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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相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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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那年相见,薄秋比从前高了些,气质看起来也更像模像样了。
迟夏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薄秋的模样,却在见到时本能地想起海岛上的承诺。
那天他转过头时,薄秋伸手说:“你好,我的中文名字叫做薄秋,是春夏秋冬里的秋。”
那一瞬间,迟夏在漫长的思念和岛上的恶意中解脱了出来。
他看着比以往更加出彩的薄秋,也说:“你好,我叫迟夏,很高兴再次与你见面。”
重逢那日,他不知哪来的勇气,看了对方许久。
他觉得薄秋的名字很巧合,却也不敢多想是否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还只是对方随意选的字。
薄秋看上去比从前沉稳许多,外形也更具有压迫感,唯独对他的好还和海岛上见面时一样。
对方总是细心地询问文化之间的不同,问他能否接受各种东西,说话也很好听。
但由于对方太好看了,他就更不敢去看了。
也因为不敢看薄秋,所以见面他总往人家身上贴。
似乎只要拥抱,对方就看不到自己。
那两个月的时间,是他回忆起来最快乐的时间。
那时候他刚到陌生的城市,没有人再在他耳边说他会害死别人,他也有了自己挣钱的途径,可以吃自己想吃的东西。
即使偶尔也会遇到困难,但他觉得那时候的挫折很小很小。
城市那样大,遇到了困难他就可以像这次一样跑掉。
他可以到任何一个地方,而他相信无论他走到哪里,薄秋都会收留他。
但后来,他发现自己依旧没有远离身世带来的不幸。
讨厌他的人,远比他想像的多,似乎真的只要他存在,就会带来不幸一样。
他又害得薄秋因他受伤了。
不知道从何时起,薄秋也变得和他印象中很不一样了。
直至临死前他望向玻璃窗时,才发现自己的模样好陌生。
似乎所有人都长大了,都懂事了。
只有他停留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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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雨渐大,细雨透过窗缝坠到迟夏掌心中。
他缓过神来,望着老师走进教室,这里的一切还和记忆中的同种模样,像在做梦那样。
身为班长的同桌喊:“起立。”
周围人纷纷站起:“老师好!”
老师在讲台说:“同学们好,请坐。”
一起一坐之中,迟夏才将那些过往的回忆暂时堆到脑海中用不到的角落里,视线转回了课本之中。
同桌坐下后,小声询问:“身体不舒服吗?刚刚叫你都没应。”
迟夏摇头,继续看着课本,没再打算说话。
他不知道总想起薄秋是好是坏。
前世他也总是想起对方,在脑子不太好的时候。
他想要拥有健康的身体,所以其实不应该频繁思念的。
课堂内容与前世一样,老师还在放着课件,讲述着这节课的知识。
迟夏的记忆力有些过于好。
在准确猜中了老师的每一句台词后收回了倾听的思维,开始低头翻阅着自己的正经笔记本。
本子上只有寥寥的笔记,总共也不过几十页。
在学习方面他应该算是比较有天赋,许多知识看一眼就会了,只有弯弯绕绕佐证的东西或是很新鲜的题型才会记下。
老师讲述的每一句话他都会背诵,课件上的每个句子他都能默写,这堂课的知识点早在很多年前就放在了脑子里。
迟夏看着桌面上的东西,一时也想不起来应该做什么。
他有点不喜欢自己现在的情况。
思考了一会,他难得地掏出了压在箱底的课外练习册开始做。
练习册也是前世十六岁的他买的了。
那时他还只是个正经的高中生,有着和跟常人一样的困惑和梦想,也会有解不出来的题、看不懂的知识点。
课本他已经提前预习了很多,知识点基本上都会了,最近一学期开始做高考真题了。
练习册上留给他的还剩下十五套真题。
私下里的他还是很认真的,早就学会了很多往后的知识点。
那时的自己也曾想过,要考上很好的大学,过上很好的生活。
等到可以平视甚至于俯视薄秋,不会再因为自己的身份给对方带来厄运的时候,再挽回这段充满误会和遗憾的友谊。
可后来,即使他做到了梦想中的一切。
他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好成绩,风风光光地进入大学,却也只是继续一段不太好的生活。
他的人生没有因为高考改变,即使因此获得了许多荣誉,即使所有人都在赞扬他,依旧没有。
他还困在自己的过往中走不出来。
到最后,他变成了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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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的时候,陈唯看了一眼迟夏的练习册,也掏出来同款习题开始对答案。
练习册收录的都是前二十年的高考真题,迟夏每次都能接近满分,而他时常比不过。
昨晚晚自习做的理综和数学,他最后一道数学大题做错了。
迟夏看完就盖上了练习册,也没动笔,似乎又是满分。
陈唯心碎碎地问:“还是不用改吗?”
迟夏回头看他,摊开练习册自带的答题卡,说:“最后一道题没做。”
但他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没做了。
陈唯说:“其他的都对了吗?”
迟夏点头。
其他题没什么难度,也不怎么需要计算,最后一道题大概需要十分钟才能做出来,耗时间而已。
他看到了试卷上最后的笔迹也有些乱,纸张上还有圆形的干掉的水渍,能看出来做题的时候他心情不大好,却不知道自己昨天究竟在想什么。
他的记忆都停留在五年以后,对于这个世界中别人以为的寻常的昨天,其实没什么印象。
按理说,平时只要和同桌开始约定了做题,他就会在规定时间内好好答题。
再评分,和对方比一比谁学得更好些。
其实这么做也没有什么缘由,他们从不赌什么,只有口头约定。
只是他觉得有比较的话的话,赢会比输更好些。
陈唯说:“那还是你赢了。你昨天晚上比我早半个小时做完,我答题时间超过了才把最后一道题解出来,最后两小题还是错的。”
迟夏说:“没学过,很正常。”
你还没学过这个知识点,做不出来也很正常。
陈唯说:“话说……你昨晚跑出去哭了,是发生什么了吗?”
迟夏疑惑,他不记得了。他印象中自己很少哭。
陈唯说:“是医院检查结果不好吗?”
迟夏说:“没有。”
他看了一眼书桌底下的检查单,医院检查结果挺好的,身体数值都很正常。
体检是某天他晕倒了被同桌拉过去做的,但那时检查完就赶来上课,报告是昨天抽空去拿的。
他想了许久才想起自己昨天为什么会哭。
是因为自己的身世。
从前他一直觉得自己无亲无故的,是父母将他捡来养大。
所以即使他们对自己不好,他也觉得可以接受。
毕竟如果没有他们,或许自己早死在某个冬天里了。
但那天有人在调查他的身世,而他的朋友给他发了结果。
他是昨天傍晚才知道,他并不像他父母所说的那样是在医院的垃圾桶里捡的,而是偷偷换掉的。
他的母亲最开始就是要他过得不好,所以才将他和亲生孩子对换,又养他在身边。
前面一句是他的朋友跟当年医院里的护士和知情人士问来的。
后一句是他母亲亲口承认的。
其实从最开始,他活着就是不太被期待的。
或许昨晚十六岁的他总想起这样的事实,所以才格外伤怀,觉得自己就算考上了大学也没什么用。
反正也没人想要他活着。
后来肯定是太难过了,又不想在同桌面前哭,才自己走出去偷偷哭的。
陈唯又说:“那你怎么突然哭了?是他做了什么吗?”
迟夏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看着黑板,数了二十个数。
在数字的末尾,化学老师出现在了走廊处,上课铃随后响起。
他转头看向同桌,指指讲台,说:“上课了。”
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所以转移了话题。
陈唯:“……”
从前迟夏很喜欢翻来覆去地跟同桌讲和薄秋相关的事,但后来他历经了许多事,对于闲聊这种话题已经失去了兴趣。
他现在不喜欢回答自己的隐私问题了,也不想总跟别人讨论薄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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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雨还在下,夜晚时雨水滴落的声音让人清净。
迟夏波逐流地坐在教室里,安安静静地看完了半本数学书,又刷着题。
他算了一下要学的书的数量,按照两天一本的进度复习刚好这学期能全都学完,还能剩点时间。
复习完之后,他就可以有足够的时间,用来解决一些他从前遗留下的人际问题。
他似乎没有从前那么有活力了,许多事情想想就有些心累了。
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响了,同桌拾掇拾掇书包就走了。
周五没有晚自习,能放假到周一早上再来上课。
迟夏也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他拎起书包往外望时,薄秋恰好就在他看见的那扇窗外。
雨水飘在走廊,模糊了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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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外。
如同往常,迟夏又站在薄秋身边,走着那条明亮的街道回到了公寓里。
晚餐是吃的菌汤火锅。
迟夏看着面前飘着两片蘑菇,其实没什么食欲。
理智上他觉得这顿饭应该算是味道好的。
但就是不太有胃口,就连午饭他也只吃了一点。
他觉得有些对不起现在的自己。
是从前的自己给了他这样好的身体,他却这样萎靡不振。
薄秋将切成薄片的蔬菜和果盘放到他旁边,说:“肉不喜欢的话,菜和水果可以吗?”
迟夏看了看,象征性地叉了一片苹果啃着吃,又觉得有点甜,不喜欢。
薄秋的目光从没变过,和他记忆中的一样。
吃饭的时候迟夏总想起对方给自己重新书写的未来规划,想起那虚构的美好未来。
也偶尔想一想自己重生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有人想要他走一遍这样的选项,来验证那些年来他听到的美梦一样的未来能否成真吗?
那他又应该怎么做呢?
他看着薄秋,而后又低下视线不再说话。
只是吃着饭。
晚饭吃了许久才结束。
迟夏没有离开这间屋子,也没有问薄秋究竟是几点的飞机,只是从窗外指向学校。
等到薄秋看着他时,他在自己掌心中比了个走路的动作,而后在头边画了个问号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对方。
他想问薄秋,是否有空陪自己去学校里走走,散散步。
如果有时间的话、如果不觉得麻烦的话,可不可以再最后陪他走一段路?
或许明天再睁眼,薄秋就不见了。
他想要两个人还待在一起的时候,多一些回忆。
薄秋看完他的比划完后认真地等了一会,才问:“是想要两个人一起在学校里走走吗?”
迟夏点点头。
薄秋指向窗外,说:“日落了,只有路灯,你可以在夜里走路吗?学校的灯会暗。”
今天日落是五点二十分。
在他们走回家的时候,太阳就落下了,如今只剩下黑夜。
周五晚上学校的教室空了许多,教学楼也暗,道路的灯总照不到尽头的小树林,每一条路都有段远远地看不见的终点。
只有主干道的路灯还好,但偶尔有车辆开过。
迟夏其实已经忘记自己怕黑了。
他后来什么都怕,不只是黑暗。
他没有回答,只是抬头静静地看着薄秋。
薄秋蹲下伸手轻轻地摸着他的头,看着他的眼睛说:“家里有灯笼和手电筒,是只想去学校吗?小区可以吗。”
迟夏听完,转过头不再说话,只垂着眼眸望向窗外。
小区外的景观挺好的,灯很亮,有着烟火气息,活人的气息。
薄秋的提议也很好,走路而已,不一定就要去学校,小区里也很好。
但他就是想在校园里走。
前世他读书的时候薄秋就答应过要陪自己多逛逛校园,但那时候他总以为时间很多,所以周六日都在睡觉。
后来就没有机会了。
只是黑暗而已,或许他不一定很怕的。
迟夏直勾勾看着薄秋,而后伸手盖在开关上。
他闭了闭眼睛,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
见薄秋答应了,就把屋子里的灯关了。
光线消失的时候他闭着眼睛,直至被心中的想象压得喘不过气,才睁开眼睛望向屋内。
失去了光线的屋子,就像个黑色的铁盒子,和想象中的没有区别,仿佛堆叠了无数已经没有脉搏的身躯,触感又湿又软。
他不喜欢黑暗。
黑暗的尽头仿佛堆了很多东西,死气沉沉的。
迟夏看了一会就缓缓坐下,屈膝背靠着墙壁,将头抵在自己的膝盖上,再没有动作。
他试图用想象覆盖这种猜想,想象着看不见的地方里有光、有火,其实并不可怕。
可只几秒的时间,美梦又被抛过来的身躯砸碎。
道路重新堆满了那些他不想看到的东西。
薄秋没有开灯,只是走到对方身边,将人轻轻抱在怀中。
前世迟夏的病情已经不可痊愈,即使自身想要变好,也再难以凭借意志力去控制了。
那些挥之不去的幻觉和无法控制的行为,来源于那具伤痕累累的身躯。
他不知道现在的迟夏是否已经岛上常年的药品而出现幻觉。
他总过少地关注对方。
因为担忧迟夏不喜欢,觉得冒犯了隐私,从此不再见他。
可后来又觉得是他做得不好。
如果他再坦诚点面对自己的内心,或许他们不会走到生死相隔的那一步。
许久之后,窗外的光线照进了屋里。
迟夏睁眼,在朦胧的微弱光线中按下了开关。
“啪”地一声,一切都亮了。
他注意到了薄秋的视线,和轻轻搭在他背部的手,却只是躲得更远。
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我怕。”
薄秋总是这样,什么都不帮他,还总要看着他。
他有些难过。
薄秋和从前许诺他的时候两模两样。
在黑暗的环境中待久了,光线也显得有些刺眼,迟夏伸手遮住眼睛没再说话。
薄秋俯身在他身边,问:“可以吗?”
没有听见迟夏说不可以,他就将人抱得更紧些,依旧很轻地抚摸着对方的背部,问:“在学校里,你看着我看着灯,不要看路,可以吗?”
迟夏在熟悉的怀抱中沉溺,最终做了让步,轻轻地拉了一下对方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