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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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刑前，温初辞去圜台见了归羽。
归羽的手上拷着重刑犯才会用的青铜镣铐，蹲坐在角落。
他的神色平静，淡然地接受赴死的结局。
温初辞走到他的面前，目光复杂。
许久，归羽从地上爬起来，手上的镣铐碰撞得很响。
他呈现出跪立的姿势，目光落在温初辞的鞋尖处。
“大人，在您丢下死刑令牌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因为怜悯而为我犹豫吗？”
“有……”
温初辞毫不避讳地承认道。
“但是，作为夏朝大理，我不能……”
“那就足够了，大人。”
归羽抬起头，眼里蓄起一抹泪光。
他的眼眶湿润，紧咬着牙关时脸颊崩得很紧。
“在打算动手的那一刻，我就已经预判了死刑的结局，这便是禹刑。”
“您的做法很对，受害者家属们对法律的期待，乃至整个夏朝对法律的期待，就是我应该被判处死刑。”
他垂下头，额头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下，头顶差点碰上温初辞的脚尖。
“所以，大人，感谢您在那一刻为我的犹豫。”
“谢谢。”
温初辞弯下身，将归羽扶起来。
他不知道说什么，任何话语都无法形容他此时的心情。
犹豫了很久，温初辞伸出手，抹了一下归羽脸上的眼泪和灰尘。
有种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慈祥。
人性是复杂的，正确与否的答案，从来不是期末考试卷判断题答案那样非黑即白。
“大人，我有一件小事请求您转告涂由。”
“嗯，你说吧。”
“希望他将那块为我求情的龟甲，连同我的身体一起埋葬。”
归羽面带笑意，眼泪却从眼角流下。
“虽然斥责过他胡闹，但是……”
“师兄真切地感谢他所试图争取的一切。”
“好。”
温初辞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心情离开圜台的，只觉得脚下步子虚浮，走起路来身体都在晃。
如果所有的案子都像宰和那样无需纠结就好了。
或者，像试卷上的案例一样，没有细枝末节的情节让他共情，只让他做出解答就好了。
温初辞将归羽的嘱托转达给涂由，这小孩抱着龟甲，也是泣不成声。
【触发特殊知识点-法的规范作用】[1]
温初辞：“？”
他正感伤着，突然的提示音像一盆冷水一般，生生浇灭了他感性的火苗。
「谢谢，瞬间冷静然后拿出了我的笔记本」
「找到了最有效的安慰工具，你也来试试吧！」
【法的规范作用是指，法对于个体行为发生的作用】
【例如，预测作用，是指人们可以基于法律预先估计到人们互相之间会如何行为，及其行为的后果。】【1】
「我懂，就是刚刚归羽那句‘受害者家属和整个社会对犯罪行为的期待’对吧？」
「是，法律的存在能让人们预测合法行为会受到法律保护，而违法行为会承担责任」
「如果杀了那么多人都能免除死刑的话，对整个社会都是不小的打击？」
温初辞有种瞬间从判案现场回到法学课的即视感。
他之前上法理学课的时候，是不明白这么抽象的概念的。
现在倒是很深刻地理解了。
行刑现场，归羽神色平静，淡然地接受赴死的结局。
温初辞把石牌扔下去，然后拽了一把法渊的衣服。
“谢谢哥……”
他不想亲眼目睹人头落地、血光四溅的瞬间，已经习惯了让系统哥代劳。
“好。”
法渊将手伸过来，摁住了他的眼睛。
黑暗中，温初辞听见受害者家属高亢的喊声。
这一次，他没有听见罪犯的哀嚎。
什么声音都没有，归羽默声地走向了他的死亡。
回到寝宫，温初辞很自然地向法渊讨酒喝。
这次的分量少了很多，只有小小一口，但是依旧度数很高，辛辣刺喉。
温初辞喝了酒，突然开口道：
“感觉这几个罪名，单独的文字，不仅仅是文字呢……”
“那是什么？”
法渊问道。
“一种有血有肉的，鲜活的……东西。”
喝过酒的脑袋晕晕的，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
或许离开学校，真正踏入法律工作的法官、检察官和律师，他们所看到的光景，是温初辞在学校里所无法见证的。
刻骨铭心的案例、公平与正义的权衡，而非像判断题的正误那样是非分明。
温初辞没想过这些，至少在大一上课结束后的期末考试备考中，没有机会思考这些。
法条从文字到鲜活的生命，他是从手中丢下去的死刑令牌里感受到的。
能从这趟旅程中学习到的，何止法条本身？
“如果将军没有将受害者家属带到庭上来，我或许真的会被影响，想办法给归羽轻判吧，但是现在想来，这件事对受害者家属不公平啊……”
温初辞喃喃自语，更像是醉酒后的梦呓。
“原来，法律的作用也有慰藉受害者啊……”
【触发支线知识点】
温初辞：“……”
又来？
仪表盘好像很喜欢充当这个情绪冷静器的功能。
温初辞从桌子上撑着坐起来，睁眼时双眸已然是醉酒的迷离。
法渊过去扶了他一把。
「小辞：扶我起来，我还能学！」
「刑法配酒，天长地久」
「主播都喝晕了，还被拽起来硬学哈哈哈」
【刑法除了能惩罚犯罪，同时在慰藉受害人及其家属、为社会树立评价标准等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2]
「感觉是可以写进论述题的句子，标记一下」
「以前觉得这句话只是一句普通的阐述罢了，现在却有了很深刻的认识……」
「有点刻骨铭心了……」
温初辞显然是没有听进去。
他勉强撑着听系统讲完话，就直接倒在了桌子上。
“小辞？”
法渊戳了戳温初辞发烫的脸。
还真是一杯倒啊……
法渊有点后悔开这个死刑行刑之后要喝白酒的先河了。
直播间已经关掉了，法渊的仪表盘却突然开始震动发烫，亮着红光。
他的面前出现了亮光，逐渐汇集成一个白胡子老头的人影，像未来世界的vr影像。
法渊微微颔首：“主神大人。”
“你这是在做什么？直播间有提示弹幕也就罢了，直接粘贴概念内容的弹幕你也不屏蔽？这是要消耗提示点的，你坏掉了？”
被称作“主神”的人语气严肃犀利，显然是生气的样子。
“还有啊，做出错误判决都不拦着，你想挨惩戒吗？找死是不是？”
法渊应该是为自己的违规行为受了点苦的，但他隐藏得很好，对外的表现也只有片刻的失神。
他语气平淡地回答道：
“不是您说过，‘判决结果没有正确和错误，只有合法和违法’吗？”
【触发支线知识点-法律适用的规则】
仪表盘突然出现的声音打断了主神和法渊的对话。
它的声音吵到了昏睡过去的温初辞，他不满地皱眉抗议了一声。
“小声点。”
法渊对仪表盘说道。
【是。】
仪表盘果然调低了音量，像说悄悄话一样，声音比主神和法渊的对话声还小。
主神：“……”
他无语地看着法渊手腕上的小东西。
【法律的适用过程，是将法律事实和法律规范联系起来的过程。】
【法律适用的结果，即判决结果，没有正确和错误，只有是否合法。】
【即，对法律适用的结果的判断，是法律规范多大程度上契合法律事实。】
【人类的理性无法使法律规范完全契合法律结果，因此，判决结果没有对错。】
等仪表盘慢悠悠地说完，主神才开口道：
“那他做的那个判决结果能是合法的吗？要不是仪表盘及时反应补充情节，你……”
话音未落，法渊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父亲，我不觉得他是错的。”
“既然夏朝的习惯法给了他这个大理判断自由裁量的权利，他如果能有足够的判决理由支撑自己的观点……”
“你……胡闹！”
主神大声呵斥道，脸上的白胡子都快要被吹歪了。
“他还小，才刚刚学法，心智不成熟是正常的，你要引导，而不是纵容错误的决断。”
“你明明知道正确的路径，你可是人类法律的管理者，你的思维和推理坏掉了吗？”
法渊的目光闪动，竟罕见地露出温柔的笑意。
“父亲，我没觉得我的‘三段式推理’能比小辞还要精确地得出正确的结论。”
“如果仪表盘真的因为错误的结论而惩戒我的话，我会做好准备的。”
“你……你，真是……”
那个白胡子老头被气得有点头晕，身影都跟着前后晃动了一下。
“为什么会这样？”
“一个法律人总是会在漫长的路途中遗忘初心，从一个充满感情的人，变成一个只会法律套用的机器。”
主神也因为这番话冷静下来，重新审视躺在床上熟睡的少年。
“你怎么知道当他被磨掉锋芒离开这里，拥有足够法学知识和判案经验的时候，不会变成那样一个机器呢？”
法渊望着自己的宿主，无法用所谓的推理回答这个属于未来的问题。
许久，他终于沉声道：
“我相信他不会的。”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夏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