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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急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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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不下去，也睡不着。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下雪。
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安熠不喜欢冬天。昼短夜长，下雪会导致出行不便。她出生在冬天，却更喜欢蝉鸣聒噪、汗水淋漓的盛夏。
大概只有痴迷滑雪的人，才会真心拥抱这严寒吧？她在室内滑雪场体会不到，来崇礼呆了十天依然没能爱上这个阴郁寒冷的季节。
【三岁的时候，于海冬的父亲第一次带他来到滑雪场。那里严格意义上不算正规的雪场，只是小区公园开辟出的一块场地，供小区居民活动使用。所谓雪板，不过是从垃圾堆里扒拉出来的、边缘毛糙的塑料板子，可能是哪里拆下来的建筑废料。】
【没有什么理由，东北人就爱这个。滑雪，滑冰，冻得梆硬的湖面就是天然的游乐场——冬天太漫长了，除了在冰天雪地里摔打、追逐，还能玩什么呢？于海冬说，他不是有天赋的类型，就是比较坚强、抗摔。男孩儿嘛，摔了也不能哭，要不太丢人了。】
【我爸那会儿也没工夫管我，厂子黄了，又和我妈闹离婚，哪还顾得上我？我上初中的时候，正好省队过来招人，其他孩子都不乐意去，练体育还是太苦了，东北人都宠孩子，当个爱好可以，真要去训练就舍不得。后来实在没人去，我就跟教练说那我去吧，就这样懵懵懂懂地进了省队，其实我不是那批孩子中滑得最好的。】
第一次在真正的野外陡坡上摔倒，安熠狼狈地扑在雪里。按照室内教练教的方法，她试图撑起身体，雪板却不受控制地带着她又往下溜滑了一截。心跳很快，汗水湿透了贴身的速干衣。她徒劳地在身侧摸索着脱手的雪杖，两只脚还死死卡在雪板上，在陡峭的坡面上交错着，切出两道划痕。
于海冬滑到她旁边，也不伸手拉她，插着腰笑：“躺地上不冷啊？赶紧的，歇好了就站起来继续滑。”
安熠决定从此以后，对任何人的情感都不再抱有好奇，创作不过是谋生的工具，仅此而已。
她突然想抽烟，厉行川走之前留了两条烟，嘱咐她带给于海冬。
公寓内部禁止吸烟，她没有烟瘾，却可以为了抽一口烟穿上厚衣服，全副武装后下楼。
走出公寓大门，寒风卷着雪片迎面扑来，安熠回过头，整栋建筑只有她的房间还亮着灯。
打火机微弱跳跃的火苗点燃香烟，在风中闪烁了一下便熄灭。她被烟呛得直咳嗽，却任由雪花落在头上，然后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最上面，发现自己更讨厌冬天了。
这个时间，竟然还有人来入住。
“安熠？”牧驰认出那件红色的羽绒服，“是你么？”
他们刚才聊到一半，想必是为了什么发生了争执，安熠晃了晃脑袋，雪花已经融化了，湿漉漉的发丝粘在脸上。
她把烟头丢在雪里，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阿牧？你怎么过来的？”
“我开车来的。”牧驰走到她面前，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一串新的脚印。
“你来干什么？”她问。
牧驰没说话，是他挂掉了视频通话，有些话隔着屏幕说不清，但现在好像也没必要说。
重新回到安熠的公寓，一切都和他清早，应该说是昨天离开时一样。
“你吃东西了么？”他摸了摸安熠的额头，正常的温度，“要睡一会儿么？”
“好。”安熠给他倒了杯水，起身去洗手间。
他这一次带了行李，睡衣仍是穿旧的卫衣和运动裤。
卧室没开灯，连夜灯也被牧驰关掉了。这一次他让安熠睡在里侧，听着她的呼吸变得平稳，深沉。他想跟安熠说，“不会跟厉行川分手”这句话，她说的太绝对了。
【不是做什么都需要一个理由的，于海冬是在退役后才开始抽烟的。睡不着，有时候心里很烦。他说，专业运动员不应该抽烟，会影响心肺功能，尤其滑雪。在山上，海拔高的地方，剧烈运动，又紧张又刺激，抽这玩意太要命了。】
【我现在不愿意去想那会儿的事。夺冠、得奖牌，最辉煌的时候。你要想听那些都不用跟着我，采访视频都老多了（笑）。一个人要是开始回忆过去，就说明现在不行了呗。其实滑雪运动员的运动生涯挺长的，相比其他运动，二十多岁差不多就退役了，国外好多滑雪运动员都滑到四十多岁。】
【我坚持不了，有伤。腰伤很严重、肩膀也不行了，两只脚都做过好几次手术，废了。也就在滑雪场混日子，偶尔在公园里跳个halfpipe，battleship之类的……】
她从缆车下来的时候，于海冬跟在她身后，说：“滑你的，别怕，我跟着呢。”
安熠的腿发软，从缆车到雪道只有很窄的一段平台。脚尖伸进固定器，轻轻一踩，脚后跟就固定住了。她不敢往下看，身边的人接二连三地往下滑，两秒内就没了踪影。
“我害怕，”她回头看于海冬，背着手，很悠闲的样子，“我不敢……”
即使专业的滑雪运动员，也无法避免摔跤。这是滑雪课程的第一道真理。
和室内一眼就能望到头的雪道不同，和中级道旁边就能看到魔毯的坡度不同，她甚至看不见刚才坐过的缆车下降到什么高度了。
“试试呗，”于海冬在诱惑她，“你不是想体会，我往下冲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么？”
过度紧张和恐惧让让安熠想吐，但她不能一直站在这里。
深呼吸，再次深呼吸，她终于伸出一只脚，启动身体，让肌肉记忆带着自己行动。
速度很快，隔着一层面罩，干燥冰冷的风吹得她的脸发痛。后背已经出汗了，速干衣贴在身上也让她觉得恶心。
我讨厌滑雪，就像讨厌冬天一样。所以我根本没法写出一首宣传滑雪场、歌颂滑雪运动员的歌曲。
安熠身上被汗湿透了，自然而然地觉得渴，她咳嗽了几声，从睡梦中醒来。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涌出鲜血，缓慢而谨慎地挪动上半身，踩上拖鞋，去卫生间。
牧驰在打电话，她隐约听到他说：“我还在雪场，有急事么……”
任小豪早就猜到他在雪场，天悦的片子定稿，暂时没有特别着急的项目，美其名曰给牧驰放两天假，却不知道牧驰这一趟完全是一时兴起，雪板和雪鞋都没带。
“那先这样，”牧驰听到安熠起来了，不再闲扯，“谢谢小豪哥。”
卫生间的门开着，牧驰走过去的时候，安熠正半躺在地上，扶着马桶干呕。
潮湿的卫生间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牧驰蹲在她身边，拽着她的胳膊搭在自己身上：“安熠，你没事吧？”
醒来后还没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只有刚喝下去的水，安熠用手背蹭了下嘴，虚弱地叫他的名字：“牧驰。”
她的脸上都是汗，头发也黏黏地贴在脑门上，呼吸很热，脖子和脸烧得通红。
牧驰把她从地上抱起来的时候都能感觉到她灼热的体温。
把她放在床上的时候，她好像又睡着了，牧驰轻轻抚摸她的脸，声音在抖：“安熠，醒醒。”
他真的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不方便给她换衣服，干脆把自己当睡衣穿的的运动裤和卫衣直接套在她身上。
冬天的衣服太厚，多少有些行动不便。牧驰抱着安熠往停车场走的时候，又着急又怕滑倒，好不容易把她安置在副驾，也出了一身汗。
安熠好像一直处在半昏迷的状态，偶尔睁开眼睛看他一下，动动嘴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别怕，”牧驰安慰她，也是给自己鼓劲，“先去滑雪场的急救室看一下，如果不行咱们就回北京。”
急诊室多是小孩和外伤患者，他抱着安熠冲进去的阵势不小，很快有医生推了急救床过来。
“男朋友么？”医生一边做基础检查，一边问道。
“朋友。”牧驰帮忙把安熠的羽绒服脱下来，方便医生用听诊器。
安熠还在吐，胃里空空如也，吐出来的都是黄褐色的胆汁，牧驰就用自己的袖子轻轻擦拭她的嘴角，那种杏仁味的苦涩让他稍微平复一点的心情，又变得紧张起来。
医生习以为常，例行公事地问他：“没有怀孕吧？”
“没有，”牧驰忙补充道，“她还在生理期。”
“哦，”医生放下听诊器，又让护士再测一下血压，“可能是经期综合征，有点低血糖，问题不大。”
“那现在怎么办？”牧驰着急地问。
医生敲打着键盘，等处方从打印机出来，跟他说：“注射用葡萄糖和口服的我都开了一点，还有布洛芬，这里也没别的可用的药，先观察一下，如果烧不退，就去市里的医院做个全面检查。”
“好。”牧驰拿着处方和缴费单，看安熠好像清醒点了，先弯下腰摸了摸她的脸，小声说：“我去缴费，你等我一下。”
安熠缓缓眨了眨眼，表示听见了，他的心却跳得很快，耳朵里也一阵阵嗡鸣。
牧驰直起身挤过人群，去自助缴费机器扫了码。
回来的时候，安熠已经没在诊室的病床躺着了，而是在输液区的沙发坐着。牧驰又按护士的引导交了回执，没过几分钟护士就推着药过来了。
针头扎进安熠手背时，牧驰小心地托着她的手腕。这里没有陪护能坐下的位置，他扫视一圈，见那些带孩子的家长都准备了水、零食，还有湿纸巾之类的日用品，也想去给安熠张罗点。
“你饿不饿？”他跟安熠说，“我去买点吃的，还有纸巾什么的。”
安熠的精神恢复了一些，摇了摇头：“我没事。”
“都病成这样了还逞能？”牧驰顿时急了，吼完才发现旁边的人都在看他。
安熠的脸还是很红，明显还没退烧，睫毛湿漉漉的，估计说话都费劲。
“别想那么多，我就在这里陪着你。”牧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