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气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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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雨水落在它黑色的羽毛上，像打在一块黑色的石头上。某一刻，它突然站了起来，于是聚集在它胸腹的雨水啪嗒啪嗒掉到它爪子下的木屋顶上。
它抖了抖羽毛，更多的雨水从它的羽毛中弹射出来，在空中与天上落下的雨珠交错，就像石头摩擦生成的火花。
然后，它张开翅膀，在雨中静止不动，就像径赛选手要有个起跑姿势一样，它还需要适应这具身躯，预备备——
呼——
它从木屋顶滑翔下来，又成功在接触地面的前一秒拐了个弯，在朦胧的雨雾中低空飞翔。没有观众为它的成功喝彩，它扇动翅膀，贴心地飞到窗玻璃前和里面的人打了个招呼。
“什么鬼东西？”屋子里的人叫道。
嘎。飞远的它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五年前的感觉。
很快，树林里响起一连串诡异的叫声。
“嘎嘎嘎——嘎嘎嘎——”
……
“至于‘斯坦西案’，米勒你不好奇吗？凡妮莎·斯坦西和伊扎克·比尔——为什么死在了树林里？”
“你怀疑是银餐会插手杀了他们？证据呢？”米勒问怀特。
“首先，是树林里的怪声，呃……”怀特尝试模仿，“我记得是，‘呱呱呱’？还是‘嘟嘟嘟’？‘嘎嘎嘎’？”
“……”
米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上司滑稽地摆弄唇舌，可他突然一想，发现自己竟然也记不清那怪声了，就好像有人往他的大脑吹了一口气，于是与怪声相关的一切都飘散了。
怎么会？米勒心头一惊，他的记忆从不会出错，更何况这才过了一个晚上……
“咳咳，我们还是看看这个好了。”怀特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透明玻璃瓶，宝贝似的摆到桌上。
“哪怕过去十七年，我还是一下子就闻出来了——和曾经的蜡烛味一模一样。”
玻璃瓶不大，单手就能包裹住，外表干干净净，看不出曾经装了什么东西。米勒拿起来放到鼻下嗅了嗅，什么味道也没有。
他没有说出这一点，而是质问起他的上司：“您私藏了证物？这会让我对您的话语产生怀疑。”尽管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
“咳咳咳，”怀特有些讪讪地清了清嗓子，很快又一本正经地说，“有时候，我们不必拘泥于规矩，这东西在我手上才能发挥出最大价值……米勒，你是不是什么都没闻到？”
米勒沉默不语，只是把玻璃瓶重新放回桌上。
“果然如此，”怀特声音下沉，“我曾经试探性地把那些残留的蜡烛拿给其他人，他们也闻不到蜡烛上的特殊气味，可我隔老远就能闻到了……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也不会相信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
怀特拿起玻璃瓶：“‘它’究竟是凭借什么来筛选人的呢？为什么偏偏是我的父母，还有我呢？我百思不得其解，米勒，我不得不问你一个冒昧的问题，当然，你可以选择不回答——米勒，你相信世上有神存在吗？”
“不。我不信神。”米勒说。
人们信奉主。如此经历的痛苦、旁观的幸福都有了解释，如此支撑自己为什么而活，为什么而死。自六岁后，米勒不再相信一切神明。
“真巧。”怀特笑眯眯地说。米勒不知道“巧”在哪里。
“我原本也不相信的，但是，在经历了这一切后，现在半信半疑，”怀特用一种遗憾的口吻说道，“否则该如何解释，我噩梦深处的气味再次出现，而我隔了老远就认出它了呢？”
原来怀特不是因为听到怪异的鸟叫声，而是因为闻到熟悉的气味，才和米勒丢下埃莱森等人前往溪边草地的吗？
“下这么大的雨，您也能清晰闻到吗？”米勒突然说道。
怀特用手点了点太阳穴，肯定回答：“没错，就像我说的，已经刻入大脑。”
米勒没有质疑，而是又换了个话题：“昨天晚上，您说会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一切，您已经解释了‘洁癖’，那么关于开车呢？这也与银餐会有关吗？”
怀特眨了眨眼，说：“啊，这个倒与他们无关，而是与你。”
“……”
米勒握紧拳头，说：“我有驾照。”
“我知道，考试有要求嘛，不要紧张米勒，嗯……也许我昨天晚上不该夸下海口，这样会显得我像个两面派，就好比把三明治的两面都抹上花生酱……好吧，米勒，是你哥哥要求的。”
“什么？！”米勒的声音都变调了，使得他接下来喊出来的名字显得咬牙切齿。
“西奥多·达让特？”
“显然，你的哥哥很关心你，当然，我不是一个听信一面之词的人，我观察了一番，又问了埃莱森，他说你确实会格外关注驾驶者的情况……”
怀特不知道是在试图挽回谁的形象，还是直接把三明治扔进花生酱瀑布里，先是卖了米勒的塑料哥哥西奥多，又卖了米勒的塑料搭档埃莱森。
米勒只觉气血上涌，匆匆结束对话，走出怀特的隔间，路过看见他出来高兴地站起来的埃莱森和结束发呆的格温，回到自己座位抓起电话筒就开始拨号码。
正和心上人享用午餐的西奥多对于弟弟没隔几小时的回电先是感到惊喜，又在直白的质问中变了脸色。
“对不起，米勒，”西奥多道歉道得干脆利落，坦坦荡荡，“最开始几年你情况不好，我们都很担心你……不，不，我不是用这个当借口……我发誓，除此之外我再未干涉过你的工作……”
西奥多·达让特放下话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尽管对面的米勒厉声质问，理亏的西奥多还是问心无愧，无论是谁——只要知道米勒过去的经历——都会这么干。
只是八个选择中，选中西奥多来做这个恶人。
西奥多环抱胳膊，面带苦恼，当初米勒宣布要进入警察行业，所有人都知道他还是没放弃追查杀害他亲生父母的凶手，大家轮番劝说无果，又实在放心不下，内部会议决定派出最年长的西奥多去“看着”米勒，一来他与米勒的关系最好，二来家里就他最无所事事，当然，西奥多对这样的安排是十分乐意的。
起初，八分之五的人认为米勒会倒在驾驶证考试上，结果没有，这下，八个人都知道米勒会坚持到底，一条路走到黑了。
一双带着凉意的手按住了西奥多的脖子，西奥多没有回头，脑袋后仰，观察上方垂下来的洁白头发。
“你弟弟遇到麻烦了吗？”身后的人微微附身，雪白的头发便像藤蔓般包裹住西奥多，在两人之间形成一方半密闭的空间。
他嗓音清澈，仿若冬天结冰的湖面。
西奥多抓住一缕头发，又任由它从掌心滑落。
“他刚来的时候，瘦得像一具骷颅架子，”西奥多喃喃道，“他躺了半年，之后整整两年没有开口说话，不管我们对他做什么样的恶作剧，开什么样的玩笑……只有一次，佐伊用两辆汽车模型做了个小机关，人走进来踩到第一辆车，汽车自动撞上第二辆，然后头顶就会掉下三明治……那次佐伊被揍得真惨啊，我们所有人都被妈妈狠狠教育了一番。”
“那是你们活该。”上方的声音带着轻轻的笑。
“没错，”西奥多肯定他，“我们很快停止了这些愚蠢又不起作用的行为。第三年圣诞，诺玛的毛绒小熊不见了——那是她最喜欢的一只，所有人从白天找到黑夜，一无所获，最后垂头丧气坐在餐桌前，一个声音突然出现……”
在烤炉里。
谁的声音？大家左看右看，最后发现竟然是来自角落里的米勒·达让特。
哦天呐，诺玛甚至忘记了她心爱的小熊，而是惊喜地叫道，米勒弟弟，原来你会说话呀！
大喜事！米勒会说话了！
这是圣诞老人送来的礼物！达让特夫人感动地擦眼泪。大家拍手乱叫，央求米勒再说一句，再说一句。可惜米勒就说了那一句话，就又不理人了。
还是西奥多先注意到冒烟的烤炉，急忙打断大家庆祝——着火了！
哦不——我的烤鸡！女仆双手抱头，失去表情。
大家手忙脚乱地打开烤炉，救出只剩半截的毛绒玩具，屋子里烟雾缭绕，每个人都是一鼻子灰，圣诞大餐也泡汤了。
“最后我们也不知道是谁把小熊塞进烤炉里的。”西奥多笑眯眯地说。童年的回忆总是让人感到温馨。
但很快，笑容从他脸上消失了。米勒说得对，他们自以为是的行为，不仅是对米勒的不尊重，更伤害了他。
“去看看他吧，”那双手从西奥多的脖子移到脸颊，紧接着，柔软的气息落到西奥多的嘴唇，“你很担心他，对吧？”
西奥多的视野被雪白覆盖，没有一丝杂色。
他眨眨眼，握住脸颊上的手，重新露出笑容：“你说得对，我该当面向米勒道歉。”
“亲爱的，我们把这当成一次婚前旅行怎么样？”
“当然可以。”上方的人回以一个柔和的笑容。
说干就干。西奥多立刻动身收拾行李。
这一边，米勒挂掉电话，闭了闭眼，努力平复心情。
埃莱森小心翼翼靠近他：“米勒，发生什么事了？”
“……”
米勒看了他一眼，一句话不说地再次路过他，走到长桌前拎起自己的公文包就往外走。
“米勒？你去哪儿？”埃莱森叫道。
无人应答。
格温从进门坐上椅子后，就再也没有挪动过屁股。现在，他看了眼依旧没动静的隔间，又看了眼颇为空荡荡的房间、傻呆呆伸着一只胳膊的埃莱森，很快做出了选择——
他离开椅子，先是在原地跳了两下，活动活动身体，然后穿着九成新的皮鞋，追赶离去的米勒。
什么情况？埃莱森眼见一个两个都走了，最后只剩他一个……不是，以前不应该是他第一个溜走的吗？
“咔哒。”隔间的门开了，哦对，怀特还在。
怀特面色如常地走了出来，看到埃莱森还没走，惊讶地说：“噢，埃莱森，你竟然还没走，难道你是听进去了我的话，决定稍微勤劳一点吗？”
“警长，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埃莱森的脑袋一团乱。
“回去等着吧，”怀特微笑道，“现在还不到时候。”
什么时候？
米勒还在隔间里的时候，尽管得知了他的哥哥插手他的工作这个非常打击人的消息，他还是强压怒火，问出未尽的问题。
“如果真的有银餐会参与，他们接下来会做什么？”
怀特说：“他们一定还躲在附近，好寻找时机带走伊扎克、凡妮莎……也许还包括阿维亚的身体。”
“在葬礼举行之前，他们一定会再次出现。”
在葬礼举行之前。
米勒还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不然他一定会接着问，在葬礼之后不行吗？反正都是尸体了，埋下去再挖出来就是了。
米勒没问，不然，怀特会告诉他，不行。
身体埋在土壤之下后，所有附着于上的东西，神的祝福或是魔鬼的诅咒，都会失去作用。
怀特的父母，从未进过棺材。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