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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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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林荫大道的地面还潮湿。
雨刚停不久,路上皆是被雨淋湿被风刮下的枯枝,道路两旁的树也几乎没了叶子,花也败了,校园此时倒有罕见的寂寥。
那封信还夹在数学书里,他没有当场把信给薄秋,想等告别的时候再给。
这样对方看到信就总会想起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模样,就会想起他。
穿过校门,无人的街道上,两人寂静地走着。
迟夏抬头,带着一点试探的感觉盯着薄秋看,似乎在思考十多年前的薄秋是个怎样的人。
但对方一看过来他就别开视线,望着落下的树叶发呆。
他还不太习惯与薄秋对视,总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他莫名其妙就回到了过去,生活因此变得无比美好,好得就像一场梦一样。
其实在这学期开学之前,薄秋就和他见过面了,只是匆匆一面,将他带离危险中就又分别了。
但他没有此时此刻的记忆,只是用着从前的记忆去推断他们两个人的过往。
许多事情回忆起来总觉得陌生,不知该如何表现才会显得正常。
他们就这样走在街上,路边瓦片还滴落着下午的雨,许久之后薄秋才说:“最近过得好吗?”
迟夏听到这句话时,刚好路过一片还略有潮湿的地。
他们其实很少寒暄。
从前薄秋只给他讲故事,不会询问他此时的情况,因为那是可以看见的。
他想了想,看这一片落叶发呆,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不记得了。
他没有最近几天的回忆,不知此时的情况。
他也不知道薄秋为何要询问他的近况,明明对方什么都知道。
天阴了,风吹了起来,雨落下。
很近的路两个人却走了许久,薄秋撑伞站在他的身侧。
迟夏抬头时,忽然注意到了薄秋左手上的伤,现在已经浅得看不见,从前却十分严重。
对方总因他而受伤,从前或是现在。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那上面也有类似的伤痕,当寒风吹来时会疼痛难忍。
他下意识地问:“你手上的伤……”
薄秋望着他,说:“已经好了。”
迟夏看了会,将那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问题,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他问着:“那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薄秋不远不近地看着他,对他点头说:“挺好的,没什么危险。”
迟夏也说:“我也是。”
薄秋没有和从前那样保持着沉默,而是看着他问:“那心情好吗?有没有想做的事情?”
迟夏垂着眼睛摇头,他不知道。
薄秋看着他,许久又说:“下雨的时候会睡不着吗?”
迟夏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滴落的雨水发呆。
从前下雨会睡不着,但现在他并不清楚。
他是第一天回到现在,不知道是否会睡不着。
薄秋没有再问,只是走在他身边,总注视着他,仿佛一眨眼他就会消失。
这很像他从前重病的时候。
那时的薄秋总爱看着他,也跟现在一样不喜欢讲话。
夜里只要他睁开眼,就会看到薄秋注视着他,仿佛他不是睡着了,而是一觉不醒了。
迟夏很慢地看了一眼薄秋,又收回了视线。
他其实还想说两句话,却不知如何开口。
他们之间好像笼罩着一种很奇怪的氛围,明明就站在彼此面前,却又好像离得很远。
仿佛此时的相遇其实是一场梦,他们只是在街角中看到了彼此的幻象,很快就要消失。
只有真实的接触着,才会感受到他们相处于同一个世界中,知道他们真的回到了还相识的那个年纪。
他不清楚薄秋是否会觉得自己怪怪的。
或者这只是他初来乍到、无从适应而产生的太多联想。
毕竟他现在和从前很不一样了。
即使他想,也很难模仿出从前的自己。
从前的自己总是热热闹闹的,薄秋在他身边他就总贴在对方身边叽叽喳喳,能从一片叶子开始讲述所有自己听闻过的故事。
而薄秋总会欣赏地看着他,与他交流自己所观察的东西,交流那些常人觉得很浪费时间的东西。
但现在他已经经历了很多事情,也不是十五六岁时什么都不懂的他了,不能在明明知道彼此的情感时还对着人家做些欲拒还迎的事。
或许薄秋也看出来了他与从前不一样,才会用着这种半是观察半是接近的举止与他交流、与他说话、与他走在这条路上。
他没有和薄秋吵过架又和好的经验。
最开始相遇时就没吵过架,再度重逢时就没和过好。
即使是很多年以后,薄秋在他生病的时候来照顾他,他也总是情绪不稳定地争吵。
他们自去年离别之后,就再没有和好过。
他不知道是否和好就是这样,会先不太自然地度过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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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秋还在他身边,黑伞遮住了雨幕,身旁的风吹落树叶。
迟夏垂目望着地面坠下的雨水。
当他再次抬头看薄秋时,已经走进了小区内。
顺着楼道往上,开门,走进屋里。
迟夏看到客厅书柜里放着他从前的那本故事书,拿起来的时候他看着问:“它还在这里。”
和他走的那天摆的位置一样,还在沙发上那格的书柜,页数也没变。
薄秋说:“还有很多。”
很多东西都和迟夏走时一样,他是今天下午才来到这里的。
迟夏也看到了屋里的一切,发现了这个事实。
所有物品跟他走的那天一样。
很多年前,薄秋出国后他还来过这里,坐在沙发上看着书。
那时他在等薄秋回家,但怎么等也等不到,后来就不来了。
中午有很多好吃,吃饭时迟夏其实想多说些话的,但却又觉得话太多不好。
话说多了,薄秋就又会发现自己和从前不一样了。
对方或许会怀疑他的身份。
他不想被怀疑,也不想要薄秋对自己不好。
正午过后有乌云飘来,天下起了大雨。
迟夏还在喝着汤,望向窗外说:“又下雨了。”
从前很短暂的一天,今天却仿佛格外长。
他记忆中那转瞬即逝的雨季,往后会历经许多天。
十一月总是细雨连绵。
薄秋说:“要回去看看吗?”
回到公寓对门自己的家里。
迟夏别开了视线,说:“不要。”
他不是很想回去,走了就见不到薄秋了,他怕再睁眼就回到未来。
屋子里还没开地暖,窗户逐渐渗入冷气。
当寒冷降临时,迟夏其实很想像从前那样拥抱,这样就不会冷了。
从前总是这样,当自己说冷的时候,就能够得到温暖的拥抱。
可却没有这样的勇气。
他想,或许薄秋比自己更早地就知道他们之间的情感,只是那时自己不懂,所以才搞得乱七八糟。
迟夏安安静静地看着薄秋,望着对方那双绿色的眼睛,如湖水般令人沉浸。
许久之后,薄秋轻轻将他拥入怀中,是温暖的。
他和薄秋很少拥有过这样安安静静的时光,从前黏黏腻腻的,往后冷冷漠漠的。
没有这样平静的时刻。
其实这样也很好了,他们能够感知到彼此的存在。
雨落在窗外,已经不冷了。
雨声盖住了心跳,身上传来温度,小小的屋子就仿佛是整个世界。
世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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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还没有送出去,迟夏就已经沉沉睡去。
屋外的雨声落在树叶上,声音簌簌,风吹拂进来。
窗帘遮挡了光线,白天也如同深夜。
薄秋坐在床边看着迟夏的侧脸,伸手想触碰,最终却只是将那略长的头发缠绕在指尖。
他和迟夏一样,从很遥远的未来而来,在历经生离死别之后。
似乎是岁月总格外偏爱他,让他们又回到过去,再给他们一次重来的机会。
他久久地望着床上的人,如同他们分别的那天一样,轻轻地吻了迟夏的发梢,说:“午安。”
……
迟夏死的那天,屋外下着雪,白茫茫一片,路上也没有行人。
那时他出现幻觉的时间远比清醒的时候多,也不认得人,总是嗜睡,冬日里常常望着雪发呆。
那天清晨,迟夏看着飘落的雪花说:“下雪了。雪花落下的时候,会想家吗?”
薄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将衣服给对方穿上,在窗台堆了个城堡雪人给迟夏看。
夜晚的时候,他一如既往地抱着迟夏入睡。
对方缩在他怀中,似乎又梦见了不好的东西,总是在梦里都流着泪。
他轻轻地擦着迟夏的眼泪,和往常一样。
那是他们生前见的最后一面。
隔天清晨,是个难得的晴天,阳光透过白纱帘落在床上。
薄秋从睡梦中醒来,怀里是冷的。
他抱着一堆毯子,卷得乱七八糟,似乎是迟夏所为,但做这件事的人已经不在卧室里。
他不知道为何今天迟夏醒得这样早,也不清楚自己昨天为何会睡得那样沉,只是心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屋外的天色好得像梦,阳光璀璨而绚烂。
他是在二楼书房的角落看到迟夏的。
从拐角处望过去,窗外是白茫茫的世界。
大雪飘渺、寒风凌冽,光线从窗框而出斜斜地落在房间的摆设上。
屋内炭盆还泛着火光,带着暖色。
雪白的地毯铺在书房地上,几本翻开的书垂在琴凳旁。
迟夏躲在角落中盖着毯子仿佛熟睡,手里还攥着那本他从前爱看的书。
那天他看了许久,直至阳光从屋里消失,才走过去将人抱起。
从前那样柔软而轻盈的身躯,那时却仿佛很重,怎么都抱不住,稍微用力甚至能听到骨头折断的声音。
指尖冰凉,毫无生机,即使拥入怀中也逐渐褪去温度。
自那之后,迟夏再没有醒来。
窗缝的冷风吹过来,直至体温再也无法让这具身躯重新温暖起来,他才伸手搭着对方的手腕。
迟夏腕间的白纱布还没拆,里面入骨的伤口也还未痊愈。
他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那寸伤口。
天黑时,才低头吻着那截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