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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离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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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杨彰准备在夜里离开,这一带生意不能做了,胡人这边应该也快找到他。他将徐图山先前暂住的房子收拾妥当,将地契换了钱之后,就麻溜地准备跑。夜深人静,他动作轻缓地锁了门,还没松口气,就被一只手捂着口鼻挟持进黑暗里。
杨彰不住地挣扎,按说一对一不至于完全被动,可这人使了吃奶的劲擒他,力气大如牛。他心想完了完了,没命回去见家里那位了。
“唔……放开!”
“别出声!是我!”,这人阻止他叫嚷,声音沙哑难听,杨彰有些熟悉。
他拧着头,睁大眼睛看了看这个脸上抹了草木灰,头发脏乱,衣服也破烂,像个乞丐一样的汉子。竟然是段英。
“你怎么会!你怎会在这里?你不是走了吗?”,杨彰不敢相信,按徐图山的速度,应该早就抵达了安全的地方,怎的就段英一人出现在这儿?!
段英松开他的嘴,抓住他肩膀,低着头严肃问他,“你有没有办法让我和殿下再见一面?”
杨彰抓狂道:“你疯了?!”
段英却两膝一软,就要给他跪下。
“求你了,算我求你,你帮帮我!”
杨彰赶紧止住他,“你干什么?!你疯了?你跪我干什么?!”
“现在外面好多人在搜查我,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再回去,你能不能帮帮我?让我再见殿下一面?”
“我知道这也可能会危及你性命,但你相信我,一旦被发现,我一定拼死护住你。”
段英不知道自己哪来的信心,哪来的良心进行哄骗,他深知自己没有能力护住任何人,但也许呢,徐图山不会放弃他的,不会不管他的,也不会不管杨彰。
杨彰看着面前不住哀求的朋友,心里一阵阵泛酸,他本就是一个心肠好的人,这下更不会拒绝。
他将门锁重新打开,把段英推进去,对他点头,“我答应你,连夜赶过去,明日应该就能有消息,你安心待在这里,无论怎样都不要出来。”
段英脸上涕泪横流,感激地点点头。
阿衣努尔已停了药,他将所有的奴婢都赶了出去,整个宫殿只剩他一个人,除了硬闯的,谁也不让进。
连乌和勒也不见。孩子正被苏曼给照顾着。苏曼对苏日勒软禁弟弟的事情无能为力,王庭没一个人敢置喙。
巴图就成了没主人的奴仆,只能跑去李清那里。出事那日,李清并不在,等他回来,对已经发生的一切表示震惊和愤怒,这让他赶到历史重演,阿衣努尔又被囚禁,而他这次却连陪着的机会都没有,能做的,只有给阿衣努尔配制避子药,以及骂段英。
“我早就不看好那个段英,阿衣努尔却非要和他纠缠,如今好了吧,人家拍拍屁股走了,他又跟畜牲似的被关起来了!”,李清胡乱将手里的医书一扔,把巴图筛筐里晒干的药草都甩出来了。
巴图窝着头不说话,李清看了就来气,“还有你,怎么不好好看着你家主子,和一个没有未来的人纠缠在一起,会有什么好下场?!”
巴图不服,“你不也没拦吗……”
“没拦没拦,我哪拦得住?!”,李清站起来甩下一句话进了屋子。
巴图只好把东西归整好,郁闷地回去,乌和勒现在也不在身边,没有事可做。他倒在床上,长叹一声无意看向小木桌边,上面有一封信。
巴图瞪着眼睛盯了半天,还是满心复杂地打开了信。
第一句就是,“巴图兄弟,杨彰有事相求,最后助我一次。”
……
巴图看完信,心情复杂,段英竟然还没有离开,甚至还想再冒着被杀死的风险返回同殿下见一面。
殿下会答应吗?
他即使再不待见段英,还是去了雀台。里面冷清,就像死了人的地方,没有下人,没有响动,门窗都闭着,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光亮。巴图登上台阶,敲阿衣努尔的门,好一会儿,里面只传来一声阿衣努尔的驱逐声。
“离开。”
巴图将信顺着底下门缝塞进去,用汉话讲:“这里有一封信。殿下你应该会想看的。”
他说完,也没有走,果不其然,过会儿就传来锁链响动和脚步踏动木板的声音。
阿衣努尔布满红痕的手拾起信纸,那红痕是他无意识掐咬出来的,有的结成了短短的红痂,数量较多,泛着丝丝的疼。
他逐字逐句读完了,信纸上有了湿痕,苍白的脸也有了颜色,宛如即将蔫死的嫩绿草叶,几滴水浸到周边干土里,就有了生意。门被他的颤动动作牵连,在巴图视线里显眼地晃动。
“殿下,还要见吗?”
巴图问出口,但下一秒就知道了答案。阿衣努尔打开门,抱着信,双目微红,脸上几道泪痕,已经哭过。双手被稍长了一些的锁链禁锢,但也让他走不出门。
他如今就是一只飞不出去的雀鸟。
“那……”
后面阶梯踏板传来咯吱咯吱响声,巴图回头,看到阿尔善背着手登上来,忙行了礼。
阿尔善看见阿衣努尔露面也很意外,但更多的是欣喜,他满意地对巴图说:“还得是亲近的人劝说管用。你跟随表哥多年,最了解他。”
巴图嘴上道不敢,心里却担心。阿尔善这厮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恐怕对殿下也有所图。但主人说话,他不好多留,离开准备去了。万一殿下想到办法能和段英私奔,必定要多带些东西。尽管这个想法很天真就是了。
阿衣努尔早就把信收起,回到屋里,坐在案几旁,兴致缺缺喝着水。阿尔善跟着坐过去,没一会儿就开始接近阿衣努尔。
事到如今,他大胆挑明了自己对阿衣努尔的心思,像只恶犬一样围着食物旁边嗅来嗅去。就要和阿衣努尔脸贴脸时,被一记力道十足的巴掌掌掴到一边。
阿衣努尔将杯子扔到他脸上,皱眉道:“你不要太过分。”
阿尔善被打,没有生气,离远了点摸着脸,盯着阿衣努尔冷笑。
“我过分?二哥可以,可汗可以,甚至那个卑贱的奴隶都可以!我为什么不能?!”
他攥上阿衣努尔的手腕,“你小时候明明和我最要好,为什么现在避我如蛇蝎?我也没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吧?”
阿衣努尔没有挣,他对上阿尔善的眼睛,“是你避着我。苏合死了,被我杀的,所以你恨我,那你怎么不恨可汗?”
“没有他的授意,我能成功吗?”
阿尔善甩开他,“你狡辩!二哥对你那样好,你却能毫不犹疑地杀死他,你就是一个没有心肠的,婊子。”
阿衣努尔摇头,“他对我好?所以不顾我的意愿将我强迫,囚禁,逼我生子?”
“你也太不讲理了。他对我做的任何事,我都要感激涕零是不是?!”
阿尔善沉默了。
“你我从前一起玩耍,打猎,游玩。我把你当做真心的朋友,你骂我婊子?”
阿尔善所惦念的,其实一直是他和阿衣努尔的旧时友谊,以及那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其实一直都明白,阿衣努尔处于火海当中,无法挣脱。而自己一直在隔岸观火。
这会儿两人一闹开,阿尔善那些迟到的愧疚情感喷涌上来,他只好把阿衣努尔的情绪安抚平顺。
开口道:“我会向可汗求情,尽快将你放出去。”
顿了顿,他又说,“对不起。”
阿衣努尔根本不在意,可如今有心利用他,只能违心应下,此时阿尔善情绪上头脑子糊涂,趁热打铁,他说出了自己所求。
“不用。你只需今夜让我离开一宿,明日我便回来。”
阿尔善机警起来,“你干什么?你是不是想……”
阿衣努尔直接打断他,“你就说你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
阿尔善咬咬后牙,强硬要求陪着阿衣努尔,争论几番,还是答应了。
夜半。阿尔善准备的马车不太显眼,月明星稀的旷野上传来车轮滚动的声音。乌兰城的郊外,阿衣努尔一身月白色,带着手铐脚镣,下了车。身后阿尔善紧跟着,眼睛明亮地环顾四周。
段英从下午到现在,一直等在这里,他没让杨彰跟来,没命的事万不可连累兄弟。
乌兰城曾经是汉人的领土,但最近几年连吃败仗,被胡人夺了几座城池。这座城就是最开始被占领的地方。
段英远远地就看见阿衣努尔下车来,就要不管不顾冲上去,在看到他身后不远的阿尔善后停了脚步。
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相对而立。
段英嘴张了合,合了张,最后说出一句
“我能不能带你走?”,段英几乎是乞求的姿态。
他的伤还没好,整个人穿得厚且破烂,像是逃荒而来的难民。
阿衣努尔闭上眼摇摇头,什么话都没说,清凌凌的眼睛温柔看着段英。他说不出拒绝,也绝对不能答应,否则段英根本走不出乌兰城。
这个宁静风有些大的夜晚,黑晕染着月亮,绿浪被吹出阵阵的沙响。
阿衣努尔的长发被风吹起,飘向段英的方向。他瘦了许多,这些日子不见,棱角更分明锋利了,唯独一双眼满怀柔情,悲悯地看着段英。
他俊美的天神。
柔白圣洁的雪莲花。
永远高悬的月。
相比之下,段英浑身脏乱邋遢地就像个乞丐,畜羊。
“殿下,你能不能跟我一起走?”,我求你了,跟我一起走。
段英哑着嗓子又说了一遍,他这一路可不是逃荒吗,他一刻都不敢停,他怕阿衣努尔不要他,他不能没有阿衣努尔。
“你走吧。”,阿衣努尔何尝不想离开这里,可他不能害段英。
不如就此分开。
他宁愿细细体会腕肉剔骨之痛,也不愿意让段英再受一点伤害。
他应该回去的,远离他,远离他带来的灾祸。
阿尔善手里的长刀跃跃欲试,他就知阿衣努尔是来见这个贱奴的,那日没亲手杀了他,太大意了。
“你在这里能做什么呢?我们两个会有以后吗?”,阿衣努尔故意开始说狠话。
“我们只在一起了很短一段时间。我也只是把你当成疏解寂寞的人罢了。”
“你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特别。”
“你留下来我也只会很快厌弃你,所以,趁我还对你有点感觉,就离开吧,也许我会把你记在心里呢。”
段英当然统统不信,他有分辨能力,知道什么是真心,什么是假意。他拉住阿衣努尔的手紧紧不放,说:“你不要这么说……”
嗖——
“阿英——”
虚空中传来一声响,一支箭朝着段英心口去,后面一双手将他揽开,自己却被刺伤了胳膊。
“小兔崽子!”,是徐图山的骂声。
段英反应过来,忙搀扶住他,激动道:“你果然来救我了!”
徐图山气得要昏倒,拉着段英就要后退,又一只箭放来。徐图山用剑搁挡开,“何人如此卑鄙,放暗箭伤人。”
阿衣努尔早就被阿尔善拉走,他看向缓缓行进的一纵小队,苏日勒骑着马,来到他面前。
然后错不及防狠狠给阿尔善了一巴掌。
阿尔善沉默受下。
苏日勒骑着马绕着阿衣努尔转了几圈,像是在清点货物一样,见没什么差池,才满意点点头。
“是我放的箭,徐将军有何指教?”
徐图山捂着伤口,血流出手掌,让他微微有些发抖。段英挡在他身前,像是随时想为他挡下致命一击。
徐图山勉强开口,“汉胡之间,本无需那么多战争。胡人可汗,你今天若是动了段英,明日我便会陈兵关口。”
苏日勒不知听懂没听懂,亦或是没听进去,都无关紧要。他不是非得此时杀了那贱奴,只是想带回他私逃出家的弟弟。
他不再关注对面两人,只看着他弟弟。
阿衣努尔知道时候到了,便是他不想说离别,也到了离别的时候了。
“段英。你若是想要活命,就赶紧离开。”
段英恳求地看着他,摇头,他不想走。不想离开殿下。
阿衣努尔背过身,像是终于忍无可忍道:
“你以为我很喜欢你?我恶心透了你!你对我恶心的欲望,眼神,所有!我都很厌恶!我平日愿意和你逢场作戏,都是因为你知道我的秘密。”
对,一切都是从他阿衣努尔身上开始的。他忍着心痛,继续说道:
“你要是透露出去,我就会沦为整个王庭的笑柄。可是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就是因为那天。你连累我连累得还不够吗!你为什么要回来?!”
“快滚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