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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聂小倩(二) ...


  •   “唰啦唰啦……”宁岫玉细心地扫着书房中的积灰。

      今早他受到老夫人宁周氏的派遣,背着宁采臣之妻来到了宁采臣在郊外的书房。

      随着宁采臣年岁渐长,原本一进院落的西厢便不再适合他读书。一是自宁采臣成亲以来,宁周氏便想按照今时之人的礼法将西厢留作孙辈居室。二是虽无孙辈,但早些年宁老爷也发迹过,倒也留了些字画之流,连带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便都堆在那儿暂且做了个库房。

      宁采臣本也是读书的料子,早早就中了秀才。索性宁周氏便给他另起炉灶,特意在郊外盘了个茅草屋给他做新书房,环境清幽便于读书。

      宁采臣的书房从家出来往北几里,靠着荒郊,用篱笆围着,种着些许松柏。许是文人相惜,自宁采臣在这儿建了个书房后,倒也有几个带着功名的秀才也陆续在郊外盘个茅屋做书房增添雅致,只不过也相隔甚远罢了。

      以往宁岫玉给他送饭之时总觉得此处有些荒凉,不甚有人气。但现在想来,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人住不舒服的地方,恰巧适合鬼住。

      这书房虽是茅草屋,但宁采臣却极爱来此。往年一月里,有半月都是在这儿度过,因此家中便遂了他的意,零零整整修整过几年,倒是前后建得似个小二进院子了,因此宁岫玉里外前后打扫的很是辛苦。

      待到日上中天,宁岫玉将这被命名为“清翯小筑”的院落打扫干净后快速离开。

      回到县内家去前,他还特意按照宁周氏的吩咐先去天香楼逛了一趟定了些酒菜,又去街市上买了些猪肉回去,为的就是瞒住宁王氏,不叫她知晓宁采臣金华一行竟带了个女人回来,生怕对方起了疑心,加重她的病情。

      晌午偷偷摸摸地跑了半晌,下午还要日常拿着宁王氏的绣品去卖,如此忙碌了一天,深夜回到家中伺候一大家子洗漱完毕后的宁岫玉躺在床上只觉困倦且好笑。

      因那信他看了,宁采臣只说在金华救了个无家可归的女子回来,可没说对方的身份是个女鬼,宁周氏还故作天真地想要瞒着,且不知道自己也是被瞒着的那一个。

      更何况,能瞒住吗?

      想到晌午回来,宁周氏在东厢房门口倚着门框站定思忖的样子,他虽是向宁周氏打趣自己找了好几家肉铺都买不上腱子肉,又向对方解释自己去了天香楼定酒菜耽误了些时间以此来搪塞对方,但对方神思不属、不应不答的样子,总叫他觉得对方大概猜到了些什么。

      可那又能怎么办呢?事情已成定局。

      宁岫玉翻了个身睡着了。

      如此又过了几日,八月二十六这一天,宁周氏突然宣布要去般若寺进香,祈求宁采臣早日高中。

      宁岫玉猜到此行怕是要往郊外书房一趟,因此有些紧张地瞥了宁王氏一眼,宁周氏笑着拍了拍对方:“不若儿媳妇你跟着一起去,也祈求菩萨早日让你夫妻二人得个一男半女,那我这辈子可就算对得起宁家列祖列宗啦。”

      这话说得其实有些重,宁王氏和宁采臣成亲三年未有子嗣,按理说宁采臣是可以休了她的。

      宁王氏听了本就苍白的脸色竟又白了一分,嗫喏了两下嘴唇到底歇了跟着的心思,只垂着头闷闷地应了:“有小石头跟着娘,媳妇也放心。相公不日回家,我将房间再归拢归拢。”

      宁周氏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可不就是如此,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采臣舟车劳顿回来可不是要你好好陪陪他。”说着又探出脑袋在宁王氏耳畔耳语了几句,惹得对方竟然红了脸颊。

      宁岫玉想着对方怕是传授了一些什么闺房之道,内心当中佩服不已。感叹不亏人老成精,演戏说来就来,还能顺道开车。

      如此便顺利成行了。

      宁周氏倒也做戏做全套,先是叫宁岫玉跟着她果真去了趟般若寺上香,甚至还求了个上上签回来叫他快步送回家中给宁王氏,并向对方传话:“今日有幸见了寺中大和尚,想夜里留宿寺院为夫妻二人祈福,不回家住了。”

      宁王氏欢天喜地的收了含有“多子多福”寓意的签子,按照婆母的吩咐从房内拿了一两银子出来做香油钱。

      可不得了!那可是整整一两银子,他偷攒了几年也才不到四两!

      彼时科举大兴,书生们经过层层选拔才能获得秀才之功。但秀才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名列一等的秀才,又称为“廪生”,廪生就有资格获得官府的廪米津贴,公家会按月给他们发粮食。

      次一等的叫“增生”,没有粮食供给;“廪生”和“增生”都是有名额限制的。

      第三类称为“附生”,即才入学的附学生员,当然什么都没有。

      按法例,廪生可领米六斗,每年还可以得到四两银子,宁家能另修书房,也正是因为宁采臣是当年廪生之故。

      宁王氏能一口气拿出一两银子,可见求子心切了。不得不说,宁周氏在拿捏人心方面还是很有一套的。

      宁岫玉怀揣这一两银子匆匆赶回般若寺后殿,此殿供奉的乃是弥勒佛,宁周氏很是虔诚的跪拜三次后才起身接过宁岫玉递过来的银子,只是没送至佛前的功德箱里,而是拿在手上掂了掂。

      默然一瞬,之后又认命般叹了口气,从头上摘下陪了自己多年的莲形玉钗,据说那是老夫人为数不多的嫁妆,一起收拢在了袍袖里,道:“走吧,咱们去会一会那金华女。”

      宁岫玉便猜到这怕是用来打发聂小倩的财物了。

      他一面嘴上应“是”扶着宁周氏往殿外走,一面又在心里感慨:老夫人啊老夫人,你怕是打错了算盘,你这些东西打发人还可以,可怎么打发鬼物呢?

      就这样,他陪着宁周氏一路走走停停,向着郊外宁采臣的书房走去,期间路过天香楼还取走了之前预定的酒菜,又是一笔不小的花费,至少三钱银子。

      虽然宁岫玉管宁周氏叫老夫人,但其实宁周氏并不老,古代女子十五六岁就嫁人说亲。如今宁采臣也不过弱冠之年,算下来,宁周氏也堪堪未到不惑之年,却已然要做祖母了。

      然时下却有缠足陋俗,除了农家女和经常要干活的大户人家奴婢外,缠足之风在本朝各阶级盛行,宁周氏也不例外。

      因此她脚踩三寸金莲长时间行走很是吃力,宁岫玉自己不到几时的行程,陪着宁周氏,硬是叫他们走了大半个晌午。

      及至“清翯小筑”,宁周氏回了后院歇息,宁岫玉却要劈柴烧火,一是为了烧好热水等着给宁采臣洗尘,二也是要保障灶火是热的,以便温好从天香楼带回来的饭食。

      就这样忙碌了一下午,临近日入之时,篱笆的门开了,有人背着书箧伴着夕阳踏入外书房的小院。

      来人一身白色罗衣,头发以竹簪束起,天边晚云渐收,淡天琉璃。弱冠少年逆光而来,未见其人却先闻其声:“小石头,我回来啦!”

      来人正是宁采臣。

      宁岫玉急忙迎了上去,一派关怀模样:“公子回来啦。”

      仔细看去,白衣素靴上都沾染不少灰尘,想是舟车劳顿之顾。

      宁岫玉一边用手给宁采臣扑灰,一边说了好些个关心之语:“公子快卸了行囊,老夫人和夫人知道公子回来,特意叫了天香楼的酒菜,正在桌上温着呢,我这就去取。”说着就要去卸宁采臣背着的书箧。

      因他俩自小一起长大,因此宁岫玉在对方面前从不自称“小的”而是以“你我”相称,宁采臣也早已习惯。

      他正要上手去卸书箧,却被对方侧身躲过:“不忙,正事要紧,我娘可来了?阿芝可有跟来?”

      芝是宁王氏的小字,宁采臣给取的。

      宁岫玉轻挑了一下眉,直觉书箧里怕是装着聂小倩的骨灰,于是道:“公子舟车劳顿如此辛苦,怎能不先用饭呢。”之后向他身后瞅了瞅,故作疑惑地问:“公子的来信我也看了,不是说从人牙子手里救下个孤女,老夫人怕夫人多想,没叫跟着。只是那位小姐现下何处?”

      宁采臣故作神秘地说:“有些事不便明言,我先进内屋拜见母亲,之后再议。”说罢便正了衣冠,向内走去。

      宁岫玉在他背后撇了撇嘴心想: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不就是带了个女鬼回家,若是我道出自己身世,怕是吓不死你。

      想着想着,竟然自娱自乐笑了出来。

      不过说到底,他还是有些好奇,鬼究竟长什么样呢?自穿越而来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离奇之事呢,说不好奇是假的。

      因外书房和内院之间还隔着一条回廊,宁岫玉点着脚张望了几眼,什么也看不见,自觉无趣地去耳房端饭去了。

      因是个假两进,厨房也并不大,一个灶顶多也就烧点热水,热个饭食,再多功效是没有的,因此端了饭食盛进食盒里倒也不甚费劲。

      宁岫玉端着食盒从回廊穿过,还未抵达门口,便听见内房突然传出宁周氏的惊呼之音。

      宁岫玉眼睛一转,便知怕是聂小倩现了形,吓到了对方,于是撂下食盒急忙推门进去,故作焦急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门开一瞬,三双眼睛齐齐望过来。

      其中一人身着月白色长裙,肤如凝脂、螓首蛾眉,宁岫玉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一瞬,内心赞叹:好一个绝色女鬼!

      突然感到宁采臣似乎有一瞬间不虞,宁岫玉很快调整好情绪,张着嘴吧故作疑惑:“这……这便是公子信中所说救下来的女子吗?”心中却暗自好笑:一人一鬼还没怎么样呢,占有欲倒是挺强。

      小倩听了,盈盈一拜:“小女姓聂,名倩。这位公子叫我小倩就好。”

      宁岫玉急忙还礼:“不敢称公子,我也是家中奴仆,乃公子自小长大的书童,受主家恩惠,赐了宁姓,名岫玉。小姐平常唤我小石头便好。”

      小倩听闻抿嘴一笑,轻唤:“小石头。”

      宁采臣见状便挪步来至小倩身旁,对宁岫玉说:“你有所不知,小倩与常人不同,她……乃是一可怜女鬼。”

      “什么?有鬼!”宁岫玉假意被吓住,两股颤颤然。

      宁采臣哈哈一笑,对着小倩说:“你瞧,我怎么和你说的,我这书童知晓你的身份必然要惊。”浑然忘了他那也被小倩吓到的母亲。

      坐在上首的宁周氏轻咳了一声,打破了宁采臣和聂小倩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二人立时各错开一步,转过身去听宁周氏训话。

      “既已见过,我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是有些事,我还是要说清楚。”

      她先是对着宁采臣道:“你的妻子病了,小倩的身份和来历,暂且不要告诉她,若是吓到,怕是不好。”

      宁采臣听闻,脸上一片黯然,似有悲戚之意,口中喃喃:“这些时日苦了阿芝了,我明日便回去见她。”

      宁岫玉心中五味杂陈,因他大概还记得些剧情,一时对这个深情的公子不知该如何评价。

      他对自己妻子的关怀不似作伪,但他对聂小倩的同情也是真的。

      宁岫玉心中最终只道是寻常,离开的心思更加坚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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