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落叶 ...
-
学校里只有毕业年级还在晚自习，教学楼比往日昏暗。
两人在校园里走着，脚下的路都会通往小树林，那里夜间不开放，灯光寥寥。
迟夏只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手电，望着那片自己面前照着的路。
路灯其实还算亮，并不会让人觉得夜里过于黑暗，只是他总会担忧黑夜尽头可能出现的东西。
仿佛只要眼睛一睁一闭，面前就会出现尸体、出现断肢，出现那些讨厌他的已经变成怪物的人。
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总会那样幻想。
薄秋却不怕黑，即使对方历经的苦难比他多，见过的混乱场景也比他多很多。
但对方什么都不怕。
似乎只要他紧紧地站在薄秋身边，也就不会有危险，不会害怕。
树叶顺着风在空中飘扬，又落在路旁。
迟夏指着飘落在面前的树叶，说：“秋……”
你看，秋天到了，树叶落了。
他把枫叶拿起来，放在薄秋手上，抬头看着对方的眼睛。
他想问：今年的秋天，你还要走吗？
但他并未说出口。
薄秋没有听见他的心声，只是接过枫叶放在掌心中抚平，问：“要捡树叶做标本吗？”
迟夏点头。
要，他要做标本，要做两本。
一本送给薄秋，一本自己留着。
当专注地做一件事情时，迟夏脑海中那些纷杂的幻想就逐渐淡去，也就不再那样害怕黑暗。
走在路上捡起合适的树叶其实是一项很容易打发时间的事，他从前时常那样做，数着数着时间就过去了。
只是很多年前只有他一个人，现在有两个人。
薄秋在旁边看着他，他就会感到温暖。
人群渐渐散去，教室的灯一盏盏昏暗，只剩下雨滴落在树叶上的声音。
薄秋撑着伞站在迟夏身侧，看着对方坐在绿化带旁的石砖上一片片选着银杏叶，又将那些已经枯败的埋进土里。
临近十点的时候，学校里的树都有两片落叶在他们手中。
有很厚的一沓。
迟夏伸手接着从伞沿滴落的雨，也不再看落叶，只是望着雨天。
许久之后才说：“回家。”
-
走出校门的时候已经十点，是平时迟夏睡觉的时间。
他有心将这些树叶再处理处理，再放进相册里，却也有些睁不开眼睛了。
在雨滴垂落的时候，他望着薄秋，眼神里仿佛在说：想要再待一会。
但他只是看着，没有说出口，而薄秋也不能总读懂他的眼神。
雨落在伞面上坠在地上，薄秋陪他走到了道路旁，两人对视许久才问：“可以和你再走一会吗？”
迟夏抬起垂着的头，轻轻地闭眼，询问真的可以吗？
如果会觉得麻烦的话，他或许也可以自己回家，不需要薄秋送他回去。
雨越下越大，两个人一块走挨得很紧。
他们没有约定目的地，却默契地往同一个方向走去。
小路路灯一闪一闪的，从繁华街道步入城市角落。
在围墙雨水滴落在面前时，迟夏想起了一个问题。他问：“我没告诉过你，我的住址。”
薄秋也停住了脚步，望着他说：“我知道。”
我知道你住在哪里，一直都知道。
无论你在哪里，只要你活着我就找得到你。
迟夏听懂了对方的含义，又垂下头一言不发。
是这样的，从前也是这样。
无论自己搬到哪里，和薄秋有关的人总会出现在自己身边。
即使那时薄秋从不来见他，他也知道对方一直在看着他。
因为自己走在路上，总会有莫名其妙的好心人来帮自己的忙，学校里食堂里也是。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薄秋总在给他所需的帮助，却不露声色。
他不知道为什么薄秋总是对他很好，明明他没有太多特别的地方。
……
老城区已经布满岁月痕迹。
各色贴纸被雨水模糊了字迹，斑驳破旧的外墙渗进雨滴。
迟夏站在薄秋的伞下，遥望着目的地越来越近。
他并非是为了享受生活而搬出宿舍，而是因为难以调和的矛盾。
好像他一生中遇到的人都呈现两极分化，喜欢他的极其喜爱，厌恶他的相当厌恶，没有缘由。
他很难遇见像寻常路人那样，礼貌而疏远地对待他的人。
因而总在过度的好与坏之间反省自己。
来到这所学校中，他先认识了薄秋和同桌，拥有了两个对他好的人。
然后就遇见了舍友们，一群对他不好的人。
最开始是他要睡觉，舍友要吵闹，吃饭时总把饭菜洒在他的桌子上、衣服上。
他主动打招呼没人在意，丢失东西无人回应，只会被推来推去，冷眼相待。
两星期下来，他的衣服坏了好几件，笔记本也脏了很多本，许多夜晚都没有睡好。
后来换宿舍的申请也石沉大海了。
在某天校服被弄脏后，他流着泪将眼睛贴在薄秋的掌心里，说起这件事。
而后就搬出来了。
灰瓦上的雨在伞面流淌，噼里啪啦的水声越来越大。
胡同深处，浓密的绿树包围下的陈旧建筑群里有他的住处。
下了雨的地面皆是泥泞，小区内院已长满杂草。
迟夏站在年久失修的铁栅栏大门往里望。
小区门外，薄秋停留在树下撑着伞望着迟夏，拥抱过后说：“晚安。”
很轻微的触碰中，迟夏闭上了眼，再睁眼时也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雨，没说晚安。
他其实想让薄秋跟他回家，他不想让薄秋走，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即使对方早就知道他的住处，也送自己到门口了，却说不出挽留的话。
雨缓缓地坠落伞面，又成线地滴落在跟前，远处人群的喧嚣和近处雨声盖过了沉默。
迟夏没有表达自己的想法，只是眼里有着千万种思绪地看着面前的人。
许久之后，他没得到回应，就垂下眼帘转身要离开。
薄秋后知后觉地看出了迟夏的想法，走到他身边将伞偏向那个方向，挡住落下雨水，说：“我跟你回去吧。”
迟夏愣了一下，看着地面的青石砖两秒，而后迟疑点头，躲进薄秋的伞里。
他把自己的伞收起来、递过去。
雨越下越大。
小区里飘满了各色的落叶，绕过露天的走廊就来到了屋前。
迟夏租的是边户，屋子面积很小，但功能俱全，是复古风格的装修。
两人在屋前收了伞推门而进。
进门隔了个小玄关，放着的东西都是些出门常用的小物品。
迟夏已经不太记得这里的布局了。
后来的他还搬了许多地方，这间小小的房子只是他这段时间暂时停留的地方。
看了许久他才想起屋子里的开关在哪，直至雨飘进屋里时才开了灯。
他没邀请过别人到自己家里做客，不知该是什么步骤，只在适应光线后指向面前的沙发，看着薄秋说：“可以坐。”
薄秋将两人的外衣挂在玄关处，问：“要洗完澡再睡觉吗？”
刚刚的雨飘进伞下，沾湿了迟夏的手心。
风也带着潮湿吹在对方的头发上，有不可见的灰尘。
他记得迟夏不喜欢脏兮兮地待在卧室里。
迟夏点头。
被雨淋湿过的地方，在屋子里总显得有些脏，他得先洗洗手。
他往浴室的方向走，回头慢慢地说：“那你等等我。”
我还想说话。等等我，等我洗好澡，再和我说说话好不好。
半分钟后，浴室。
老小区浴室用的电热水器，迟夏在里面抬头一动不动地看着。
他记得用电热水器洗澡的话应该先打开开关，但他现在看不太懂究竟有没有打开了。
虽然他从前过的不好，但后来他住的房子都挺好的，也不需要自己总去留意热水的开关了，只要打开就有热水。
他已经不会看热水器了。
在昏沉的夜色中，迟夏又走了出来，手上挂着冷水望着薄秋说：“秋……”
他刚刚试了水温，都是凉的。
薄秋走到他身边打开加热的开关，又将他的手指擦干说：“要等会才能洗，我们再等一会好不好？”
迟夏接过毛巾擦擦手，点头说：“好。”
出门的时候，薄秋顺手从橱柜里翻出了个热水壶洗干净，又拔了冰箱的电让出插座来烧水。他说：“要喝点热的东西吗？”
迟夏将手贴在自己脖子处取暖，点头说：“要。”
其实他有一点点疑惑。
薄秋对于屋子的熟悉程度好像比他还高，他不记得对方曾经来过。
但他依旧没有将这点疑虑说出口。
毕竟薄秋做什么都比他好，学得也比他快，或许对方看一眼就都知道东西摆在哪里了也不一定。
而且……薄秋还总是很了解他。
雨落在面前的窗，从模糊的窗扇还能看清身后的人。
迟夏有些生疏地开始看自己从前的屋子，也看着薄秋。
从前薄秋来过这里，在迟夏死后。
那时他买下了这间屋子，按照记忆中的模样装修，在深秋时节住了进来，模仿着迟夏的一举一动。
直至闭上眼睛都能够数出每一件物品的位置。
他见不到迟夏，所以只能走对方走过的路，思考对方的心路历程。
每结束一段旅程，他就会回到墓园里，与对方说着自己的经历。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