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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盛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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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补课结束那天中午，迟睦和叶琛去学校附近的餐馆吃了顿黄焖鸡。狭窄的店面里，他们并肩坐在靠墙的桌子前，望着黑色砂锅里徐徐冒出的白雾。
“你过年去旅游吗？”叶琛随口问迟睦，“这个假期以后，至少一年内，怕是没什么机会出去玩了。”
迟睦用筷子戳了一块土豆，夹到盛米饭的碗里，回答：“不知道，这要看家里的安排。”
“我们家放假一般都会出去，不过我爸妈还没决定好去哪里，希望这次能去西北那边吧。”叶琛放下筷子，拿起一边盛着饮料的塑料杯，喝了一口。
“那还挺好。”迟睦说，“最后一个能玩的假期了，能去玩玩也挺不错的。”
叶琛很喜欢旅游和摄影，他从小跟着父母去过不少地方，算是游遍了祖国大好河山，知名一些的景点，他基本都去过。迟睦想，以后有机会，他也要去各地走走——就像叶琛说的那样，“留一些时间给生活”。
吃完这顿饭，他们便一起回到教室，收拾要带回去的书本，然后很平淡地告别。他们的寒假算上过年，一共只有十几天，可以说是短得稍纵即逝，过不了多久，他们就又要回到这间教室。
然而，没有人想到，因为那个冬天突如其来的疫情，假期里，他们谁都没能出去旅游，到了开学的日子，依旧被困在家里上网课。
开学考是在线上进行的，但考试纪律很严，全程开摄像头。可能是为了提醒学生们不要因为延迟到校松懈，这次题目出得格外刁钻，六门课考完，老五班的学生群里一片哀嚎。
迟睦正在整理自己的答题纸，电脑上挂着的q.q突然响起提示音，他点开一看，是叶琛的消息。
“靠这次题好难。”
“完蛋，估计又要被陆神找去谈话了啊啊啊啊——”
迟睦把那叠答题纸放到一边，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打下一行字：“难得琛哥觉得题难啊。”
那边弹出来一个哭脸表情，接着，是一行文字消息：
“同桌，你那边方便打电话吗？”
迟睦眨眨眼，快速回了一个“可以的”，还没等他起身，手机便振动了起来。他有点做贼心虚地关上房门，拿着手机走到窗边，这才接通电话：“喂？”
“喂，”叶琛的声音传来，“迟睦，好久不见啊。”
迟睦勾了勾唇角，嘴上却说：“我寻思着你打的也不是视频电话。”
“听声音也好啊，四舍五入算见到了。”叶琛说，“最近怎么样？”
“就那样呗。”迟睦回答，“又出不了门，在家里待着。你呢？”
叶琛半真半假道：“嗨，别提了，我在家里快废了，天天打游戏。”
“你这是表面上玩，私下偷学吧。”迟睦自然不信叶琛真正会荒废学业，便拆台说，“怎么，你打电话找我有事吗？”
“没事还不能找你了？”叶琛的声音颇有几分委屈，“就是好久没见，想你了。”
“……”迟睦觉得自己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说正事，不说我就挂电话了。”
“别别别，”叶琛赶忙说，“早上考数学，最后一道选择你选的啥？”
“我忘了……”迟睦走回桌边，翻看那叠答题纸，“你等等，我看一下，那道题好像有点离谱，我也是连蒙带猜的。”
结果，这通电话，他们就一直在讨论最后那道选择题，最后也没讨论出结果。
深夜，迟睦完成学习任务后上床休息，不知过了多久，他几乎快要睡着了，却突然听到枕边手机的振动声。迟睦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机，黑暗中，他看到屏幕上的时间显示：凌晨1：03。
他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滑动接听：“喂？”
“喂？”那边传来一个匆忙的声音，“我跟你说，那道选择咱俩都选错了，我才想明白……”
迟睦的脑子还在发蒙，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这电话是叶琛打来的。
“琛哥，”他打断了电话那头叶琛兴奋的滔滔不绝，“你是不是该看看，现在几点了？”
叶琛刹住话题：“啊？你睡了？”
“废话，一点多了，我不睡是要修仙啊？”迟睦没好气地说。
“你睡得这么早？”叶琛半信半疑，讪讪道，“那，不好意思哈。”
“……算了，你继续讲吧。”迟睦翻身起来，打开床头的台灯。被叶琛这么一吵，他的神志也清醒了。
“啊，好，我也是刚才才反应过来……”叶琛便继续说下去。
迟睦抱着被子，安静地听着叶琛的讲述。他其实没太听进去叶琛的解题思路，只是任由叶琛刻意压低的声音萦绕在耳边。不知道怎的，听着那声音，他便感到很安心。
叶琛讲完自己的想法，见迟睦这边没有回应，便问：“喂，你怎么沉默了？”
迟睦把下巴搭在抱着的被子上，将手机屏幕贴近脸颊：“我说，叶琛。”
“怎么？”
“你是不是有病啊，大半夜的打电话讲题？”
叶琛那头的声音变得有点生气：“对对对，我有病，大半夜的还想着研究一下这道题，有点思路就给你打电话了，没想到你作息这么规律。别光顾着损我，话说你听了没？”
迟睦打了个哈欠：“听了，但电话上这样说我也没太明白。你拍个照发q.q，我研究一下。”
“行吧。”叶琛感叹，“哎，真不方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学校。”
迟睦说：“不用急，迟早要回学校的。”
“也是，但……”叶琛沉默了几秒，突然说，“迟睦。”
“嗯？”
“……也没什么。”叶琛的声音很轻，如同春日风中的飞絮，或者一段缥缈的梦境，“我想见到你，真的。”
迟睦没有说话，他保持原先的姿势，安静地坐在床上，拿着手机的指节微微泛白。
深夜，房间里很是静寂，只能听到窗外隐隐传来的城市运作之声，还有手机那边叶琛的呼吸。床头橘红色的灯光轻缓地落在四周，将身边物体的轮廓映得模糊不清。
“嗯，我也是。”过了一会儿，迟睦低声说，“希望能早些返校吧。”
那样，便可以在你身边……
想要……见到你。
春末，学校的通知下来了，高二学生被准许返校。回到学校的那天，气温已经接近夏日，却远远未到可以开空调的时候。大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都戴着口罩，尽管窗户通风不算差，还是会感到一种挥之不去的烦闷燥热。
叶琛的身形和放假前没什么变化，浅蓝色的口罩遮住他的大半面容，但那双眼睛还是如往日一般明透。他拿了一小瓶酒精凝胶的免洗洗手液，正均匀地在自己的手背上涂抹。等涂完洗手液，他将洗手液的塑料瓶递给迟睦，象征性地问了句：“你要吗？”
迟睦接过那只塑料瓶，他往自己的手心挤了一点点，慢慢抹开。酒精凝胶裹住皮肤，一开始不太舒服，但那种湿润黏腻的触感很快便消散，手心只剩下清爽与干燥，当然，还有酒精凝胶那种半是甜腻半是清凉的气息——在疫情没有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对叶琛的印象不再是洗衣液的薰衣草味，而是酒精凝胶的味道。
他们像往日一样相处，讲题，聊天，运动，谁也没有提那通深夜的电话，还有话语中若有若无的暧昧。然而，迟睦却觉察到许些不同寻常的意味，就像冰面的裂纹，微不起眼，却昭示着变化。
不知道为什么，在迟睦的记忆里，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只剩下不连贯的碎片，如同阳光下的玻璃碎屑，看不清完整的形态，唯有一片明耀而璀璨的光芒。闪亮的日子，犹如透明的水流，他清晰地感知着它拂过肌肤的温柔，它变化莫测的粼粼碎波，也无可奈何地感到它的流逝。
他记得自己座位边上悬挂的天蓝色窗帘，为了避免日光的照射，窗帘总是拉住的。有时，风从窗外吹来，窗帘便向教室里飘起，等到风停，再落回先前的位置。这一过程总是格外缓慢，好像电影之中的慢镜头，阳光自窗帘的间隙散落，在课桌上投射下斑驳的光点。
他也记得，午后的数学课，教室里弥漫着闷热与困倦。老师在讲台上说着什么，前桌的女生正拿了一盒樱桃吃——可能因为这是一种提神方式，她没有被点名。窗外，洒水车的音乐声远远飘来，调子有些不真实。迟睦悄悄侧脸去看身边的叶琛，却发现叶琛用手撑着脑袋，眼睛已经合上了。可能是因为这份难得的安宁与温柔，迟睦总会静静地看几秒，再去撞叶琛的胳膊，将他叫醒。
还有，那个中午，吃完午饭，他像往常一样独自回到教室。教室里空无一人，还能嗅到消毒灯残留的味道，窗帘被拉开了，阳光洒在课桌桌面，亮得清晰。迟睦回到自己的座位，却发现叶琛一直摆在桌角的词汇书掉到了地上——大概是被其他同学不小心碰掉的。他弯下腰，将词汇书从地上捡起来。书页里夹着几张对折的测试卷，还有别的什么东西，迟睦稍稍疏忽，它们便从词汇书里滑出，掉到地板上。
迟睦将词汇书在桌面放好，又去捡掉落的卷子。他的手却突然顿住，接着，从卷子里捡起一页纸——确切来说，那是一张照片。
他翻过照片，待看清了照片上的人，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照片上的人，正是迟睦。那是高一秋的运动会，少年坐在看台，低着头，认真写通讯稿的样子。由于那天是阴天，光线并不理想，可这张照片拍得很漂亮，无声地凝住那一角时光。这张照片并不是最近冲洗出来的，已经有一些时间了，借着阳光，能看到表面错落的划痕，就像迟睦此刻的心绪。
刹那间，时间仿佛回到了曾经，那场运动会，云翳密布的天幕，喧嚷的人声，叶琛在看台下喊自己的名字，还有跑完步后，他拿着相机向迟睦走来的样子。明明过了很久，迟睦以为自己已经遗忘了其间的细节，可这一刻，他甚至能记起那时空气中雨水濡湿尘埃的气息。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共同走过了这么远的路。
叶琛回来时，那张照片就被放在他的桌子上。他愣了一下，若无其事地照片夹回词汇书里。迟睦侧过脸默默看他，最后还是开口道：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么？”
询问的话语，可语气却是那样平静，甚至笃定。
叶琛移开视线，似乎有些尴尬与慌乱，很快，那些情绪消失不见，不知道是不是迟睦的错觉，叶琛的唇边似乎多了一丝笑。
迟睦从未见过的、柔和的笑意。
“迟睦，我们在一起吧。”他轻声说。
迟睦记不清自己回答了什么，或者自己有没有回答。唯一留下的记忆，便是他的手心与叶琛的手心相触。叶琛的手上有汗，很浅的一层，触感有些微妙，奇怪的是，尽管有汗，他手掌的温度还是要比迟睦稍稍高一点，有种微醺的暖意。窗帘没来得及拉上，阳光便从他们头顶落下，将少年的发梢与瞳孔染为近乎透明的浅褐色。
好耀眼的阳光，像是梦里才会有的明澈，让人有落泪的冲动。
他们正式在一起后，日子似乎没有太大变化。非要说的话，就是中午午休时，他们也会肩并着肩，慢悠悠地走在校外的红砖小路上。叶琛说以前偶尔会撞到其他学生情侣在路上闲逛，现在他们也和那些学生情侣一样了。迟睦在旁边听着叶琛讲话，他微微侧过脸去，望向叶琛明亮含笑的眼睛。
有时，在一些枯燥的课堂上，迟睦会有片刻的出神——叶琛是什么时候对自己产生了别样的情感？在叶琛面前，虽然他不愿在嘴上吃亏，也很少示弱，但说实话，他对叶琛是有些仰视的。叶琛是个有趣的人，无论是外向的性格，出众的学习能力，还是对于生活的热情，都会令迟睦在心理上不自觉地放低自己，进而对这份关系产生许些疑惑。
不过，迟睦从来也没有问过。他有自己的骄傲，不想把这份心情彻底在叶琛面前展现。更何况，大概是因为认识时间久了，和叶琛在一起这件事，尽管他心有疑问，但却从来没产生过患得患失之感。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迟睦想，这样下去，好像即将来临的高三不再显得那么可怕，而接下来的日子也多了一些……呃，莫名其妙的盼头？身边的人似乎有些过分安静了，迟睦不由转头看向叶琛，果然，叶琛的眼皮又开始打架，明显是在和睡意作斗争。
他笑了笑，收回思绪，抬手轻轻拍了一下叶琛的手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