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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醉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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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怀×萧烬
假正经反差萌受×卑微王爷攻(假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林王勾结外敌,欲行有损帝王之事,贬去王爷之位,于三日后午时问斩!”
“钦此——”
“臣萧烬……领旨。”
慕容怀睁眼,动了动指尖,手臂已然全麻,他微蹙眉,轻喃道:“竟是累了,梦到这些陈年旧事。”他抬手将阅完的奏折合上,放下。再拿过一张纸铺开,提笔,却久久落不下,只好搁了笔,一声短叹。
“蓝管家。”慕容怀唤。
门扉被推开后,一位蓝袍黑冠的男人,袍上白鹇栩栩如生,对他欠身道:“陛下。”
慕容怀“嗯”一声,有些漫不经心,“你让人将那烛盏换一换,孤看乏了。”
蓝管家身形一顿,目光下意识去看那桌案上,一盏紫铜琉璃烛台搁置在左上角,盏内烛蜡快燃至底部。他一念此盏是为邻国所赠,再想其已是昨日事,便答道:“臣这就使人来换。”罢了,退至屋外阖上门。
慕容怀看向窗外,目光稍沉,自语般,“已至亥时了么……不知他那边如何了……”
马车停在一处别院,帘子从里边掀开,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手,骨节突出明显,青色筋脉隐藏在皮肤之下。黑底金边,袍上绣了白鹤,先是如瀑的鸦色长发,一撮发丝挽起,又自发冠上方流下来,再是一张足以倾国的脸,柳叶眼右下方点缀一颗墨痣,眼眸如同黑玛瑙,唇瓣润红,却显得些许薄情。
近侍垂下头,伸手,语气恭敬,“王爷注意脚下。”
萧烬点头拒绝,“不必。”
马夫:“……”王爷还是一如既往地冰冷不近人情。
萧烬在门槛前停下,抬眸看着那张牌匾上的字——有怜轩。他勾起嘴角,眼底却毫无笑意,反而寒如冷泉。
“走吧,这应是最后一个了,事后本王还得赶回皇宫上谏。”
近侍上前扣了扣门环,朗声道:“梁先生可在?我家王爷想见见先生。”
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停在门前,只听里边一个小心翼翼的询问,“可是玄王?今日先生身子有些不适,恐怕要薄了王爷的心意了。”
“是我。”萧烬声音微沉,有威胁之势。
里头闻言安静片刻,倏地打开门,瞳孔尽是惊惧之色,小童目光游离不定,始终不敢看他,在开口时磕磕巴巴像是要哭一般,“仆方才不知北林王亲临,多有怠慢,望……望王爷勿怪!”
萧烬眼眸向下,盯他一会儿,“抬头。”
小童迟缓地抬起头来,眼眶中流连着泪珠,要落不落的,视线对上他之后瑟缩一下,身形无意识发抖,脑子一片空白,礼数也一并抛在后面。像失了魂。
萧烬皱眉问:“你怕我作甚?”
近侍连忙道:“王爷良善温柔,何来怕您一说?定是被您的容貌看得呆住了。”
萧烬不满地乜了他一眼,冷然道:“少拍马屁多做事,有这时间还不如给我把人找出来。”
近侍名季杨,跟在萧烬身边近五年,早已对他的臭脾气习惯了,少时还能噎几句回去,“是是是,我这就去。”带人经过小童身边时同情地看他一眼摇摇头。
还是太嫩了点,没经历过世态炎凉啊。
“小生不知王爷亲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梁先生一只手被季杨抓着从屋内带出来,另一只手擦着额头上的汗、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
萧烬示意季杨将他放开,然后抬手作揖,“梁先生客气了,此次我来也是为询一个问题。”
梁先生打着哈:“王爷先坐,我们再细谈可好?”待萧烬坐下后,他声音抬高,将魂归天外的小童吓得一抖,“辰儿,去给王爷沏一盏茶来!”
小童端着杯盘将茶盏搁在萧烬手边,新茶往外冒着袅袅白汽,他恭恭敬敬地退下。
萧烬没有喝,只看一眼茶色便瞧出来,语气不尽然,“梁先生近来想必多有税收,竟买得起这上等龙茶,不过茶就不必了,先生还是留着给自己喝吧。”
梁先生尴尬地笑笑,不敢苟同,转了话题道:“王爷有什么想问小生的,小生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萧烬半挑眉,所问却非此行目的,反倒聊起了家常,“令尊和令堂可都好?”他的嗓音不疾不徐,温文尔雅,很容易让人放下警惕。
梁先生愣了会儿,笑道:“劳王爷挂心,家中父母都好。”
他若无其事地点头,唇瓣张开又合上,沉默了一刻,无他,萧烬只是在想该如何开口。
但坐他对面的人的心态便不太好,心里头琢磨着这位大爷究竟是何目的,越想越不明白,额头冷汗便冒出来,正想着是不是该他问,大爷便开口了——
“先生可还记得一年前,‘文战不效,则治臣之罪’一事?”
萧烬笑着问,梁先生僵了身。
记得,他怎么会不记得。
玄元十年,此间流血漂橹,山河俱变,文臣叛国,凉国侵城,苏州失陷,京兆尹错判,致北林死刑之罪。
后来昭宣皇帝亲自上阵,带兵击退凉国败将,斩叛国文臣于皇宫前,以血洗命诸候,还北林清白。
至于其中具体是非黑白,世间流传有许多种说法。
梁先生叹了一口气,道:“小生失其所与,不知。”
萧烬眼神一凝,身子朝前倾,呈居高临下之态,道:“先生究竟是忘记,还是本那叛臣之一?”
梁先生嘴唇翕动,眼眸似是一颤,“王爷何出此言?小生自诩清白一世,不行那般苟且卑鄙之事。”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曾注意,话语间分明带着颤抖和慌乱,失了分寸。
萧烬眯眼,睥睨看着他,“小生?怎么,先生在外自称‘君’,到本王这儿却自降身份称小生了?”萧烬用指尖敲了敲桌案,季杨从袖中取出一捆卷宗,呈给他。
他摊开,左执卷末,右手指卷,道:“本王问你,这一言,所为何意?”
梁先生大失所骇,猛地站起来,后又趴跪下去,“臣!罪臣该死!”
萧烬抬起下巴,眼眸垂下,“这是作什么,本王可有说要判你的罪?”
“那、那……”季杨将他一把提起来,待他站稳后便负手站一旁。
萧烬浅笑道:“告诉本王你知道的,时间耗得越久,本王的耐心便少一分,明白吗?梁先生。”
他身形一抖,险些又跪。
管钟人待时辰一到,扶着撞柱朝金钟撞去,“咚——”的声音响彻皇宫。
勤政殿前跪了一众人,均是卸玉冠、脱锦袍。
明黄龙袍身影从屏风左侧走出,一步一步踏上阶梯,落坐皇位,冕上十二旒坠于延的前后端,凤眼俯视众人,唇瓣轻薄直抿,只一眼,万民臣服。
文武大臣均叩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慕容怀轻拂袖,不紧不慢地道:“平身。”
“谢陛下。”
慕容怀环视一圈,道:“今日召诸位前来,想必也猜到几分吧,有没有感觉到殿内空气清新许多?”
大臣们互相干瞪着眼,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说话。
慕容怀摇摇头,“爱卿们好生无趣。”
殿门大开,士兵带着人走进殿内,然后被吆喝着跪下。
“诸君可知,孤为何如此待你们?”见他们不答,慕容怀也不恼,一副怜爱众生的笑挂在脸上。
诡异地沉默了很久后,终于有人按捺不住,“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陛下您这样做,不怕有损皇威,失去民心吗?”
谁知皇帝压根不理他。
蓝管家笑眯眯地站在皇帝旁边,默不作声。
大臣们觉得再无人说话可以沉默到夜半三更时,皇帝突然开口:“再等等。”
“陛下……!”
顾太尉沉着音,不满道:“陛下不是说了么,再等等。”
那人不甘心的闭嘴。
萧烬拢了拢袖,一手背在后,一手抬在前,眼皮掀开,眸子一抬,蓝总管刚从殿内出来。萧烬领首,随即踏上长阶。季杨左手提着宗卷,右手压剑柄,跟在其身后。
一步,再一步。
视野里,那位他心念的人正笑着,两人心照不宣。
大臣们回首看清来人后,皆若有所思,一时之间,殿内陷入死寂。
萧烬微欠身,嗓音温和得不像话,道:“陛下。”
慕容怀蜷了蜷食指,按捺住内心的小心思,但眉眼明显弯了弯,“北林王可叫孤好等啊,此次只差你一人。不过无妨,来得也刚刚好。”
萧烬莞尔道:“陛下,此去吴郡,臣有很多收获。”他使了个眼色,季杨将宗卷交给蓝管家,再呈给昭宣帝。
慕容怀解开捆绳,将它摊开在手掌间,半晌后扬眉:“原来如此,北林可帮了孤很多忙,孤先赏你再说事,否则待会儿染了污秽之物,那多不好,蓝管家,去,把孤的令牌拿来。”
“陛下万万不可啊,皇家令牌怎可轻易交予他人?!”
慕容怀俯身,手肘搁在大腿,手垂下来,显得指节修长,他半开玩笑道:“说什么呢,孤给的只是藏书阁的通行令牌而已,北林平日里喜爱阅读,正好他今日有功,孤赏给他怎么了,不给北林,难不成给你吗?”
那人一阵尴尬,干脆闭上嘴当个隐形人。
跪在大殿中央最前的男人颇为不耐,“陛下究竟为何意,只是为了羞辱于我等吗?!”
此话一出,他周围的人也不满了。
慕容怀笑着任他们吵,眼神像是长辈看晚辈玩闹的无奈与纵容。
蓝管家本来矜矜业业地当个摆件,此时却敛了笑意,皱起眉头,冷然道:“朝堂之上,岂容尔等放肆?”
那些人一听这个声音,要说的话都下意识卡在嗓子里,看他的眼神充满了畏惧。
蓝管家虽是个管家,但他的世世代代却要追溯到一百年以前。
蓝家世代为皇帝做事,其心忠一无二,家大业大,不是他们惹得起的,要说皇帝和蓝家之间选一个他们不敢惹的。
呵,他们宁愿惹皇命,但到头来都是死。
惹蓝家,他们可不会和你讲什么道理。就是因为蓝家的推波助澜以及监督,每代皇帝才得以安坐皇位,若是哪天他们不满意,怎么都能把皇帝拉下来。
至于蓝总管为什么是五品官位,他本人亲自说:“我想得个清闲的活儿干。”于是昭宣帝便千想万想,终于找到了一个适合他的。
总管,坐在屋子里等人汇报事务,闲来无事还可以去巡查一番,但他不想整天待在屋里,太闷,每天跑,又累,折个中,跟在皇帝屁股后面,一个批奏折,一个站门口。一个散步,一个站花园门口,很好。
慕容怀清了清嗓,“行了,现在总能好好听孤说话了吧。”他扭头看向蓝管家,问,“怎么树威严来着?”
萧烬失笑,心想这小孩平日里假正经,都快叫他忘了他的真实面目了。
蓝管家无奈,只好如是道:“陛下,少笑,少言,言语激厉一些便可。”
慕容怀点点头,颇有领悟,于是下一秒便收了笑容,微扬起下巴,眼眸向下蔑视众人,神情如高山冰雪,冷得让人背后发凉。
众人多多少少也能瞧出一些,这般姿态与北林王神似,看来世人言传非虚,他们的帝王与庶人……
那些跪在殿中的人其实都知道,他们今天必死无疑,为什么?因为昭宣帝从来不做他没把握的事。只是他们都觉得一年前的那件事过去了,早已忘却,可慕容怀没忘,他们迟早会被揪出来。
那件事,那件轰动邻国六朝之事。
“拖出去,取首以示众民。”慕容怀最后一字落下,朝臣皆跪。
慕容怀十岁那年,他还是个小太子,母后却因病离开了,父皇也因寒症落下许多病根,太医说坚持不了太久,少则三月,多则半年。他开始早早接触朝政,但一个十岁的太子又能做什么?
于是蓝家便让他们的长子蓝沉来辅佐他,蓝沉十七岁,但懂得很多,从小便跟在皇帝身后学知识好辅佐后代帝王,也深刻记着永不背叛帝王一誓。
慕容怀时常唤他蓝哥哥,每天蓝哥哥长蓝哥哥短,把蓝沉烦得一个头两个大。
没办法,他哄不来人,也不爱笑,还把小太子吓哭过,他甚感头疼,直到他有一次去游玩遇到了萧家的孩子,也就是萧烬,当时萧烬对他作一个揖。
萧烬十三岁,还未长开,眉眼有些青涩,但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虽然脾气和他一样差,对外人却还是温和有礼,彬彬有礼地,“蓝公子。”
好歹他终于有了些兴趣,观察对方整整一天,跟踪狂似的。
到晚上蓝沉才去问:“你有兴趣做太子的玩伴吗?”
萧烬:“?”
他解释道:“太子一个人太孤单”,我怕他童年落下个孤独症,长大会出毛病的。”
萧烬问他:“有住的地方吗?”
蓝沉似是听错了,半晌都愣着,直到萧烬又问,他才干巴巴地回答,喉咙干涩:“有,给你住很大的房间。”
于是他就这么鬼使神差地把萧烬送进了皇宫,谁知后来小太子见到他比见到蓝沉还要高兴。蓝沉也得以安静很久。
他后来去查萧家,竟发现萧烬是庶子,母亲到萧府得不到宠,连带着萧烬也受尽冷落。长子去书孰上学,他便在府里做下人的活。后来萧母抑郁离世,他的地位甚至还下人都不如,下人也可以使唤他,让他住在柴房。
打他,骂他,骂他贱种、狗东西。
还会经常把他关起来不吃不喝一整天,后来他长大了一些,可能是长得凶了点,下人们终于不再打压他,反而出现一些下人倒霉的事件,上次游玩也是萧父破例带他来的。
蓝沉一边觉着这小孩儿可怜,一边觉得他有趣,如果没有后来的烦心事。
“你们要睡一起?”蓝沉木着脸盯着床上的两个小孩。
萧烬抿唇:“不行吗?”
小太子:“对啊。”
对啊,对啊……对啊…………
对个屁啊!!!
蓝沉深呼吸,吸气、呼气、吸气……
他尽力用听起来还算很温柔的语气,道:“这是坏了规矩的,太子殿下。”
小太子委屈地撅起嘴:“可是,萧哥哥怕黑,一个人睡不着。”
蓝沉扶额,太阳穴突突直跳,总觉得今日他答应下来就有大事发生,可一想到那小孩儿在萧府的日子,又不忍心拒绝,于是在小太子死缠烂打下妥协了。
慕容怀今日在御花园的水池边,手伸到池中拨了拨,涟漪荡漾,可池水冷得彻骨,连他的心也一起变冷。
今日是他的生辰,也是噩耗。
“太子殿下?”侍女来到他身边,“陛下想见您。”
慕容怀抿了抿唇,站起来朝父皇的寝殿走去。
皇帝见他来了,叫人将他扶着坐起来,他朝太子伸手,“怀儿,过来。”
他站在床前一米处,没动,低着头。
皇帝又喊,他才过去。皇帝牵起他的手,用布满老茧的大手握住他的小手,他的脑袋垂得更低,隐隐发颤。
“父皇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的母后,没能陪她到老,没能陪你长大。
“你今后不再是太子,而是一朝帝君,你有臣,有子民,还有蓝家…蓝家会永远支持你,你可以…可以相信蓝沉。
“从今以后,这天下,便交给怀儿了。
“怀儿,你记住,干乘之国,国将有勇,国民足食,国泰…便可民安,不失民心,方能、天下大同。
皇帝停了一会儿,鼻息愈发粗重,“只是…今日父皇不能陪怀儿度过生辰了…父皇我….对不起你…父皇和母后永远…永远爱着你…怀儿…”
皇帝最后抬起手,艰难地摸了摸太子的头发,太子只是站着,像是木偶,他闭眼前,看了太子最后一次。
好像他们还坐在花园里,他和皇后拥着太子,一起数星星,一起唱歌。
“怀儿啊怀儿,你要健康长大…”
“月白清风处,君得笑颜还…”
桓献四十九年,献文帝驾崩,殡日一月,其太子怀继位,改号玄元,创三省六部实行科举制,减民赋税,添清明癸节,称昭宣帝。
玄元九年。
“陛下,萧世子求见。”蓝沉敲响书房门。
慕容怀猛地抬头,一瞬欣喜,下一秒眸中的光又暗下去,“不见,你让他回去。”
蓝沉抬着的手垂下去,有些无奈、朝萧烬耸耸肩,安抚性地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
萧烬垂眸,嘴唇抿直,眉头微皱,如今他已至二十三,愈发成熟稳重,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眸,他的很多地方都在变好,除去脾气越来越差。
反观蓝沉快而立之年,看开不少,丧脸折寿,干脆整天笑眯珠的。
“你去忙吧,我自己想法子。”萧烬的噪音低沉暗哑,有些许沙质冷感。
蓝沉挑眉道:“曾经还唤公子,如今便直接跳过,变成你你你,唉,你真是…算了,你俩爱咋咋吧,孩子长大后管不住了。”
萧烬:“…”
待蓝沉走远后,他的思想才回归,昨日他做了什么?对,向慕容怀表白,向他心爱之人表白,他在心中藏了十年的秘密,最终经之他口说出来。
那个他陪伴十年的人,他藏了十年的人,他爱了十年的人,却说…
不喜欢,不爱,对不起。
萧烬不想要这些答案,一旦他的情绪公之于人,便如泄洪的潮水,源源不断,不能终止。
他终究没能推开门进去,站在房外不知多久,直到心疼得再也支撑不住他的身体,才离去。
夜里下起了如柱的暴雨,慕容怀坐在窗前,许多雨丝飘进来,落在他发间,如雪。
他轻叹,还是披了一件外袍,撑着伞走入雨幕。到了他的房前,直接推门而入,收了伞,来到床前,慕客怀垂眸,目光停在对方苍白的脸庞,额头冷汗涔涔往外冒。
这是又陷入了梦魔之中。
慕容怀刚抬手,床上蜷着的人便醒过来,不,应该是惊醒。
闪电劈开光幕,照亮整个屋子,只一瞬,他看清了萧烬眼中密布的红血丝,疲惫,病态尽收眼底,雷声随之而至,萧烬往里头一缩,竭力克制。
慕容怀张嘴,唤他:“哥。”
“轰隆——”雨好似更大了。
萧烬哑着声,咽了咽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慕…陛下。”他欲起身行礼,被慕容怀按回去,“陛下?”他眼中有疑虑,有哀伤,痛彻心扉。
慕容怀摸到了那块玻璃,挡在了他们之间,成为他们整整九年跨不过的隔阂。
他是陛下,是一国之君。唯独不是爱人。
他是臣民,是萧府世子。唯独不是爱人。
他们离得明明那样近,却又远得无法触摸。
那个幼时陪在身边的哥哥不在了,而是卑躬屈膝的臣。
那个天天嘻嘻哈哈地跟在身后的小太子不在了,而是睥睨众生的君。
“陛下既对臣无别心,那这君臣之礼陛下也已尽到,天气凉,陛下还是请回吧。”
“我给不了你名份。”慕容怀突然道。
萧烬抬眼,有些错愕,“什么?”
“我给你的,只有世人的诟病,你……什么也讨不到好。”
“我不在乎。”萧烬泪水决堤,将慕容怀的手牵着放在自己的脸颊上,“我在乎的,只是你的回答……”
他弯了腰,身体痉挛颤抖,心脏一抽一抽地疼,“可你已经告诉我,你不喜欢我,不爱我…陛下…慕容怀…是臣对不起陛下,竟对陛下生出这般心思,我…”
慕容怀闭眼,轻轻揽过这个脆弱的男人,他道:“我爱你,我想你陪在我身边,我想你永远也别离开我,哥…”
“我爱你。”
很早之前就爱你。
是他胆小,是他退缩,是他没有勇气接住他。
玄元十年。
正月初一,萧世子进宫面圣,升一品,封北林王,黄金三百,封地百里,其心祭天,以亦忠。
十五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蓝沉提着笔,面前搁着一幅画卷,他摇头,“唉,不好看,果真是不顺我心啊。”
“陛下,宋御史求见。”
蓝沉吓得手一抖,墨汁滴在画卷上,很好,整幅作废。
他嘴角一抽,将桌案的纸笔收拾干净,再慢悠悠地踱到门口,开门,出门,以快疾耳目之势关门,若无其事地拢袖,“陛下身子不适,已找太医看过,不适疲劳过度,正在休息,谁也不见,有何事,找我便可。”说罢将事先准备好的令牌掏出来。
好有罪恶感,都怪那个姓萧的,居然将皇帝带坏想出这样的事,等他回来必削了他。
蓝沉浅浅微笑。
花市街道明灯五十里,河流花灯数千只,红紫蓝白各式怎样,小贩吆喝,钱袋空空,小孩一哭,买买买,好一副热闹的景象。
“哥,这边!”慕容怀远远地朝萧烬挥手,一身白色长袍在人群中格外显眼,长发被玉簪子束起来,笑着露出白白的牙。
萧烬无奈地跟着他,“就我们俩,这里人多,待会儿走散了怎么办?你…”他的话戛然而止,手心处突然钻入了一阵冰凉触感,他微睁大双眼。
“这样便不会走丢,你会牵住我的吧,哥?”慕容怀眨眨眼,一脸期待。
萧烬牵着他的手抬起来,朝他的手心哈气,然后搓一搓,“怎么这么凉?现在好点了吗?”
慕容怀先眨眼,再反应过来,脸色暴红,语无伦次地道:“不,不凉,哥你…你真没趣,我我好一点了。”
那双滚烫的手握着他的手,温度通过血液流进心房,仿佛就要将他的心烫伤。
很温暖。
萧烬宠溺地笑,“你别乱跑,小心被巡逻的侍卫认出来,很麻烦,别忘了你是怎么跑出来的。”慕容怀心说是偷跑出来的,口上却乖乖答应:“噢,知道了哥。”
待他一转身,和黑甲士来了个对眼。
萧烬抚额苦笑。
慕容怀:“…….”
黑甲士兵:“……”他愣愣地和皇帝干瞪眼,“陛下?”
幕容怀哈哈一笑,朝他挥挥,“你好啊。”
“陛下——!”黑甲士兵猛地往地上一跪。
慕容怀心说你可快放了我吧!!!
“你认错人了啊!你别追我了!岂有此理!!!”慕容怀提着衣摆吧唧吧唧地跑着。士兵们在后面追:“陛下!快让臣带您回皇宫吧!大臣们四处找您呢!”
慕容怀痛天长哭。
蓝沉你怎么回事啊——!你的靠谱呢?!
蓝某某打了个喷嚏,谁在骂他?
“你再追试试,信不信孤……我减你的税?!”
“陛下别开玩笑了,快跟臣回去吧!……北林王?!”
慕容怀忽地被抓住往前带,他抬头,心里头泛起波澜。
耳边呼啸的风以及一切外界喧嚣都隔绝开来,有的只是两人的心跳声,还有那双温热的手掌。
世间一切,都难及对方容颜。
十月初露,边疆战急,邻国六朝其两两联立,分攻我朝东、西、南疆三处,顾大将军率兵攻防,其流血漂橹,血流成河,浮尸百万,百姓转入皇城得以安,只惜七尺男儿战死沙场,妇孺老人泪如瀑,白纸飘空,悲憾满城。
敌国传讯相见北林,假借北林之力残杀数干,其万人唾骂,希死示众,辱其叛国狗贼,刑部错叛,拘北林牢狱,敌贼卧底对其刑讯审其君之弱,不语,血流狱地,奄奄一息。
“曾听北林王尊贵高不可攀,如今狼狈至此,唉,可惜。”男人提着鞭柄,将被锁链锁住的人的下巴抬起,“你都要死了,还是不肯吗?只要你把皇帝叫来,你就能活。”
萧烬半张脸都是血污,后背被鞭子打得没有一处好肉,胸口处还有一块铁烙烫伤,两天不吃不喝,靠一碗水吊着命,他本就畏黑,更是梦魇缠身,身心俱伤,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但仍是固执地不作任何回应。
男人恨得又想给他一鞭子,却被阻止,他的同谋对他摇头,“再审下去他会死,先放着,带回去,以他和那个皇帝的关系,威胁一下就说出来了,我让人来接应我们。”
“行。”男人笑着,在萧烬耳边道:“听到了吗?你和那皇帝…不止是君臣关系吧?”
萧烬猛地抬头,目眦尽裂。
……
“陛下——!前线来报,北……入了凉国境内,都说他…叛了您!”
慕容怀拍案而起,咬牙切齿道:“凉、国!”
“陛下,六国余党只剩凉国,北林王被囚,不可冒然…!”
“孤要亲征!备马,现在就启程!”慕容怀眼中迸发出怒火,红了眼眶。
….…
“萧烬…哥……”哭声很熟悉,近在咫尺。
“哥,你醒醒,别睡好不好…我们要到皇宫了,我给你找最好的医官,肯定能治好你的…别睡,求求你…”
萧烬心想,小孩儿又哭了,要哄好久才能好。
他想说,他没事,他不会死,只是有点累,睡一觉起来…
就陪你去临安看花…
玄元十年十二月,寒冬腊雪,满城落白,掩住两月战争血污,昭宣帝带兵亲征,败凉国,大捷,还北林清白,此战震大国,替其斩首叛国文臣,各国求和,帝允,此间。
天下大同。
“诶诶,知道吗?昭宣帝今日在朝廷斩了十几位官员,据说是一年前的余葬。”
“杀得好!这种人就该在屎坑里烂掉!”
……
蓝沉穿过连廊,到门前停下,抬手欲敲,又停住。
“哥,我好想你…”
蓝沉:“……”大事不妙。
“哥唔…唔、哥…”
萧烬将暮容怀抵在桌案上,低头吻上他的唇,舌尖撬开齿缝探进去,津液连在舌尖上,再伸出来,唇瓣吻过额头、眼睛,鼻梁、下颌,喉结…
他抬手解开对方的腰带,一层层地剥开…
“外面…好像有人..…”
“嘘,你是皇帝,别人不敢进来,乖,就一次,今日便放你去休息好吗?”萧烬低声哄着,欲望简直快将他吞噬,他忍得快疯掉,想下一秒就将他吞吃入腹。
屋内渐渐传来“嘶嘶”的抽气声,还有压抑克制的喘息声,淹没了潺潺的水声。
烛台燃着蜡,火光照着两人映在床前的屏风上,上面的人的双手滑过下面的人的大腿,停在了腰间,他将人翻过来对着他,缓缓向前……
古朴典雅的木质门扉半开,透出微弱的灯光和热气。
…………
临安一处山园,花开满山,姹紫嫣红。
皇帝终于得以休沐来到此地,百姓们纷纷仰慕。
山林百鸟齐唱,两人一前一后赏着花。
“哥。”
“我在。”
“我爱你。”
这山高水远,千里万里,望山,望海,望浓云寡淡,望飞涧薄浅,或世间万千风物,都难及你的一句爱。
有你,只有你,只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