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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从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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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的许多年里,薄秋总想起迟夏,想起那年夏天他们的遇见,想起他们是否还有更好的结局。
他出现在迟夏面前的时间不算早,却也不算太晚。
那年,迟夏刚十三岁,他十五。
早在遇见薄秋之前,迟夏就已经独立经历了许多事请。
他所居住的那座海岛坐落在最贫穷的省份里最贫穷的市、市里最贫穷的县最贫穷的镇、在镇里最贫穷的角落,常年混乱。
海岛与世隔绝,国外的人总来这里收着高额的保护费。
经常他醒来,岛上就会少了几个人。
那时他已经知道自己不是爸爸妈妈的孩子了,也再未拿过他们的钱。
十三岁生日到来之前,他的日子过得不好。
幼年时漂泊孤苦无依,投奔亲戚亲戚死了,上学时被孤立,考上了初中后好朋友被他害死了,后来肯收留他的陈姨跳海了。
似乎只要有人对他好,就总会被他害死。
岛上都说他是克亲克友的命格,不让人靠近他。
那年七月到来之前,迟夏总会坐在海边那座荒山上往下望。
那时他的父母因为逃债而不知所踪,好友已经死了半年,去岛外的路太远,只有用眼睛去看。
他们所约定的跑出海岛的梦想,只剩下一个人了。
偶尔他会回想起很久远的过去,在寺庙里卜的那一卦。
那时周围喧嚣,红纸白烟,人来人往。
所有人都兴高采烈的。
只有他的签上命数不好,做注释的那人说:“这签的意思是谁对你好,谁就会死。”
迟夏从前不信这个,往后也不信。
只是生命中十三年,在他眼前死的人太多。
即使不信命数,他也再没有与人亲近过。
初中的课程对于他而言过于简单,而他想要寻的公道又太过遥远。
所以他只有日复一日望着海,等待着自己能够得到答案的那天。
只是后来他遇见了薄秋,对方拿真心来和他换。
他没得到过,所以不想婉拒。
……
海岸的背影逐渐消失,微弱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他的面颊上。
迟夏缩在被窝里,雪白的被子遮住了下巴,只露出小半张脸,浅浅的光都显得有些过于炽热。
混沌之中迟夏半梦半醒睁眼,抬头时刚好能看到薄秋在旁边的办公桌旁,手里拿着文件。
他觉得自己仿佛还在过去的那个世界里,那个自己已经将一切搞砸的世界里。
那时候他也总会在醒来时看到薄秋在自己身边。
偶尔他会记得薄秋的名字,但更多时候想不起来,只是本能地觉得这是个好人,想要亲近。
他其实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
只是那天雪花落下时,他忽然就记起了所有东西,好的坏的,从前的和往后的。
那些总在他身边吵闹的幻觉也消失了,那天没有人要他偿命。
夜晚他在薄秋怀中醒来,对方抱得很紧。
他想去看雪,看看书房窗台上堆的雪人有没有化掉。
他怕薄秋被自己吵醒,所以下意识地给对方扎了一针。
就如同从前他流着泪要从天台上跳下去时,薄秋也会对自己这样做那样。
药物能让人睡得更好一些。
在书房里,他望着雪花覆盖了他的城堡,和窗台上的雪人。
清晨漫长,他没有等到日出就回到了卧室里,坐在地毯上看着薄秋。
对方睡得不太好。
他触碰着薄秋的指尖,伸手拍着对方的手背,一下又一下,轻声说:“睡吧,不要想我。”
自从薄秋来到他身边之后总被他吵闹。
白天夜里总要盯着他看,忙着给他包扎伤口,忙着开导他,忙着给他做吃的。
对方的身上都是伤,那还是不久前自己弄出来的。
有书本砸到的淤青,有他咬出来的见骨的伤口,也有叉子从掌心里穿过去的痕迹。
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做过这些事了,但他知道是自己做的。
他已经看不见真实了,只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和幻想中的人说话。
或许下次再睁眼,他又会变成那个样子。
他不想总麻烦薄秋,也不想让对方总因为他睡不好。
那天,他自己吃了药,点着壁炉,将和自己有关的照片都放进了火里。
他不想要薄秋记得他了,他不要薄秋再想他了,总照顾别人是一件耗费心神的心情。
天出现微光。
他还没有等来薄秋,天就又黑了。
或许是执念,也可能是幻觉,死后他又在墓园里看到了薄秋,对方看不见他。
眼前是自己的墓碑和照片,他却认不出自己。只是在雨幕中听着薄秋日复一日地给他讲着编织好的梦境。
对方发现了他的计划,历经了他的过往,走完了他走的路。
墓园里总是阴雨连绵,薄秋常常和他讲美好的未来,讲到他闭着眼睛都能记住。
那时薄秋总说,如果那时候他们换一种做法,或许就有更好的结局。
他那时总想,或许薄秋也很需要他,才会总在墓碑前看着他,即使看不见他。
他向前走去,想要触碰对方坠下泪水的眼,还想说:“不要不开心,我还在的。”
伸手时却穿过对方的身体,在十六岁的课堂中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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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落在手背上,薄秋拿了杯温水放在他的床边。
迟夏睡醒之后,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薄秋还把他抱在怀里,摸着他的额发说:“刚两点,晚上回来吃吗?”
很久没有等到回答,薄秋只是用指尖擦去他眼角的泪水,直至心跳缓和。
迟夏将额头贴在对方的手心里,说:“要。”
秋日寒冷,屋子里暖和。
衣服整齐折好放在床边,远处的街角已经有学生陆续上学。
时间渐渐往后,薄秋也松开了抱着他的手,只是依恋地抚摸着他的额间,说:“我们该上学了,晚上再去找你好不好?”
刚刚睡觉时迟夏只穿了件白色的棉质长袖,要去学校还得多穿两件,他还坐在床上,垂着头说:“好。”
薄秋已经把衣服拿过来等他了。
迟夏伸手套了件毛衣,而后又自己穿了件薄外套,裹了件校服才背着书包走出门。
屋外细雨飘邈,风吹入骨时陈年的伤会疼。
迟夏垂着头走在薄秋的身边,长久的梦境让他分不清现实与回忆。
面前的东西看起来雾蒙蒙的,仿佛不属于自己。
直至见到周围陌生的同学时,才逐渐有了活着的感觉。
他已经死过一次了,现在能有这样的生活,还能正常地走在路上和薄秋讲话已经很不容易了。
是岁月怜悯他,他不应该不懂得珍惜。
当风吹来时,薄秋说:“晚上想吃什么?”
迟夏垂着眼摇摇头。他不知道想要吃什么。
薄秋望着他,说:“那吃火锅好吗?还是要吃饭?”
迟夏伸出食指比划了一下,他要第一个。
薄秋说:“那等放学了再来找你好不好?”
迟夏久久地看着,点头。
他目送着薄秋离开,在阴天的风中。
很快就到了教学楼下,恰好同桌也在附近,说:“迟夏,要一起上楼吗?”
迟夏看着同桌,轻轻地点头,跟在同桌身边往楼上走。
他想,他也应该要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朋友,不应该总依赖着薄秋。
他得好好地过自己的生活,这样薄秋就不需要再照顾他、忙前忙后过得十分辛苦。
只要他们往后还能见见面,聊聊天就好。
或是偶尔,只是在很偶尔的时候,对方能想起他,就更很好了。
迟夏跟着同桌走到三楼走廊。
同桌见四处无人问:“你们这算是和好了吧?怎么看上去你好像还是不太搭理那个人?”
迟夏点了点头,站在走廊处没说话,没说话。
他原本是打算直接走回教室的,可一想到很快就要分别,又下意识往下望。
薄秋没有走远,在校门口看着他,是他低头就能看到的角度。
陈唯也走到那里,看了过去,恰好就看到薄秋的眼睛。
恍惚间,他觉得薄秋今天和昨天相比,变了许多。人还是那个人,衣服还是那身衣服,但气质和眼神和从前完全不同。
他顺口提醒着:“迟夏……我觉得他有点奇怪。”
迟夏顺着同桌的眼神望过去,看着薄秋。他思考了一下,没觉得薄秋哪里奇怪了。
好像他记忆中薄秋就都是这样子,总爱看着自己,只是今天比较话少。
或许是自己表现得奇怪,才让薄秋留意,让同桌多虑了。
迟夏伸手,表情淡淡地对着薄秋挥了一下手,然后转身不再看楼下,只是对着同桌说:“应该是我奇怪。”
陈唯左右打量他,还有话要说。
只是迟夏没有理会他的想法,径直走进教室,从书包里拿出数学书珍重地翻着。
书里还有他没送出去的信,不知薄秋愿不愿意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