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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足下刺 ...

  •   /占狗奴/

      8.

      医生又来了。

      这次却是不请自来。

      门外“吱呀”一声响起,步调静缓,鬼魅般的影子悠长,避光趋黑,潜入他蛰居的洞穴里。

      带着一身从外携来的寒气。

      灯光刺眼,聚光的照耀下,医生并未换下那一身白得蛰目的衣服。冷色调,从上到下的白,偏偏冷得瘆人。

      他已许久未见医生这样正式的穿着,倒真是个为大众所倾慕的精英人士。

      只是如今的医生不再假意维持那张表面示人的斯文端重的沉稳面孔,交替自若般地,对他大方坦露出不为人知的阴鸷、冷傲。刺激性地占据着他的整个视野,感知状态渐渐遗失在脑后。

      来不及细想他究竟是在害怕着什么,恐慌着某种事件的到来。

      脑海里有残缺的碎片,鬼迷心窍般,竟有些期待。

      即使只有一丝一毫的痕迹。

      显然,医生有备而来的姿态让他无可自已地抖着双腿、双臂,受惊的小狗般,惶恐无措地直往墙角退。

      医生的眼睛仿佛永远是带着一种能蛊惑人心的魔力,他只是看上了一眼,就迅猛闭合双眼,不敢继续这样猖狂地直视那双黑眼珠。

      他怕,医生总能读懂他的心理,摸透他,哪怕是再私密的。

      今天的医生心情极为不好,他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的。

      寄生在医生身边足有几年之久的他完全可以清楚察知到医生暗藏在影后的情绪。

      脸上的表情比以往的任何时间还要冰冷、淡漠,看他的神情是冷冰冰的,毫无人性的冷血动物。

      他久违而至地,想到了以前,有人也对他这样提起过。

      在他离开那栋装满了和他相似的疯子的器皿的前一小时。

      “医生对他,也只是怜悯,他不应该被这种毫无意义的情感打动。”

      “他的决定从开始便是错误,从医生主动伸出那只净如玉竹的手,亲自将他从泥淖里拉出来的一霎那,他此后所做的所有决定,就已经注定是绝对性错误的。”

      他知道,医生想要的,并不是“他”,他装作无视。

      当凝望向那双眼睛里时,想要逃跑的他头次停住了奔波的脚步,走向,深陷,沉迷,难以自拔。

      他从攒满腌臜的牢笼里爬了出来,握上医生的手。

      白日灼光下,刺眼朦胧中,那只手在他微阖的瞳孔里,是天使折翅的羽翼,白得透亮,移不开眼目。

      谨小慎微地唯恐会被嫌弃,躲避,稍微触上,虚浮着,便被医生含着笑意的眼睛攥紧。

      领着他走进了这里。

      他,在此定居,以此为“家”。

      房间寂静,可怕。

      实际上,他的耳边总有段声音隐隐地告知他,告诫着他不能舍弃掉那段注定要被忽视的过去。

      脑海间,偏离的思绪驱使着他想起了过往的某些时刻,无数张面色各异的面孔惨白,嘴中嘟囔着某句说辞相仿的话语,对着他,骫骳着原有的样貌,字、句、音,慢慢落下。

      手心的刺在医生缓缓靠近着他时,开始有了反应,若有若无的疼折磨着孱弱的皮骨。

      他知道是自己有错在先。

      是他搞砸了一切。

      服罪,低头,打着颤,手脚冰冰的,那股直逼骨隙的寒意愈渐进了。

      医生站在床头,并未说什么,神情寒霜,始终捉摸不透。而是静静看他后退、垂首、抖颤,他的动作在医生眼中也只是无能的掩饰。

      随之便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一管针头,示意让他伸出手臂。

      针头的威慑力几乎让他本能地闭上双眼,黑暗里,无法呼吸。

      他惧怕的深深,缩成一团,长手长脚蜷缩在一起竟还有些窝心。蒙起被子将自己包裹成蝉蛹,发誓抗争到底。

      ……

      “一、”

      医生低沉的嗓音在他身旁传来,不通人情地,像是在对付一个无关紧要的试验品。

      “二、”

      魔鬼低语般,声音越来越近,仿佛能透过这床薄被直接滑进他的耳里,消磨着他发痒的耳蜗,听感迷成一层雾。

      不安,忐忑,恐惧感强压过他的耳际,宛然是一堵厚重的雉堞沉甸甸地朝他压迫,在他内心蔓延。

      心狂跳不止,在闷热的黑暗里怎么也无法停下,气息聊胜于无,空气浓郁得满是医生身上的气味。

      清冷、淡苦。

      他早已是无法隐藏,自暴自弃地,把自己裹得更紧。

      他清楚,如果医生喊到三,他还不出来打针的结果就是,会承受更大的痛苦。

      手臂上遍布着参差不齐,麻木不仁的针眼,从始至尾,那些难掩的、常人难以忍受的疼痛在他脑海里回旋,漫游。

      如何做,也无法将它们真真切切,给忘掉。

      ……

      “三。”

      骨颤,心抖。

      他终究做不到最后的抵抗,最后的那一个有意延迟出声的魔咒,让他战栗着身躯从被子中钻出。

      额头上被蒙热而漫上的汗水,不慎滴流在眼角下,虹膜上的虚影斑白、隐痛,让他不能再继续去回应医生凌厉,直至凝视的目光。

      医生的神情始终是淡淡的,冷眼看他,乏味无趣的表情浸没在那片灼白的灯照下。

      这让他更加不好沟通,乞求医生的宽容。

      他蜷曲着,周围似乎从医生到来的这一刻,总是寒气四溢着。

      慢慢下去,热汗被冷汗吞噬,阴寒彻骨钻肺,刺骨的疼痛令他颤颤巍巍地,伸出了那支残损的手臂。

      像是一盏摇摇欲坠的残灯。

      针头毫不犹豫地径自刺进他淤痕遍及的手臂里,青色绵续的筋脉似有所觉得,连同绞连的纹路缓缓得在皮表下变深。铜色肌肤好似被绀青占领,青紫了一片。

      细微的疼开始渐渐延伸,像是有无数只食人白蚁壅塞上他的血管、神经上,开始大张旗鼓地啃啮,嚼食着他破败不堪的躯体。

      手心上那根渺小的的芒刺,也似有若无得随着这微弱的痛催化了感官。

      额间不断沁出冷汗,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种非人的疼痛,唇角被咬出血渍,极力想要从医生的手掌中抽出臂膀逃离。

      好要用冷水冲洗掉这恶心的,在他身体里作威作福的东西。

      医生神态自若,他的模样尽览无遗,牢牢攥住,权当他在撒泼,丝毫不为所动。

      他无意义地做着负隅顽抗,被颤栗包围着,无论经历了无数次这样的处境,神志依旧恍惚、畏怯。

      疾速流转的红色液体射进他的表皮之下,难以抑制血脉间的涌动,血液泛滥的汇成一江一河,血色的河流,混合着药液直冲他脑门。

      “他是被抛弃的,那时的他一息尚存,扔在狗洞前,再过去看的时候,那只狗的嘴牙在他的头上磨动着,满眼都是,红呀,水呀。似乎是天生忘记了应该是哭着的,也只是模仿它的动作,缺牙的嘴咂摸着,满嘴都是,红呀,水呀。一人一狗像极了同个模具的KLONE。”

      “他不服管控,请您谨慎考虑,不妨告诉您,他是这栋家庭里的失败品。我们费尽了所有精力让他学会,他竟然直接咬破了……”

      “满地都是,红呀,水呀……”

      ……

      多米诺骨牌被肢解成数千亿的碎片冲进他的脑海里,重力下坠,巨大的引力引诱他在雾沉沉的黑暗中萦纡,破碎,坠落。

      像是做了一场再也不愿去回忆的梦,又在他眼前盘旋褪去,靡靡的梦。

      僵硬的骨骼交杂着脆弱的血肉,在针管下颤抖。

      /口涡齿/

      9.

      “乖孩子。”

      他没有了刚才剧烈的挣扎与抗拒,一举一动都紧接着缓慢了许多,直到仅剩下了身体间生理性上的抖颤。

      神色渐渐地被漫上的水汽染上了平静的色彩,声色不动地接受着针管的“治疗”。

      医生显然很是受用他安静下的驯良,取出针头,静等着。

      平日里对待任何人总要裸露出的獠牙被他硬生生地吞进腹中,不显一分一毫。

      垂下眼睫,镜面反光,眸色沉沉,看着在身前瑟缩也不躲的人儿。安抚意味地上手,摸上他的脸颊,对待心爱的宠物一样。

      大拇指轻轻剐蹭上被不慎留下的浅疤,即使用了药膏,还是没有完全消去这个小小的瑕疵。

      停留一瞬,暂停了将近几秒钟的时间。眸光微冷,似乎感觉这道伤痕太过于碍眼了,即便微乎其微,细小的暂且不能将它称之为伤口,依旧煞风景。这张脸本不应该留下这种丑陋的痕迹,拇指上的甲壳用力地摁压,却也是攒上了又一抹不一样的红。

      却也合心意。

      他轻嘶一声,意识到了脸边的痛感在逐渐放大。偏头想远离,虎口卡住他的下颌,两指扼住,力度强势。

      他抬起头,视线聚焦。

      当望到医生投眼俯视的眼睛时,冰霜欺压,像是置身于冰冻人身骨的冰窟中,又不得已噤住了嘴。

      水红样偏偏掩盖了那道猥獕的疤。

      他的眼睛不知道该安放在何处。

      手指修长,恰到好处的纤细,白质无皱。

      这样标致悦目的手他总觉得世上已绝无仅有,更不应该将这双手袒露在万人眼前。

      想到那些人的眼睛,是多么的龌龊肮脏,只会污损这双手的神性。

      掌极大,有着坚实手腕佐以支撑,几乎可以将整个掌面包裹住他的整张面庞。

      感觉只要稍一用力,手掌收缩捏紧。他就能在医生的掌中窒息,直到肺部垮掉,濒临死亡的尽处。

      眸光下的人儿不懂得拒绝,竟就这样承着他的揩拭,贴上那只适合操试刀具仪器的手掌,温顺地蹭着。

      气息温热喷洒,时不时地,游走,留下潮热。

      今天所用的药量似乎超额过度,医生被他奉承的动作意外得眉心一悦,十分享用他的安分,乖巧。

      指掌从面颊上抽离,闲庭信步,坐在距床较近的座椅上,白衣鲜艳,眼看他的表情显而易见地失落了。心中可笑,朝他勾了下手指,弯折指节,薄唇轻启。

      含着某种需求的声调,脱落而出。

      “过来。”

      羼杂重掩,欲望止不住内心的坦诚与直白,源源不断地,攀爬上他的身,一根根延至骨肋,骸架,迷离上了水雾般笼罩的眼眸。

      他学着小狗的姿势,朝医生爬了过去。

      相隔总归太近,他不累不喘,将头抵在医生的腿膝处。价格不菲的布料冰凉,凉意丝丝缕缕传溯到他的神经深处,思绪湮没。

      医生当然很中意他的这般卑躬屈膝的恭顺模样,抬手覆上他的头顶,毛茸茸的发丝上尾有些扎人。

      屈光眼镜下的那双黑眸直直盯着他看,黑如静水,波光凛凛。

      他跟随着眼眸中淌流的意求,读懂了医生的指示。抬起手,还是不习惯,脑海里斑驳痕迹陆离浮现,手部颤缩,喉中甘泽。默默解开别在腰带正中央的坚硬难启的铁扣,唔放嘴里。

      锈铁的滋味混合着口腔内分泌的涎沫在舌颚上没落。

      仰起头,乞求的眼睛望着,待到医生同意他的下一步动作时,才敢咬住铁条,往下。

      舌尖发凉,等到终于做完了一切,力气俨然没了用处。他看着它,喉口微动,唾液下咽,始终还是有些不适应这样全全尾尾地面对它。医生手掌下移,附上他的后脑勺,轻动往前。他只能环上,掌心的热度快要烫到融化掉。微微张嘴,几近占满了整个口腔,顶端堵在喉道。咸涩味道呛嘴,尽力做着。

      头顶上方的声音变了,喘息粗撒,重重压上他的心口,施了魔咒般,被迫张开即将要被撕破的双唇,灼烫的温度充斥了整面腔肉,眼睛难以睁开,凭着之前医生说的那样,本能状态卷裹。

      医生掌心狠戾,锢着他不松手。

      他尽力放任,流电难掩,刺激过咽喉鼻口,令他难以喘息。

      温和的表情注视着,掌中却是极为暴虐。

      等到掌中的人终于痉缩着,指节狠狠抓紧布料,不住颤栗着,医生才遂心地松开束缚。

      默不作声地凝着他,用那角泛上了潮红的眼尾,幻眼,迷心。喉结滚动,艰难地在医生覆盖的掌下吞咽,稠烈敷鼻。浑液浊湿,不慎在嘴角淌落,也被他用舌尖轻勾去,舔进。

      医生抬手,揩去那丝遗落在眼尾处透明的水痕。

      “你很听话,想要什么奖励?”

      医生声音变得沙哑,像是一首古老世纪的歌曲,低音深沉,在他耳畔缱绻,似梦初觉。

      他不吭声,不作答。嘴中的气味依旧存在,咸口涩喉,说不出话来。

      即使他说出了那个愿望,医生也只会哄他骗他,像以往的许多次,绯饰太平,用另外的报酬粉碎他原有的希冀,绝不会帮他实现。

      嘴里支吾着模糊不清的话语。

      医生不急不躁,此刻并不在意他的答复。岔开双腿,示意他坐上来,他颤巍着早已发麻的身体,坐上医生相较于他尚有些单薄的身体,跪在他的双腿两侧。

      空气里弥漫上医生身上独有的味道,一种草木香,丝缕飘袅。

      柔软的唇瓣在他发愣的下一秒间,覆上了他的双唇,好似温情,温柔地厮磨着,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心脏总要不听他的心中所想,私自狂烈跳动着,驱使着他的欲望偏离了轨道。他还想索要更多,稠乱的心绪不再左右,颤颤微微地试着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地舔上医生单薄的唇面,只一下触碰便收敛。见医生并不讨厌,不闪不躲,好整以暇地等着他做出超出日常界限的行动。似乎是接收到了医生不多言语的鼓励,动作间也大胆了许多,双臂绕上医生的脖颈,垂首寻觅上医生的嘴唇,舌尖胡乱地舔来舔去,像是小狗般毫无章法,湿漉漉的,即使教了他许多次,还是笨拙的像是个初学者。

      和第一次一样,毫无长进。

      医生箍上他的脑袋,迫使他扬起头颅,单手捏紧他的双颊,张开唇,舌尖钻进,开始织缠不放。

      湿漉连绵,细致勾勒,在他唇齿内游荡。

      呼吸迤逦,脑海中有万千思绪旖旎似斑光,俨然失控了的他墜浸,坠落,被完全掌控在医生所施舍给他的欲望当中。淹没,覆盖,颤抖,不知所措,像是玩弄于股掌之间。

      冰凉的镜框偶尔会戳上他的眼角下,鼻梁上,刺动着他的肌肤,他也只能稍远离。渐渐地又被倾覆上来的唇舌掩盖了那阵瘙痒,沉溺迷失,在水声当中。

      医生有意引领,教他唇瓣相贴,舌面翻卷,齿牙相撞。他只感觉到了舌尖上传渡过来的麻感与灼热,到最后,整个口颚都要麻木到失灵。

      医生松开手,退了出来,他不舍,若即若离地贴了上去,透明的涩热的涎水在二人唇边相连,断裂。手掌抵住他索取靠过来的面庞,吐息热热的,另只手取下眼镜,规矩地放在腿边的小方桌旁。

      那双眼睛狭长,眸里深邃晦暗,像是有一层捉不住的阴翳,冷肃沉静。

      看人时总带着点点的诱惑,蛊毒人心,平日里因为那架挡眼的镜框,他很少能看清医生掩藏之下的神色。

      笑与不笑时,同是一种模样,眼尾勾着,凉性刻薄。

      远古时代飞来的褐色蛾蝶,卷来一尘风暴,奔逐上他的荒芜,枯枝败叶也飘摇。

      医生今天格外性感,面如白雪,许是刚才燥热的缘故,点缀着清淡的底红,极度的美丽,让他莫名地产生了嫉妒。

      没错,他嫉妒医生有着这样一双美丽的眼睛,嫉妒医生的脸庞,嫉妒医生的才干学知,嫉妒医生的一切,所有,种种的全部,他彻头彻尾地,嫉妒,忌恨,不甘。

      他想,如果将医生的这双眼睛挖出,取下来,装进泡满了马尔福林的瓶罐中,等上几年,十年,几十余年的时间,再重启取出打开,那一定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宝物,他会将这双眼睛藏进他的秘密基地里,那他便一无所有。

      只可惜,这双眼睛只适合装在医生的瞳孔里,哪里都去不得。

      空气里,整个房里,都布满了渴望的气息,快要让他窒息到晕厥。

      他模糊着视线的眼睛里,同样清晰地倒映着医生的脸,貌相璩美,眉目淡淡的,浅浅的,浅淡的五官立体分明,极致完美,无暇。正是这面曲眉颊丰的美玉,看人时也是冷眼薄情,冷森森的。

      草木香气似乎夹杂着消释的酒精,醇烈的味道飘来,逐渐让他分辨不明,接下来的动作也是凭借着欲爱的驱使。

      轻拨裤角,他总也缓不下气,灼热颤栗掌心始终烫手,最后被医生轻抚上手背,牵动着他,也并不着急,饶有兴味地盯着他难得的谄媚,主动。

      面颊润红,汗意轻显,咬牙轻颤,手心融化,疼痛难掩,从尾骨漫延。

      屏住呼吸的一瞬间,刹那里痛感更加具体,吞噬,分解了他。

      跌入,坠落、下沉。

      大幅肆虐,灼热连绵百骸其上。即便此前的时间里有过许多次,像是例行公事一样。

      他以为医生是对他陈旧的身体感到了厌倦,可是每到情动之际,医生总会缓悠悠地舔落他流下的泪滴。结束后还会抱着他来到那间隐藏在房间深处的浴室里为他仔细清洗,直到肌肤上漫着滚滚皂香。

      他总是很讨厌这种香味,太刺鼻腻口。

      他依旧不习惯医生给予他的,狂风骤雨般的,带给他的只剩下强飓的痛。

      空气里弥漫着以往的气息,淡淡的苦涩,交织的迷醉和眩晕里,医生轻声的喘息传入他的耳里,痒得他有些受不了。连绵的思绪越发不可收拾着,陷入了难以描述的境地,霎时间被斑驳的碎片吞没。他不清楚他对医生的感情究竟是怎样的。

      医生说过,这里有治疗他的药。

      所以他全心全意地信任着医生,躲在这里,等待着医生的每一次来到。

      他那时想过,天真的想,无时无刻不在想,或许,或许他的医生,就是治疗他的药。

      不知从何拾起。

      他如今已明了。

      “你知道的,我并不喜欢狗。”

      呢喃轻声在他耳边,只言片语,如雨水般滴滴落下,徘徊在寂静的房内,也足够令他心惊。

      灯光明晃晃地,像是捧留不住,理不清的水,缓缓流过他们相互依偎的身躯。

      他抬眸,光刺痛上他的眼目,目光游离。

      医生双眸一样的凝视着他,玄玉黧黑,无泥不滓。

      他发现,医生的眼睛好像变了。

      瞬息的一秒,稍稍弯着,眼尾翘着微小的弧度,黑玉般的眼睛里,被明灯镶上了零落的斑剥,柔和,明亮。

      他心中一紧,说不清这突来的感觉。

      悸动的躁动滂沱,包围着他,密密层层的,围绕着他,胸腔口,心脏紧缩。

      疼。

      疼疼的。

      医生抚上他柔软的发稍,汗意消融,身前尚未脱去的白衫在他眼中荡漾,有透明的水渍沾上了他的发尾。医生冷色的眸里,没有为他流露出厌弃,腻烦,而是耐心地将它们全都揩携去了。

      头靠上他的胸前,唇面柔柔地摩挲着他的锁骨,沟窝,柔软,滑腻,让他发痒,难躲。

      医生有意狂烈,加大,加重,他难以自持。座椅的空间极小,单是跪在医生的身间已经是一件费力的事情,可他还是环住医生的腰身,忍不住勾起脚尖,颤动。

      医生并不想收持,柔情蜜意地,与他舌尖交织,紧紧盯住他繁染了润光的黑眸,静静看着他的时候,双手紧捏住他的腰窝,却是极为狂虐,暴烈,不晓得停歇。

      他借着微光的罅隙,望着医生看,有着粗声喘息,在他耳际踌躇,灼烧,眸眼微阖,霜雪被缀上了一枚红。

      这种感觉带于他的,并不好受,痛苦交加,竟带着一丝的温柔与一毫的甜蜜,让他逐渐沉醉,沦陷,迷失了原有的自我。

      每当这时,他总会思索起过去,记忆渐远,茫无所知,不知何如。

      他只记得那日的天气一团糟,医生便是从眼中倒立的乌云里出现的,占据了他的整个瞳眶。

      他颤巍着身躯,探试地舔上那双勾人妩媚的眼眸,左眼到右眼,泪沟与眼睫。

      这时他才发觉,医生如今和他太过亲昵,变得太不合适宜,似乎原本就应该像情人之间一样,相爱。

      “相爱”这个词汇大多有歧义,他的认知里,两颗心是不能融合在一起的,他有这一颗心脏就足够令他心生痛恶了。

      可是当他听到了除了他的那场心跳,还有一颗在附和着,跳动着。

      声音流露,彳亍,蹀躞,在他与医生的身前。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他渐渐地迷茫了眸色。

      直到医生将他拥入臂弯,紧紧拥怀,主动附上双唇,与他相拥热吻。

      他张大双眼,说不出话来。感受着,水液的流动和堵塞。紧挽住医生的颈项,靠上,倚在胸膛前,喘息急促断续,似乎要被依旧在他身间流射的浑液侵吞,周身电流饔爨流连。

      灭顶的快感从头到脚美妙绝伦,令他无端沉溺,却太短暂。

      尘埃落定,像是一片树叶,落在了医生的怀里,白衣冰凉,但是臂弯温暖。

      他微微蒙起眼睫,眼前笼了一层怅惘的雾气,看什么都不真实。

      很难说出口的回答,在静默了几分钟后,他才缓缓开口。

      “我想出门。”

      /暗缚蛆/

      10.

      铤而走险的回应,终究寂静,未被打破。

      房内静谧无声,灯光下,浮翩的光晕在他眸里重了影,冲刷走了他出口的呼与吸。

      紧闭的嘴里,像是有一颗沉重的不断下坠的岩石,穿透心房。

      微息浸没,喉腔紧锁。

      医生不声不响,紧凝的黑眸移开。只是抱起他,重力的悬空使他迫不得已地更加抱紧了医生,也不再抬头看医生,只想倒不如做个哑巴了事。医生单臂环紧他的腰,两人身形的差距尚有,似乎还是有些费力,微热的吐息喷洒在他耳后,惹得他心痒。

      医生缓步走进位于房内深处的那间浴室里,为他仔细冲洗着,身上污浊的痕迹。

      水雾热腾,云蒸的湿气炭烤着肤表肌理,弄得他晕乎乎的。

      直到他的身上彻底弥漫上那角浓烈的皂香,医生才罢休。

      他抬臂凑近闻了一口,略带着点摒弃,恍惚中有些头晕目眩,加速逃离般,从漫布的水蒸气中走出,大口呼吸着,摄取氧气。

      室内的空气里,挥散不尽方才的火热后残留的气味。

      医生换下了那身耀眼的白衣,黑衣黑裤穿在身上,宽松也修身。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被随意放下,细顺地垂落在眉眼间,黑发黑眼曝露在顶灯光线的阴影下。

      淡淡的冷意,死意,飘了过来。

      血液里流淌着的细胞,在医生每靠近一厘时,总心觉要被冰封冷存。

      寒气如雨丝般氤氲,纷纷落落,透过每一丝骨髓钻进。

      他不由得冷颤着,愈感发冷,可也坐如死木。

      等到医生将他拘禁在怀里,为他吹着还在不断往床面上滴答着水珠的发丝,落尽罅隙,热气浸满了他的颈后。

      指节柔情,揉搓着滴水的碎发,每抚摩一下,总有温存遗落。

      身后的衣衫时不时地,摩擦着他还未着衣的脊背,细微的声音,如他的每一次要命的呼吸一样。

      医生身上的味道总是很独特,不浓不淡,恰恰好,苦涩的冷香气,挟带上那层热浪,潋滟的冷雾吹皱他心间的一池春水,令他竟有了些心猿意马。

      忍不住半眯住眼睛,困乏上脑,倦意缠身。

      不再刻意追求某一种不可企及,未必成真的奖励。

      凌晨的两点一刻,远处的庭外传来了空灵的敲钟声,遥远,迂回,漫漫长,呼啸掠过这处掩藏于森树之中的僻静。

      他被医生亲自换穿上新衣,在镜子前顾自欣赏着这身符合他身材的美妙杰作。

      凉丝丝的丝绸布料摩擦着他的肌肤,还是有些不喜欢,他更倾向于穿上那身用宝石换来的皮外套。

      只可惜,他现在已经无权要求。

      医生晏然自若地,永远是这样一副冷静自持的姿态。用干净的手帕擦拭着那架被遗忘在桌上的眼镜,等到照映了光下投射的聚光后,才重新戴上。

      眸里的黑是无机质的纯粹,冷、暗、浓。

      他等待着,视线东张西顾。

      一片死寂缭绕,他坐在床前,迫切,焦躁。

      烛光燃烧,微光摇曳,比不得明灯的炽光,焚烧极快,落灰成泥。

      医生站起身,走近他的跟前,冷气禁锢。

      掌心寒气难消,抚上他的耳垂,不轻不重地,轻揉,慢捻。

      出声,清冷的音色,在他耳畔边萦绕,红上耳尖。

      警告他不许再背着“他们”,私自偷藏任何东西。

      医生顿口,并没有接着往后说发现的后果是什么。

      脑海里不断重复着过去的种种光怪陆离的残片。

      惩罚显而易见。

      因为恐惧而变得麻木的他,怯懦地点点头,缄口不言。

      心,骨,脾,胃,刀绞似的,揪一样的痛,

      只是懂事地端坐着,点头,知晓。

      医生缓和了神色,黑色眼睛漠然。

      即使有意避开这双眼睛,却依旧如加了淬毒的迷幻剂,气息丝袅,没有完全散褪,包裹着他。

      医生决定今夜会陪他出门。

      哪里都可以去,他这一次可以做出决定。

      前提是不能再次逃跑。

      多日以来被准许出门的他,忘却了刚才气氛之下的冷落,眼底弥着余光,匆匆表示不会了。

      他不跑了。

      手心里的芒刺依然微小如蜉蝣,带有酥麻的痒意,警示着他。

      /血玫瑰/

      11.

      芒刺照旧在他手心里停留。

      不知为何,也许,是他的心理作用,也或者,是心理暗示。

      他发现,这颗芒刺似乎更大了些,隔开了他的生命线条。

      像是本身就长在他的血肉之躯里,脆弱又贪婪地,汲取着他皮囊下的血管。

      河流似的,沿着腕骨,筋搏,颈脖,颅骨,手心,骸骨,髋臼,心,眼,口,耳。

      浸透他身体中的所有。

      更似嫣红的玫瑰开在黑夜里,血色的红,艳丽靡美。

      他试过轻轻划过,只这一下一丁至微的触碰。只是不可埋没的疼痛瞬间滚腾成潮水猛浪,让他锥心刺骨,不能忍受地红了眼角。

      麻木成了常态,他明明是可以说清道明的,这种痛苦,海浪一般将他吞噬,抽尽了他余留的氧气。

      他不知道这个芒刺什么时候会消失。

      医生告诉他。

      等到他一切安定。

      /欺戒犯/

      12.

      他和医生闲步走进熙熙攘攘的夜晚里。

      他走在前方,医生的脚步舒缓,在他影后。

      挥之不去。

      霓虹阑珊,夜如白昼,教堂的钟针重重敲打。

      月亮高挂在天上,那月光清冷,白净,也是一束刺眼的阳光。

      反季的热气流扑面,裹挟着他消薄的身躯,渗入了闷热的汗意。

      他捏紧手掌,手心肉似有所应。

      那道藏匿在手心里,摸起来粗糙,凹凸不平的伤疤,隐隐作痛。

      千篇一律的说辞。

      他知道。

      医生在骗他。

      他也知道。

      芒刺不会消失。

      一生都不会。

      /伏蛰眼/

      13.

      并没有特别想去的哪里,或者那些曾经被他踏足过的哪里早已经荡然无存,很难再能寻觅。

      这座城市,他很少去探知过它的起源。伟大文明的复兴主义令这座于二十一世纪灭亡的钢铁废墟重新隆立。

      一幕幕颓圮的墙壁,一树树剥落的枯朽,一条条桑木环绕的小巷,一个个装满口耳鼻的人流,记录着它的生死。

      正是这处只剩下白昼的废土,将他困在拴在“净土”中。

      步伐飘飘荡荡,恍如脱了躯壳的幽魂鬼灵,汲汲避让开那群蚕食他的眼睛。

      那一双双眼睛沉默,游走。

      避开他与医生的间隙。

      他回到那个巷子口,走进,深处太黑太远,他慢慢走着。

      肺部还有积水淤塞,喘不过气。

      这里在许久之前被处理过,那些破铜烂铁,剩羹残渣,臭蛆烂虫,没了踪迹。

      腐味好像还在空气里糅杂。

      耳边有风呼啸吹过,稍有着寒冬的冷意。

      医生躲开脚下的污水湿泥,随他走进。

      停下步,眼睛直视着他。

      黑夜中,哪里都是暗淡的,黑色眼睛被潜匿,糊了薄雾。

      神情他始终看不清,道不明。

      在空气中游荡,那双眼睛里的黑,一色的死靡,淡淡的,还远远不够,像是已经亲吻过了他的眼睛,千吻纷纷落下,抚摸过他的肌肤,带着一身被动的寒颤。

      飘走了,飘远了。

      他听不清四边的杂音。

      他站在暗无边际的黑夜里。

      四周无人聆听,只有他和医生。

      还剩下一弯白月亮。

      他跳起了舞。

      在黑夜中,翩翩起舞。

      月光炽亮,仿佛下一刻,这道炫目的光,就会将他焚烧,化为灰烬。

      他与他的一切都将幻化成灰,随风而飞,似烟云过眼。

      眸光里,那颗芒刺似乎在清白月光下盈盈绽放着,开出了涉骨痛肉的艳红血花。

      心跳将要燃烧,呼吸几乎粉碎。

      他跳着这支舞。

      不伦不类的舞蹈,没有观众。

      只有医生。

      站在他面前,静静地看着他。

      遥望着他。

      在月色之下,跳着空洞的。

      月亮升起之前不会坠落的舞。

      /六徒星/

      14.

      他抬起手,眼珠流转,深深凝望着,手心里的芒刺。

      渺小,扎眼,血红,勬紧连着脊髓、脏腑。

      似乎是碎首縻躯,牵动着筋络,痛楚脉脉辗转。

      抬头,仰望,望穿那轮白色月光。

      让它在星下闪耀。

      直至灼烧,焚化。

      /白骑士/

      15.

      人类基本的生存守则——狩猎。

      野生动物低劣的潜在基因——归顺。

      医生坐在窗前,眼光冷冷。

      对面的无脸人的那张诡异的嘴一开一合,语速过快,刚习得的声调生硬鳖拙,言辞激烈。

      窗外,夕阳中,烟火飞尘里的迷雾在融化,空气里有尘埃坠落。院庭冗乱,狼藉一片,草木凋零。埤脚置一堵狗窝,也许里中正饲养着一只大型猎犬。杂草棘手,被他一根根肆意拔去,带着某种咯牙的怒气。眼角下方,嘴的右下侧,有一抹微小的显眼的青紫淤痕。

      手上不断流着血珠,新鲜的,一滴滴砸落在枯黄的草叶上。

      医生默默望着,那双黑色的眼睛,转眼间,也被这层缭绕的飞雾迷住眸色。

      视线缭乱。

      杂音纷纷扰扰,吵个不停。

      医生难得久违地想要驯服一个人,一切的行动,都遵循着血液里奔腾流淌的,一种古老的征服欲。

      医生不是很喜欢犬类,私心认为它们太难以驯服,管教。犬科动物的生活习性总是很刁钻,一个不顺心的事情就会让它们忘记了饲主的重要性,最后兽性难掩,落得个剖骨解肉的残酷下场。只适合拔掉它们尖利的咬人的獠牙,放进笼子里做观赏性的猎奇动物看待。旧社会遗存的驯养方式如今再尝试一遍已经是举步维艰。

      医生重新获得了新宠物。

      从第一眼的相遇开始,医生步步为营,舍弃了无数种可能会引发随机性暴动事件的捷径,找到了最适合当下的某种简单的方法,草率又随意,却是极为符合他。

      医生精心策划着每一步,只为了让他能毫无芥蒂地走进这座为他专门打造的牢房。

      这里应有尽有,医生总会耐心地,想方设法地满足他的一切需求。

      在刚开始。

      只是这头不明来路的野犬太野性刁横,天生的反骨让医生无法将他完全掌控在手里。

      医生迫切地渴望,许久未曾体验过的感觉占据了医生的理性与欲望,想要把他占为己有。

      从一段残损的手臂,到一堵古老世纪的壁画,再送给他一颗坠落后遭打磨的星子。

      医生很快便将这幢房子塞满了。

      从构思、策划、实施,医生一步步诱导他,竭尽了假情假意。

      他比想象中听话了许多,不再去想怎样逃脱,这完全超出了医生假设过的理想预期。不过这也正合医生的心意,自私地将他收为囊中。

      一开始,或许是怜悯、同情、自发行为使然,一切的源头,都源自于医生的自身利益。

      有爱吗。

      医生难得想到了这一地步。

      这个字,太匮乏,太陌生,前所未闻,对于医生来说。

      医生的感官世界里只有一种绝对理念。

      愚弄,操控,建立在名声之上,代表了医生的利己主义。

      或许。

      有的。

      爱。

      只是他将爱与性搞混了。

      爱和恨被赋予了高傲的深度。

      误以为他只是想要。

      这种奇异的感觉令医生头疼。

      /圆舞曲/

      16.

      巷道口的边缘外,有驰车不息,行人影影绰绰。

      巷道深处,漫漫寒夜,屏蔽在内。

      医生走近,上前。

      黑夜里,上空高悬的月光清白冷森。

      照耀着他与医生身体间相隔的光,也是暗的,冷的。

      医生抬起他的手,陪他一同。

      为跳起这支舞而来。

      用那双冰凉的,节骨泛白的手。

      月光色一样,冷,白。

      包覆在他的手背上方。

      密不可分。

      正如那日。

      医生同样用这双冰冷的手掌,霜冻般的寒气弥散。摩挲过他濡湿的脸颊,灼烫了他的面庞。

      却依然冰凉。

      冷寒的气息,千丝万缕,曝透过他的骨,肺脏。

      那日残留上他面颊的水痕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他眼中,看到的那两颗黑色眼睛,像是被破晓时的水露打湿过,潮润,黑,亮。

      他们都笑,一样的猥劣的笑容,无一不是用那双嘲弄戏谑的眼光睥睨,告知他。

      医生断情,他绝意。活该他枯竭因缘,烂人一个。

      爱,他自毁。

      欲,他荒废。

      他不理解,他们口中的医生的模样与他所想的出现了太大的偏差。

      他只知道,一想起医生,心脏就像是被虐待过一样。

      残酷,酸苦。

      医生的脸,掩藏在黑夜里,月光的白总也抹不开这里的黑。

      他抬眸,仰望,医生的表情始终淡漠,清冷。

      掩于阴影下的眉眼冷峻,神情里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蜜意。

      陪着他。

      跳起舞。

      脚步声哒哒。

      回响在空荡的巷道。

      -ENDING-

      文/Iiion
      2024/08/26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足下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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