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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聂小倩(一) ...


  •   月光幽幽,花香袅袅。

      浙江省金华府东阳县的一处院落内,微风和畅,竹影婆娑。

      葳蕤灯火下,有轻微咳嗽声从东厢房的内间传来。

      宁岫玉本是打了地铺睡在外间地上的,听到咳嗽声立时惊醒,披上外衣点了一盏灯轻敲屋内门问:“夫人,可是要喝水?”

      在听到肯定的答复后便小心地用手围着油灯来到榻上小几旁,点了蜡烛照亮外屋,从铜壶里打了一杯水送至内室。

      按理说男女授受不亲,身为男子,本不应当在女主人的卧室内当值。然而家中不富没有多余的丫鬟,又可怜唯二的女主人还累病了,总不能让上了年岁的老夫人伺候儿媳妇,便在老夫人的同意下搬到外屋伺候几日,不能进内屋,但好歹有个照应。

      “吱呀”一声,屋内的木门打开一隅,从里伸出一双苍白的手来,将那杯子接过,道了声谢。

      宁岫玉略微扫了一眼,便知这可怜女子怕是又在点灯熬油做绣活补贴家用,便心下叹息,劝道:“夫人又在熬夜做绣活,仔细伤了眼睛。过几天公子回家来,瞧见夫人这番模样又是要心疼的。”

      房内的女子听闻笑道:“你也学你公子的做派,净会打趣我。做几个绣活用得了多少功夫?左右睡不着,不如打发时间。等相公回来,好歹备上些天香楼的酒菜接风洗尘。算算时间,秋闱也该结束了吧?”

      “正是呢,按说脚程快走水路的话,左右不过这两天就该到家了。”宁岫玉嘴上这么应着,心下却是有些沉闷。

      自己一觉醒来,替了身份、换了位置,不知怎的就魂穿至此,成了某位卖子葬夫、坚贞不二女子的稚子。

      好在老夫人宁周氏看着他与自己的孩子宁采臣年岁相同,便发了善心,把他买了回去给自己的儿子做了个书童,他也算得了个安身之处,被宁老爷以“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①之句取了个“岫玉”之名。至于原身的母亲得了银两葬夫之后去了哪里,便再也不知了。

      宁岫玉时常感慨古代女子活得艰辛,家道中落后宁老爷撒手人寰,老夫人宁周氏硬是以绣活之功养活了宁采臣长大。

      因她嫁了个文人又略识得几个字,绣品上常绣得几首诗句便赢得了内眷们的高度好评,赚得银钱不虚,不但供宁采臣挣了个秀才,还给他娶了房媳妇宁王氏。就说宁岫玉自己,也是沾了光,平安长大不说,也跟着宁采臣学得几篇文章。

      老夫人是这么要求自己的,有了新媳妇,她也是这么要求新媳妇的。

      秀才之妻自然不能耕田劳作,可家里男丁不丰,宁采臣又有心入仕,怎么办呢?老夫人绣不动了少夫人绣,老夫人眼睛花了少夫人眼睛也不该清明着,因此这点灯熬油之事便传了下来。

      宁王氏也从不觉得委屈,反而甘之如饴。

      秀才的俸禄让她从草庐一跃入了宅门,虽不算官家太太,住的也不算奢华,但好歹诰命有望。可宁岫玉有时候又在想,那些后世的女子每天做梦都想穿越到古代,这些新时代的女性真的不会被封建礼教吞了吗?

      宁岫玉不知道,但他很清楚一件事,这位夜以继日辛勤劳作荣养丈夫和婆婆的女子,怕是离死期不远了。

      他既是书童也是小厮,夫人宁王氏病得有多重,老夫人清楚,他也清楚。每次外出抓药,他虽看不大懂药方,但“痨疾”这种词还是能听懂的。

      再结合他曾看见宁王氏偷偷处理过染血的帕子,便知道这可怜的女子积劳成疾,怕是得了“肺痨”,可他能怎么办呢,有心无力,他也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外来客罢了。

      但到底感慨女子多艰,于是又劝道:“夫人合该爱惜自己的身体,公子这一去定能高中,说不定夺得魁首挣个状元郎回来,夫人可就是状元夫人啦。”

      屋内,宁王氏笑了笑:“哪里就说得了这些,什么状元不状元的,我只盼相公平安归来就好。”

      这是实打实的话,宁王氏对宁采臣的确忠贞不二,可宁采臣呢?

      他并非浑浑噩噩的外来者,虽是时代不同,但一提到“宁采臣”这三个字,那可叫家喻户晓。

      若说以前还抱着侥幸心理,觉得自己长这么大,什么花妖狐鬼都没见过,穿越来的必不是那个“写人写鬼入木三分”的时代。但自从听到自家公子要去金华府参加秋闱后,宁岫玉便肯定,他一定是穿越到了“聂小倩”的故事背景里。

      想了想这位立誓“生平不二色”的坚贞男子在离家之后带回了一个绝美女鬼回来,他便对屋内这位可怜的女子更加同情。

      谁说支撑着她的没有良人那信誓旦旦的誓言呢?

      到底相处几年,心下不忍,便试探说道:“家里人谁不盼着公子高中呢,听说状元郎会走马游街,想来热闹地很。”

      新科状元走马游街自古有之,这是习俗。然而走马当天不少女眷也会观礼,更有甚者会给这俊俏的状元郎当街撒花,若是状元无妻,说不定还能成就秦晋之好,宁王氏想来也是知道的。

      因此本来主仆二人间热络的谈话立时冷了下来,宁王氏从屋内递了茶杯出来交还与他,淡淡道:“我累了,你也早些歇了吧。”便关上房门不在言语。

      宁岫玉也只能无奈摇头,心中暗自思忖:自己也只能帮到这儿了。

      其实宁岫玉说这些话并非无的放矢,到底也存了些心思。他一方面是真的可怜对方,另一方面也真的感激对方,若不是宁王氏嫁了过来,自己恐怕……

      思绪又回到了早些年,想起了他那满口“之乎者也”的好公子在通了人事之后曾几次三番对自己骚扰的无赖模样。

      或是半夜自己当值时对方故意从榻上伸出脚来踩在自己的/私/处;或是借着系腰带时那对着自己口鼻的粗物;再或者借着酒劲瘫在自己身旁时伸入自己里衣的手……

      老夫人宁周氏也曾撞见过他那好儿子的“文人”行径,然而到底也默许了。

      在她心中,或者在此时的女子心中,都会想:这算得什么?儿子通了人事,便由丫鬟舒缓,没有丫鬟便由小厮舒缓,这是人之常情。

      的确,在他现在生活的这个时代,大户人家的书童除了贴身照顾主子外,也的确存在着做榻上客给男主子舒缓孽/根的活计。可穿越而来的宁岫玉却无法把这种事视为理所当然。

      他前世虽然也是弯的,还有点字母圈里的小癖好,可这一切的前提都基于你情我愿之上。他对宁家有感激,对宁采臣有兄长之情,但唯独没有爱情,尤其是对方也只是在大时代背景下把自己当成了随便采摘的玩物,这就更让他无法正视对方的所作所为。

      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在这样的骚扰下惊醒。

      宁采臣也许永远也想不明白,明明是件常理之事,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年少时相处的时光以及积攒下来的主仆情谊,便在他一次次的拒绝之下变得稀薄。好在老夫人宁周氏看宁采臣大了又有了功名,给他说了门亲事。

      宁采臣有了妻子,对他也就淡了。

      想法会变,但时代不会变。他和宁家永远都会隔着一道跨不过去的鸿沟。

      宁岫玉没有再睡到外间的地铺,而是点着灯静悄悄地回到了连着大门的倒座房,这是他现在住的地方。

      他从屋内的床与墙的缝隙内取出了个包裹,这里面装着的是他几年来攒下的所有银钱。

      宁采臣只知读书不分五谷,倒是他两世为人,又跟着宁采臣读书习字,也学了几笔画技,无聊之时便画些扇面拿出去卖。

      以往宁王氏做了绣品也是他代为出售,因此常常夹带私货,赚了的银钱便偷偷攒了起来,经年累月,到如今也攒了几两银子了。

      又把银钱数了数,虽也不够报答这些年来宁家的养育之恩,但到底也算是回馈。

      天色愈暗,宁岫玉也困顿起来。躺回榻上,迷蒙之间还在想:也不知自己是穿书还是穿剧?

      如此一夜浅眠。

      翌日,宁岫玉早早起来,寅时刚过,天还昏沉沉,宁岫玉便烧了热水,用铜盆接了,耷拉着巾帕来到东厢房叫醒宁王氏,因宁采臣不在,他不用进里间伺候,因此在门外将水盆放好后又从外间柜子中拿出净口的膏药和驴鬃毛制成的牙刷一并放在装脸盆的架子上。

      之后又来到外间的屏风后面,将净桶拎上,拿去后门的沟槽倒了。若是大户人家,按理应是有专门收夜香的粪夫来收作肥物,然而宁家小门小户,便随着街坊邻居一起将秽物倒入专门的沟槽里,类似后世的下水道,之后还要撒上石灰防止恶臭,同样会有粪夫来处理,之后就不用管了。

      回到东厢房,宁王氏还在梳洗打扮,他便要将拭秽用的厕筹用水冲洗干净。按理说他如今所处的世界,纸料已经丰产,有专门用来拭秽的厕纸。但宁家乃是文人起家,对纸张还抱有神圣性,绝不浪费,因此还保留着用厕筹的习惯。

      等到处理完杂事,宁岫玉也把自己的手、脸和牙齿清洗干净后,宁王氏也洗漱完毕从房内出来,宁岫玉打量了她一番,苍白的肌肤,细嫩的腰肢,是当今流行的美人模样,只可惜病恹恹的。

      宁岫玉不再多看,垂下眼眸和宁王氏一起换过铜盆重新打了热水,去主卧给老夫人请安去了。

      宁家是个一进院落,坐南朝北连着门的屋子就是他住的房间,入了门,四四方方的天,院内种着竹柏。东厢房是宁采臣和其妻子宁王氏住的地方。坐北朝南的主卧是老夫人的居所,西厢房是宁采臣儿时的书房,现在空着。几间屋子隔着并不远,穿过回廊就到了。

      一入内,宁王氏便端着水盆进里屋伺候婆婆宁周氏,而他依旧重复着之前的一套动作,从后门入街倒夜香,洗涮净桶和厕筹。

      等到回了南屋把自己的手洗净,再去主卧,宁周氏也穿戴完毕。此时卯时不到,宁王氏便要例行去耳房烧火做饭,宁岫玉正要去帮忙,却被老夫人叫住:“小石头先别忙,我有件事交代你。”

      小石头是宁岫玉的小名。

      “哎。”脆生生应了,宁岫玉立在一旁等候,宁王氏见没自己的事,便道了万福行礼退下。

      宁周氏坐在堂屋的椅子上,见儿媳走了,才眯着眼对宁岫玉说:“我眼睛花了,昨儿采臣捎信回来,有些字我看不清,小石头帮我看看。”

      说完指了指博古架上的一角,宁岫玉定睛望去,没找见,便疑惑地转过头问:“老夫人,小的没看见有信啊。”

      宁周氏顿了顿:“瞧我,到底老了,昨夜看完便压在砚台下,一时忘了,你去找找。”

      宁岫玉心下狐疑,怎么感觉这信神神秘秘的,还藏起来显然不想让宁王氏看见,毕竟只有她才会时常出入老夫人的房间。

      心中虽这么想着,可嘴上还是恭维了几句“老夫人可不老”之类的话,动身去拿信。

      以他对宁周氏的了解,既然是让他看,便是说真的。因此从砚台下面果真找到信后仔细读了起来。

      虽是有些繁体字还是认不清明,但到底磕磕绊绊读完,内心有了恍然大悟之感,只心道:到底该来的还是来了。

      此时天光破晓,宁周氏坐在上首佝偻着身子,嘴里不知道嘀咕了些什么,最后化成一声叹息,嘱咐宁岫玉:“去吧郊外的书房收拾了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聂小倩(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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