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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谎言or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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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若无其事地拿起水壶泡茶,川宁的莓果味四溢,然后把他握成拳头的手指一根一根抻平,“去洗澡吧,你可以用我的牙刷。”
他几乎是瞬间就消了气。
窄小的浴室里只有一套牙具,甚至没有洗发水和沐浴液,淋浴花洒不如酒店的水压大,牧驰光着脚站在浴帘后的防滑瓷砖上,靠近花洒的挂钩挂着一块用起泡网包裹着的香皂。
他冲掉身上的泡沫,往常总会因安熠起伏的部位此时很平静。
浴巾也只有一条,安熠用过的,厚实的粉色浴巾有点潮。牧驰擦干水后光着上身走出浴室,这次他只带了一条内裤和一双雪袜,睡衣之类的都没带。
客厅的灯关了,安熠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书,他走过去坐在她身侧。
“明早几点的车?”安熠合上书,顺手放在床头的夹层,手指顺着他的喉管滑到胸口,停在心脏的位置,“我送你去车站。”
牧驰顺势握住她的手,亲吻她的手心和手腕。
顺着袖管,他窥见安熠胳膊上的淤青。尽管她穿着长袖长裤的睡衣,露出的锁骨,还有小腿都有一些擦伤和瘀痕。
牧驰撸起她的袖子,还有裤腿,让那些伤痕清晰地暴露在眼前。
“疼不疼啊?”他第一次这样急切,想要看到她赤/身luo体的样子,却不是为了性,“怎么会摔成这样?”
“已经好多了。”
“你没必要这么拼的,”牧驰掀起她的衣角,肋骨处也不乏浅黄色的痕迹,新伤叠着旧伤,触目惊心,让他都有点不敢抱她了。
安熠把刚才的毛毯披在他身上,公寓的暖气温度还可以,牧驰没觉得冷。
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有一堆膏药和跌打损伤的喷雾,牧驰眼尖地看到了一盒拆开的避孕套,上次他们用过的。
“需要帮你上药么?”牧驰上了床,两条腿分开,放在她身侧,像一只小船把她盛在舱里。
“不用,”安熠摇摇头,往下滑了一点,更放松地靠在床头的软垫上,脚踩在他的胯骨处。
他没把这当做什么暗示,继续问他好奇的事:“你……为什么要滑雪?”
甚至为了滑雪受这么重的伤。
实际上皮外伤在这项运动中几乎不值一提,牧驰的膝盖也有一块淤青,受伤是很常见的事。
“别告诉我你要转行做运动员。”
“你呢?”
安熠很容易就让他打开了话匣子。家里的事白芷也知道,没什么难以启齿的,可一些藏在心里的想法,牧驰从未对任何人说过。
他是在六岁时,才知道自己一直叫“妈妈”的女人,并不是他的生母。
小孩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那之后,母亲对他的疏离、姐姐的敌意、父亲始终回避的沉默……都变得容易理解了。
再大一些,靠着家族相册和父亲偶尔透露的信息,牧驰逐渐拼出自己的身世。
生母在读大学时怀上了他,父亲在他不到两岁的时候出资将她送出国,之后又为她办理了移民。据说他小时候,她还偶尔打电话回来,但通话次数越来越少,最后彻底杳无音讯。
而他,连母亲的脸和声音都不记得了。
大学一年级那年冬天,父亲带他去美国旅行。他在那里再一次见到生母——她的模样比他想象中年轻许多,已经有了新的家庭,还有两个年幼的儿子。
“Lisa带着两个小男孩滑雪。我站在雪场咖啡厅,看见她驾着单板,从陡坡上一跃而下。”牧驰抬起手,做了个干净利落的动作,“很帅。我当时就想,我也要学这个。”
安熠把水杯递给他,什么也没说,只轻轻扯了扯他的手腕,让他躺下。
两人并排躺在被子里,身体的温度也在慢慢贴近。
“我爸给我报了个速成班,回国后我又在这边的雪场滑了一个月。后来进了大学里的滑雪社团,在那儿认识了白芷。”
牧驰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一只胳膊,安熠像早就习惯了他的动作,配合地靠过去,侧身窝进他的臂弯里。
“你和Lisa还有联系么?”安熠问。
“有啊。”床头的夜灯闪着柔和的黄光,安熠说话时呼出的气流轻轻拂过他的脖颈,牧驰忍不住低头蹭了一下她的额发,“但很少。她生日,还有我生日的时候,会互相发个信息,祝福一下。其实……”
他也侧过身,整个人把她圈在怀里。
“比起Lisa,我妈——就是我爸的原配。”他顿了顿,纠正了称呼,“你看我现在也习惯叫她妈妈。是她把我养大的。即使后来知道她不是我生母,我心里对她的感情,还是更深一点。”
安熠轻轻笑了出声,带动着他的胸口一起颤了下,像是被搔到了痒处。
“该你回答我了。”牧驰忽然想起,明明是他先提出的问题。
“跟你说的话,不许告诉别人。”安熠语气像是开玩笑。
牧驰却立刻点了点头:“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
“我要……给傲龙雪场写宣传曲,应该会让于海冬来演唱。”安熠推了下他的胸口,拉开一点距离,黑暗中她的眼睛泛着光,像夜里的雪粒子,闪烁又透亮,“傲龙想把他打造成一个大IP,吸引更多滑雪爱好者。词曲基本已经完成了,现在在招标影视制作公司。”
居然是为了工作?牧驰一时不知该怎么评价,安熠还真是拼。他总算理解了为什么于海冬对她格外照顾。
“你每次创作,都要投入这么多精力?”他笑着问,还是会心疼安熠为此受的伤,“冬神是双板障碍追逐赛的选手,所以你才学双板?”
安熠沉默了几秒,声音低低地从他耳边传来:“学双板是因为……行川滑双板。他是傲龙的股东,这个项目,也是他主张的。”
“哦。”牧驰缓缓把胳膊从她脖颈下抽出来,换成平躺的姿势,盯着黑黢黢的天花板。
他忘了,他们才刚认识。她的生活里,有一个比他更早出现、更成功,也更了解她的男人。
他的大脑开始杂音四起,思绪被某种模糊的情绪淹没。他试图找个自然的话题继续下去,却迟迟组织不出句子。
等他终于意识到——安熠可能是故意提起厉行川,为的是结束这段对话——眼皮已经沉重得抬不起来了。
他没有择席的毛病,在哪儿都能睡着,加上安熠的床品不错,是那种磨毛的质地,很适合寒冷的冬季,牧驰几乎是一觉睡到闹钟响。
天还没亮,安熠却不在身边。他掀开被子,寒气瞬间包裹住裸露的皮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安熠在客厅,套了一件薄羽绒内胆,窝在茶几前,膝盖上支着电脑。听到脚步声,她转过头,顺手打开客厅的灯。
“你什么时候起的?”牧驰揉着眼睛走过去,瞄了一眼她屏幕上的文档页面。
“没有很早。”安熠抬手按了按脖子,“这个点酒店还没开餐,在这里随便吃点吧。”
她从厨房的柜子里翻出两桶杯面,动作利落而安静。牧驰坐在吧台边,看着她拆包装,烧水,像一个人已经习惯了的流程。
水还没开,他拉住她的手,有些不好意思:“昨天晚上,我睡得太快了。”
“嗯,”安熠打了个哈欠,眼角还有没散去的倦意,“你挤得我没地儿了。”
“啊?真的?”牧驰轻轻握着她的手,仔细看她的脸,“你是不是没睡好?”
“还好。”安熠不动声色地抽回手,给杯面添了热水,撑在吧台上看着他,“你不打算带点东西回家吗?我是说……你父亲的生日。”
这会儿也不知道买点什么合适,牧驰打算回市里再看,顺势问:“你有什么建议么?”
借此机会,他又补充了个问题:“你爸妈……父母是做什么的,你家只有你一个孩子么?”
“是,”安熠回答得很干脆,“我父母都是很普通的人。”
杯面的分量很小,牧驰两口就吃完了,对于安熠提出的长辈送礼建议,他都记在手机备忘录上,有一条倒是很实用。
“顺便也给你妈妈买份小礼物吧,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他们一起踩着雪往停车场走,滑雪场的工作人员也陆续上班了。天空渐渐变成深蓝色,一牙弯月还挂在半空。
“你……下周还在崇礼么?”牧驰坐进副驾,拉上安全带。
安熠把暖风开到最大,看到油表亮着警示灯,顺手把导航切到加油站,并小声提醒道:“你都还没有加我的微信。”
牧驰赶紧掏出手机,从滑雪群里找到安熠,那个小狗的头像,发送好友申请。
安熠启动车,她好像从不介意别人看她的手机,直接把解锁后的手机递给牧驰,让他自己操作。
于是牧驰给自己备注成【阿牧】,在通讯录里显示为第一位。
不可避免地看到安熠近期的聊天记录,除了于海冬常规的约课,还有昵称为【川】的对话框,头像是个面朝大海的男人背影。
“你喜欢善意的谎言还是残忍的真相?”安熠忽然问他。
牧驰赶紧退出安熠的微信,有些心虚,因为刚看到了安熠和厉行川的聊天记录。
【川】宝贝,你什么时候回来?
【川】下周要开项目启动会了。
【川】明晚的晚宴,我让老李去接你吧。
然后是一段语音通话,只有不到一分钟。安熠似乎没怎么回复过厉行川,语音电话也都是对方拨给安熠的。
“当然是真相。”
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接受过所谓真相,还能有什么比那更残忍。
“我不喜欢被骗,也不喜欢被蒙在鼓里。”
安熠转头看了他一眼,只是那一眼,牧驰就觉得自己好像选错了。
“那我现在告诉你,”路上车很少,雪后的道路一片白茫茫的,安熠保持着平稳的低速,“我不会和他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