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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虐攻】怠倦 ...

  •   蓝沉×蓝洵

      伪骨年下

      《醉梦》蓝沉篇,一篇发完

      立意:人世间悲欢离合,天与地沉默不语

      铜钟被撞响,时辰己至。

      勤政殿内摆置满桌案,殿试生闻声搁笔,慕容怀手肘撑在龙椅上,不紧不慢地伸手去捞旁边婢女手中的果盘里的青提;眼皮懒懒地掀开,语调和缓地开口:“时辰到,都放笔吧,考好的等着,考差的也别担心,三年后再来,啊。”

      众考生:“……”历代帝王找得出来一个这样的么?

      慕容怀拢袖起身,目光扫一眼众人,锁在其中一人身上,微微扬眉,“刘侍郎,你且回去,余下之事交由吏部去办,孤先回宫。”

      众人见昭宣帝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人。

      造葬啊!

      蓝洵只瞥一眼便移开,眼眸垂下盯着试卷,竹卷上写满文字,不仔细看便不会发现,上面有一团洇开的墨迹,他目光暗沉,却又平静如死水,直到有人搭他肩膀才回神。

      “蓝兄,你考得如何?”此人是同他一起前来殿试的门生,韩迅。

      蓝洵侧目浅笑,道:“应是能过的,韩兄呢?”

      韩迅心态乐观,想也不想便答:“考不过回家种田咯。”

      两人是最后离开的。

      蓝沉今田泡在惜抱轩看书,时不时提笔沾上墨水批字,这时门被敲响,他道:“进。”

      萧烬推开门,自然而然地走到他旁边的蒲团上坐下,问:“如何?”

      “什么如不如何?”蓝沉搁笔,眨眨眼,略有茫然。

      萧烬失笑,心中了然,“你今日没去接人?”

      “哦——”,他拖长声音,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就比你小一岁,不需要我去接,况且考好考差皆是他自己的命,我不予置评。”

      萧烬颔首,话题扯到别处,“伯母昨日来寻了我。”

      蓝沉一僵,问:“她,找你,做什么?”

      “想为你寻一门好亲事,但你不肯见她,只好找我出谋划策。”

      蓝沉不可置信地瞪眼,“你答应了?”

      萧烬:“嗯,但我觉得你心思并未放在上面,于是便来告诉你,你自行决定。”

      蓝沉松口气,拍拍胸脯,“好兄弟。”

      萧烬:“……”话已带到,还有人在等他,他便起身告辞,开门和蓝洵撞上,他不动声色地盯着他,两秒后淡淡地点头,错身离开。

      蓝洵垂眸,待他走远才抬脚进去,他看着桌案前的蓝沉,眼中复杂还带着一些其他东西。

      不过一瞬,情绪便被他隐去,他喊了一句:“兄长。”

      蓝沉抬眼,眸色一亮,“君则,你怎地来了?才考完不回去找父亲讨赏,不是你的风格。”

      蓝洵没有错过他神情的微小变化,嘴角轻轻一勾,方才困着他的阴郁散去大半,他声调低沉平缓,“想同兄长一起回去。”

      蓝沉沉吟片刻,道:“也行,好久未回去,宫中的食材也快吃腻,回家讨讨新颖。”他笑眯眯地,“你去好生收拾一番,明日便启程。”

      是夜。

      蓝洵褪去衣袍,缓步走入浴池中,白气氤氲,水没过他的胸膛,他抬手解开发带,如瀑的鸦色长发散在水面上,手浮过水撩起前额的发丝,水珠滑过他的额角,停在下颌。他仰头,它便滑下喉结,穿过那流利精致的胸膛落回水中。

      他后仰靠在岸沿,被水汽氤氲后的嘴唇红润饱满,显得他愈发性感。

      他的美同萧烬不同,萧烬是男性俊美,而蓝洵则是美艳中带着尖刺,随时能刺伤靠近他的人。

      蓝洵喃喃道:“萧烬……和陛下……兄长,你会介意么?”他眸中情绪越来越危险,如同被锁链缚住的野兽即将挣脱牢笼,他闭眼,复睁眼,又恢复往日的平静。

      翌日,蓝沉吩咐仆从将行李放入马车,他一身白袍,款式简单,只袖尾有一簇枫叶,衣摆下端衬着沿红黑边。今日他不想束发,便草草绑上一条发带,发丝随风飘泄,凤眼中浅藏着笑意,他余光瞥见一抹明蓝身影,转头唤道:“君则,过来。”

      蓝洵脚步一顿,远远地看他一眼,遂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

      蓝沉挑眉,目光转向他的鞋跟。嗯,是正常的。他稍抬头,才能和对方对视。

      他笑了一声,“不错嘛,昨日未仔细看,三年未见,你个子长高不少。”竟比我高了半个头,这小孩。

      蓝洵一看见蓝沉便忍不住内心的情愫,心脏怦怦直跳,还好,他从来没有上脸这个东西,害羞、紧张、羞愧都不会使他脸红,他可以放心大胆地看他。

      但是不够。

      他想牵他,想拥抱他,想吻他,想……吃了他。

      蓝洵浅笑,屈膝仰头,神情认真,“这样,兄长便比我高了。”

      蓝沉忽地一愣,后抬手屈起指尖一弹,食指弹停在对方额头上,眉目柔和,嗓音宠溺地不像话,“你啊你,幼不幼稚?跟个小孩似的,先说好,我现在不带小孩,招人。你多学学萧烬……也不行,他太闷,太无趣。”

      蓝洵不禁纳闷,问:“我为何要学别人?我是你弟弟,仅此而已。”

      “好好好,是我的错,你就算以后七老八十了,幼不幼稚我都不说你。”蓝沉失笑道。

      蓝洵甚是满意。

      “走吧,昨日传书回去,父亲他们特意等我们,再晚点午饭都该做好了。”

      临安街嚣市嚷,石桥九曲,红荷万花,清气扑人,一曲瑶琴,游鱼窃听,两岸边的乌桕、新禾、野花、丛树、伽蓝,诸影诸物,都镶着日光。

      马车停在蓝府前,门前站着一男一女,蓝父神情严肃地背着手,蓝母挽着嫡女蓝沐,一脸慈母笑容。

      蓝洵先下车,见到他们便愣住,抿唇转身,伸手去扶蓝沉。

      蓝沉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把手放上去,“我又不是老爷子,扶什么?”

      蓝洵低头看不清情绪,他似是固执地回答:“怕你摔倒。”

      蓝沉显些气笑,赌气般甩开他的手,兀自往前走,不等他,实则三步一回头。

      看着手心空落落的,蓝洵眼眸一暗,在原地发了会呆才急忙跟上他。

      “父亲,母亲,二妹。”蓝沉打着招呼,手底下偷偷扯扯旁边人的衣袖。

      蓝洵很是不情愿地招呼:“父亲,母亲。”

      蓝父从刚才起脸色便很难看,此时眯着眼递给蓝洵一个警告的眼神,拂袖转身进屋。蓝沐看他也有些许复杂。

      蓝洵在蓝沉看不见的地方握紧拳头,勉强扯出一个笑来,“兄长,我们进去吧。”

      蓝沉心有疑虑,方才父亲分明是看了君则,再看了他。最后他没想出个所然,只当是父亲心情不好。

      餐桌上,蓝母给蓝洵夹了一道红烧肉,“君则,考试如何啊?”她目光柔和,声调和缓。

      “劳母亲挂心,一切都好。”蓝洵道。

      蓝父“哼”一声,“要是考不上就滚出去,别回来!”

      蓝沉目光一沉,不满地放下竹筷,“父亲!”

      蓝沐道:“大哥,不用理父亲,他就是和别人置气,这会儿还没消呢。”

      “沐儿,别说了。”蓝母朝她摇头。

      蓝洵沉默着不发一言。

      “父亲,考试固然重要,但君则也是您的儿子,您怎么能说出这种话?”蓝沉皱着眉道。.

      “你不如去问问你的好弟弟!我警告过他,是他不听!”蓝父加重“弟弟”两个字,他呼吸粗重,像是气极,没了继续吃午饭的必要,干脆直接离开。

      最后只剩下兄弟二人,蓝洵站起来,并没有什么其余的表情,“兄长,我先回房。”

      “等等。”蓝沉叫住他。

      他一愣,“那我先收拾完再回……”

      蓝沉无奈地拽着他的手臂,“不是让你收拾,刘伯,将剩菜收拾一下吧。”他这才对他道:“你和父亲闹矛盾了?”

      蓝洵盯着那只抓着他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是他肖想多年的兄长的手,他的手臂竟开始颤抖,怎么也控制不住,他轻轻地,用另一只手,把他的手从兄长手中抽出来。

      他听见他自己的声音:“没有,没有闹矛盾。”别问,他不敢回答。

      蓝沉没有在意他的动作,只如兄长般关切道:“若受了委屈,大可来找我,别闷在心里,好吗?你一向是听话的。”

      蓝洵小幅度地点头,如同被折断脊梁骨的弃犬,一张不能再用的废纸,如此这般狼狈地“逃离”。

      他知道,他说出来只是自取其辱,他会失去一切,他是弃子,蓝家没有真正将他当作儿子,只有蓝沉将他视作亲人,视作弟弟,只有蓝沉要他。

      只有蓝沉,他只有他,若他连他都失去,那便是一无所有。

      蓝沉心事重重地走在小路上,他越发觉得没这么简单,甚至还和他自己有关。

      “诶,今日老爷他们又吵架了,好像是因为三个爷。”

      “嘘,等会被别人听见,老夫人吩咐我们不许谈论这件事,还嫌一年前闹得不够大吗?”

      “一年前,闹的什么事?”蓝沉面色不善地问那两个婢女。

      那两个婢女闻声一抖,颤颤巍巍地行礼:“大少爷!”

      “回答我。”蓝沉紧紧逼迫。

      “这……这不能说的,大少爷您就饶了奴婢吧!”

      “为何不能说,是要了你的命,还是我的?”蓝沉不怒自威,心中却愈发不安。

      “是三、三少爷对大少爷您……对您有那、那方面的……想法!”婢女怕得说话结结巴巴,差点口不择言。

      蓝沉一愣,先是茫然,再是不可置信,最后又是茫然。

      他问:“哪种想法?他喜欢我?他同我说过,是弟弟对兄长的喜欢,这很正常,不是吗?”

      不是吗?难道不是吗?不是正常的吗?

      他问自己,不知是逃避另外一个答案还是在逃避自己。

      婢女急忙摇头,“不,不是的,是……”

      蓝沉忽地打断:“别说了,他是我弟弟。”他瞪了婢女一眼,“只是弟弟。”

      婢女又匆匆点头。

      蓝沉的嗓音沾上疲惫,眉心一直皱着,像是告诫自己,喃喃道:“君则是我弟弟,他……是我亲弟弟……”

      是吗?

      蓝洵打开门,眸色一闪,他唤:“兄长,您找我?”

      蓝沉低着头,喉咙干涩,他尝到几分血腥味,他问:“我可以进去吗?”

      蓝洵见他状态不对,想下意识去逆他额头,对方偏头躲过去,他手一僵,紧抿着唇侧身,神情晦暗不明。

      蓝沉头痛欲裂,来到桌案前坐下,他指着他对面的椅子,“坐那儿。”

      蓝洵坐过去,忍不住想问,刚张口却被堵了回去。

      “你先别说话,让我冷静一会儿,成吗?”

      蓝洵只好点头,心中不安感伴随着沉默越来越强烈。

      “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感情?”蓝沉问得很艰难。

      蓝洵心中“咯噔”一声、有些无措地解释:“兄长,您在说什么呢?我对您自然是弟弟对兄长的……”

      “说实话!”

      他倏地闭嘴,心脏突然一抽一抽地疼,快喘不过气,胃腹因情绪起伏而痉挛,像有人不断地捶,或是在其中翻搅,疼得他本能地想弯腰。

      “我……我对你……”蓝洵开不了口,他没办法开口,他想求蓝沉,求他别问。

      求他。

      别问。

      蓝沉累了,身心俱疲,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忽明忽暗,身体忽冷忽热,冷得直颤,热得难受,“蓝洵……我是你哥啊,我们有血缘关系!我们是亲得不能再亲的兄弟!”

      蓝洵猛地站起来,身体控制不住地急剧发抖,眼神惊恐,却又溢满悲伤,他开始语无伦次:“不,不是的,你怎么知道?为什么……原来是这样的么?你认为你和我有……才认我做弟弟的?不可能……不可能的……”

      他突然扬声,几乎是吼出来的:“你是不是也不想要我了?!你们都要抛弃我?!你们从来没有把我当做亲人对不对!!!”

      蓝沉被这一嗓子吼懵在原地,又猛地意识到他刚才说的内容,他觉得自己快死了,被这些话活生生淹灭,“你在说什么?什么我认为我们有血缘关系才认你?什么没有把你当作亲人?!”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们是假的,兄弟情是假的……兄长,蓝沉。”蓝洵沉默很久,“我爱你,不是喜欢,是爱,我爱慕你,想要你,想吻你的那种爱,你明白吗?”说完这句话耗尽了他全部力气,他几乎是跌坐回椅子,弯下腰想将自己蜷缩起来,等待天即将塌下来的那一刻。

      “你疯了吗?”蓝沉抬手按住脑袋,艰难地道:“君则,你怎么会……”

      怎么会爱他?

      心痛吗?怎么可能不痛。

      疯的是蓝洵吗?不,疯的是蓝沉。

      蓝沉缓缓起身,眼前却倏地一黑,他往前倒去……

      蓝洵有感抬头,那一瞬他的心脏停跳,目眦尽裂。

      “兄长——!”

      蓝父推开门,直走到他面前,抬手就是一个巴掌,力气大得让蓝洵险些没站稳。

      “我和你说的你都当耳旁风是吗?!你要把我们气死吗?!你要把你哥气死吗?!”

      “沉儿!快!快去叫大夫!”蓝母将蓝沉扶起来揽在怀里,痛哭出声。

      蓝洵木偶般地扭头,脸颊火辣辣地疼,可当他看见蓝沉嘴角溢出的鲜血时,他心疼胜过一切。

      他是被捡来的,莫名其妙被灌入蓝家的血脉,成了他们的“亲人”,可在他心里,他还是那个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弃子,是弃犬,没人要他,他摇尾乞怜,没有人搭理。

      直到他的生命中闯入一束光,照亮他一生的路。

      蓝父蓝母最开始对他没那么好,捡来的就是捡来的,不可能改变。他努力学习讨他们喜爱,一天只睡三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在看书,他不聪明,所以他比别人更加倍地努力。

      终于,他们对他改观。只有蓝沉不是这样的,他才见到他,喊他弟弟,为他冠字,给他吃糖,他是个很好很好的兄长,他却是个很坏很坏的弟弟。

      他恨吗?应是恨的吧。他自己也恨他自己。

      蓝洵想,他让蓝沉失望了,他不是一个听话的弟弟,从来都不是。他爱他很久,爱了很多年,爱得快要死了。

      蓝父指着他,气极,“你去祠堂领戒鞭三十,罚跪三天,没有允许,不准吃任何东西!”

      蓝洵跪在祠堂中央,面前是蓝家世代先祖,他双目无神,只盯着前方,膝盖硌在冰凉的地板上,凉意浸透四肢百骸,可他却毫无察觉。

      刘伯提着戒鞭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挺直的脊背不忍下手,“三少爷……”

      蓝洵哑着声开口:“三十戒鞭,刘伯。”

      刘伯狠下心闭眼,抖开戒鞭,手一扬,那一鞭落了下去,留下红痕。

      蓝洵全身肌肉在那一瞬全绷起来,身形微晃,咬着牙没吭声。

      然后是第二鞭、第三鞭……十七鞭、十八鞭……二十九鞭、三十鞭。

      蓝洵后背被鲜血洇湿,弯了腰,手撑在地面上将身体支起来,汗水滴落,触目惊心的血迹飞溅在他周围,他视野模糊,却固执地看着前面。

      他口中尝到血腥味,便一口口地咽下去,很久,很久他才能开口:“刘伯,能不能拜托你,兄长那……”

      刘伯不忍再看,连忙应下来,心中不乏可怜,三少爷的命为何这般苦,什么都不肯放过他,命运、感情,都不放过他,要将他折磨至死才肯罢休。

      蓝洵等了很久,才等来一句“蓝沉无碍”。

      那一刻他是解脱的,下一秒仿佛就能坚持不住倒下去,但他没有,他仍跪着。

      良久,一刻?两刻?三刻?

      他终于折下脊背,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哀恸而哭,哭得无法呼吸为止。

      蓝洵有罪,他想赎罪,怎么赎,他还有机会赎吗?

      这一晚,一切都变了。

      因为蓝洵死了,他早该死的,在被丢弃的那一天。

      那天好像在下雪,雪花从天空中飘下来……

      蓝沉醒来己是三日后,他下意识去寻找蓝洵的身影,很可惜,没有。

      蓝父说他去太学院冷静,待蓝沉何时原谅他才肯他回来。

      就这样过了很久,直到蓝沉回皇宫也没再见到蓝洵,半点音询也无。

      蓝沉其实早就不生气了,他有什么可生气的,他弟弟没有错,喜欢一个人而已,是男是女有何关系?是亲是陌又有何关系,他有什么错?错的是世人的诟病。

      他想,或许两人再见面时再也回不到曾经,可他愿意试着去接受那份爱。

      蓝沉在皇宫待了一年,处理很多件政务,看过很多件事,见过更多人,唯独不见蓝洵,那个深爱着他的弟弟。

      玄元十四年。

      蓝沉穿过长郁,直达勤政殿。他穿过文武大臣走到皇帝身旁停下。

      慕容怀正持着一本奏折在看,看完后点点头,“嗯,爱卿们所言并非没有道理,居然连百姓们都知道,蓝管家,你记着吩咐兵部多派些黑甲士兵前去,勿出乱子。”

      蓝沉颔首。

      慕容怀:“那便退朝吧。”他扭头问:“蓝管家,去散步么?”

      还没走完的大臣们:“……”陛下这还是朝堂!您就不能保持一下威严么!!!

      蓝沉失笑,由着他去。

      烟雨蒙蒙的江边,江水潺潺流淌,发出轻柔的声响,岸边一排排柳低垂,柳叶在风中轻轻摇曳。

      慕容怀身着便衣,特意寻着一个人少的时间出来,此时正值秋日,丰收的好季节,阳光很烈,照在人身上是暖的,百姓们大多都上农田,街上人很少。

      蓝沉不禁挑眉问:“陛下,何事一定要在这里说?”

      “这里风景好。”慕容怀蹦出一句无厘头的话,心里头斟酌着,半晌又道:“孤前几日见到蓝洵,他如今在太医院当职,职位不低,是副院判。”

      “嗯,如何?”蓝沉问他,后又苦笑,“他应是过得不好吧?瘦了么?”

      慕容怀摇头,“他看起来过得很好,待人待事都同从前无差,只是……孤之前让人留意观察,发现他怪怪的。”

      “怎么奇怪?”蓝沉蹙眉。

      “他好像对任何事都很关心,但却又漠不关心,就像……”他沉吟半刻,才想出一句合适的形容,“就像失去了所有兴趣,激不起他内心的任何波澜。”

      蓝沉缄默良久,嘴唇翕动,“我和君则已经一年未联系,可我又不知再见他时该如何做。”

      慕容怀揉了揉眼眶,“伯父仍是不愿退步么?”

      “有时候连我也不知父亲心中所想,若他是喜爱君则,又怎会多年冷眼相待,若他不喜,又怎会将他抚养成人。”

      太医院。

      “蓝大人,今日该您值勤?”

      蓝洵抬眼,轻颔首,朝那人淡淡一摆手。

      院内归于死寂,只听得见他自己的心跳声,他垂眼继续读医书,暗亮烛火的光照在侧脸,另一半隐在阴影中。

      “君则?”蓝沉远远地唤他,声调如流焰般温和,久远而迷人。

      他忍住内心的雀跃,搁下医书抬头,蓝沉就站在他面前,伸手抚向他的脸,动作宠溺。

      他极低地,用很小的声音,“兄长……”

      我好爱你。

      “君则,你看着我的眼睛。”

      “你……”蓝沉突然消失在眼前,他眸色暗下去。

      “君则,我是你的兄长,对吗?”蓝沉坐在他身旁,捧着他的脸问他。

      他没有思忖便答:“你是我的兄长,仅此而已。”

      他回答过很多遍,熟记于心,他逼着他自己在内心刻下这个答案,他铭记,却刻得心脏鲜血淋漓。

      蓝沉的嘴角忽然淌出血,他猛地站起来捂住自己的头,疯一般大叫:“啊!不要!!求求你!!!”

      他又急忙接住蓝沉倒下的身体,用手去擦,用衣袖去擦,可仿佛怎么也擦不尽,鲜血将他染得全身都是。

      他害怕得颤抖,害怕得跪在地上,将自己蜷缩起来,仿佛瓣断脊梁,揉碎骨骸,变得病骨支离,破烂不堪。

      面前是蓝家祠堂,后背承受着戒鞭之痛,鞭子夹带着他体内的血,溅到门扉上,灵牌上,浇灭供奉香烟,他跪着祈求。

      别对他失望,别抛弃他。

      每一鞭是不是可以减消他的罪?若是可以,那么一百鞭,一干鞭,一万鞭呢?他死也无所畏,只要……

      只要能原凉他……

      “君则,我从来都没有怪你。”

      蓝海猛地回神,胸膛剧烈起伏,额头冷汗倏地流下,他攥住心脏前的衣料,隔着层层布,手下的器官急剧跳动,许是要突破他身体的桎梏。

      他竟觉得好笑,期待着对方原谅他,他果真是做梦梦疯了。

      “太医!执勤的太医呢?!”沈公公神色匆忙,应是出事才会如此。

      蓝洵人还没出去,声音先到:“沈公公,带路!”

      “蓝大人?快,宋御史旧疾发作晕厥在勤政殿了!”

      蓝洵手提医箱跟在沈公公身后,却不曾想见到了蓝沉,他也瞥见他,微微瞪大双眼。蓝洵将视线匆匆移开,和他错身经过。

      探脉、写下药方、煎药均是他一个人完成,他本就心神不宁,以至于时间足足拖去半个时辰,再出来时无己黑彻,时至亥时过半。

      他疲惫不堪,眼底布满红血丝,下巴也多出些许胡碴子,摸起来扎手。意料之中的没有他,蓝洵呼出一口气,竟觉轻松不少。

      只是,他终究要“失望”。

      蓝沉靠在石柱后,站着,一个人偷偷地,三四个时辰,为等他,腿肚险些失去知觉,因为他一刻也不曾多动,脑袋里想的全是蓝洵。

      “君则,没事吧?”

      蓝洵听闻此声,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扭头等待视线聚焦看清,看清他一直深爱的人。

      他隔很久,低哂道:“宋大人己无碍,旧疾还需慢调慢养,不可如此过度操累。”

      蓝沉朝他靠近一步,他便退一步,无奈只好停下来,几米远的距离,他近乎小心翼翼,生怕吓走他,“我是问你,君则,你还好吗?”

      他蜷着食指,偏头挡住另一侧的脸,上面有戒鞭不小心留下的疤,他吸气,语气冷淡,处处散发着冰冷,“劳兄长挂心,君则很好。”他没说“我,”而是称他的字,如今他连对方亲自为他冠的字也不敢要。

      蓝洵过得很好,他过得不好,分明两人是同一人,但他就是不愿承认。

      他嘲笑自己,他是真疯了,才敢同蓝沉这样说话。

      “君则。”蓝沉悲慽地望着他,目光渴求,“你很久未回家,跟兄长回家好吗?”

      “家……”他低喃,眼神迷离无光,他忽地上前拉着蓝沉往前走,忽略控制不住颤抖的手。

      他将他带到无人之地,忽地松手,大口大口地喘气,如同搁浅的鱼,他缓缓蹲下去,肌肉也在痉挛,他掐着那只手,手臂青筋突起。

      蓝沉一把抓着他的手想扯开,但他力气太得惊人,他无措地吼着问:“你做什么?不疼吗?!松手好不好?你先松手行吗?!”

      “这只手……碰到你,你会生气……你一生气,就会吐血……”蓝洵感到恐惧,耳边嗡鸣不断,眼前也渐渐发黑,他语无伦次道,“是不是将它砍断,你便不会生气?一只不够,那都砍断好不好?你又流血了…为什么止不住……为什么擦不干净啊?!为什么还有?!你杀了我吧兄长……求求你杀死我……我要死了!我好痛啊!!”

      蓝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弟弟,那个曾经唤他兄长的弟弟。

      在求自己杀死他。

      蓝沉猛地抱住他,不顾怀里的人的挣扎,他哭了,不住地流泪,不住地心疼,他从不会安慰人,只会笨拙地说着:“你别这样,我在呢,兄长在这,你为什么要这样……”

      伤害你自己?

      “兄长……我不爱你,再也不会爱你……求你……原凉我吧……”

      怀里挣扎的辐度越来越小,声音也越来越小。

      “我不怪你,我一直未曾怪你,这次换我来爱你好不好?你别这样……”蓝沉的泪水啪啪嗒嗒落下来,怎么也止不住。

      直至再也没有声音。

      蓝洵在他怀里闭着眼,蓝沉没有动,他怕他一动,蓝洵就会醒,然后伤害自己。

      他晕过去也并不踏实,嘴中梦呓着:“兄长……我是脏的……”

      蓝沉想,你怎么会是脏的呢,你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让我为你共担哪怕一点。

      “蓝大人,令弟这是心病,时日已久,恐无法根治,若能找到他心病的源头,便能治好,况且解铃还需系铃人。”

      蓝沉谢过太医,将人送走后,他回屋,坐在床沿,低眸看着仍在睡梦中的人,他牵起蓝淘的手,只觉他太瘦太瘦,骨头很硌。

      他想,他们这辈子都无法善终,无论是蓝沉,还是蓝洵。

      蓝洵睡了很久,他醒来时,天在下雪。

      飘飘白雪自天空落下,他踏着乱琼碎玉,行在天地苍茫之中,但他奇异地不冷,反而很温暖,像有人一直抱着他。

      蓝沉站在他不远处朝他伸手,嗓音像温柔河水里不灭的流焰。

      他默念他的名字,闭眼,复又睁开眼时,天际星光闪烁。

      他们脚下拉出一条细长的影子,都是热烈灿烂的,燃尽一生。

      “兄长。”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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