻:
“江儿,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