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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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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雨总是毫不讲道理,小师父们刚把发霉的经书摊出来,晒了还没一个小时,天就转黑,马上就要暴雨。明越和空力刚从溪边洗好衣服回来,就投入收书的“战斗”。谁料到书刚收好,一阵风吹来,乌云又散了。叫一群人面面相觑,脸上尽是无语。明越也是哭笑不得,只是这书还是不敢再晒了,怎么也得等到第二天再说,于是又回到自己房间,见到厉仲膺等在门口。
明越踟蹰片刻,还是走了过去,其实他觉得厉仲膺上次在他这里吃了个软钉子,以他的性格大概会回去把他骂一顿,倒不至于做什么恶事,不过应该再不会来了。
结果没过两天,竟然又来了。
明越刻意加重了脚步,于是厉仲膺很快望过来,两人对视一眼,厉仲膺要过来接他手中的桶子。明越见他手中还拿着东西,错过手去,直接把木桶放进房里,问他是不是还有什么事。
厉仲膺僵硬地摇摇头。
明越也沉默下来,他不觉得自己与厉仲膺还有什么话说。
半晌,他见厉仲膺头上冒汗,嘴唇也干枯,还是把他让进房里,洗了个杯子倒水递给他。
这间房子再简单不过,一张小床,一个小柜子,上面有几件换洗衣物,一套桌椅,桌上左边放着本经书,右边散乱开的书倒是杂七杂八,看上去甚至花花绿绿的。
见厉仲膺的目光停留在那,明越摸了摸鼻子,上前把书整理了重新摞好,又说,“山下面村委会搞了图书室,借来看看打发时间的。”
厉仲膺点了下头,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只是又看着明越。
明越浑身别扭,忍了又忍,还是问,“你到底来是有什么事啊?要是没事就还是回去吧。你不忙吗?”
“我把事都安排好了。”厉仲膺说,“我……我就是想待在这。”
明越本来想说京海多的是寺庙,想了想又觉得自己不必说这种无用的话,硬起心肠道:“但是你待在这我没法做事了。”
厉仲膺说:“你不用管我,你做自己的事就行。我……我也可以帮你。”
明越看他:“我要睡觉了。”
他这话说的有点没道理,下午四五点的时间,有什么午觉睡。厉仲膺也顿住,很快说,“我就待在房里,不说话,不出声。”
明越如实相告:“这个行为真的有点……变态。”
厉仲膺反而像松了一口气,甚至轻轻点头,“我知道。”
“……”
无法沟通。
明越已经在思考将他暴力送下山的可能性,忽然又听厉仲膺说,“明越,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次,我之前对你做的很多事都……很不好,伤害你。”
明越顿住,看着厉仲膺的薄唇一开一合,同他说,“对不起。”
他的话说到一半,明越就隐约猜到他要说什么了,但他又不太信厉仲膺真能把这三个字说出来。
毕竟他在厉仲膺身边这几年,厉仲膺不仅没对自己说过,也没对别的人说过。厉大少爷向来理直气壮,理不直气也壮。即便在他们圈子里的好友面前说错了话,也早有人替他揭过去,没人觉得厉仲膺需要道歉。或许厉仲膺自己也这么觉得。
明越想他该轻松地回一句“没关系”。因为本身这些事对现在的他来说就没有关系了。
但是他能用现在的自己替过去执拗自尊的自己说“没关系”吗?明越也不知道。
他故作轻松地笑笑,“厉总是来道歉的吗?其实不用放在心上,毕竟那时候我的待遇里就有——”
“明越!”厉仲膺慌乱地打断他,第一次在面上露出痛苦的神情,“我错了,我不该那么说,我那时候只是……”
只是太怕他走?
是,但不只是。
好听的谎话说出来很简单,但那不是真的。
真话就是他那时候动了心自己不知道、因为明越与一个外人更亲近而怒火中烧、只以为明越是自己的所有物而非与他平等的一个人。
但他就是这样的人,他生来是天之骄子,生来站在高阶层俯视众人。他接受过的教育只告诉他要往上再往上,他接受过的亲情也不过是在站得越高时得来父辈满意的一个笑,而培养失败沉迷于女色的继承者就会被边缘化。所以站的高的人才能被认可,而情感是最无用的绊脚石。即便后来他明白所谓的“高阶层”充满肮脏,但肮脏的高阶层也是高阶层。动心只能改变他对一个人的态度,改变不了他对其他人的看法。
这话没法讲给明越听,也不能叫明越知道。
厉仲膺只能苍白地重复,“我错了,对不起。”
实际上,明越意外自己竟然在厉仲膺未尽的话语里明白了他省却的含义,也明白对于他能说出这三个字已经不易。
厉仲膺真的错了吗?对明越来说或许错了,但对厉仲膺自己来说未必。知晓厉仲膺的过去,看到了他后来在自己身上改变的举动,明越已经在心里与厉仲膺和解。
明越说,“我接受你的道歉,那些事就当过去了。”
“不……”厉仲膺抬头看着他,眼圈红着,“不能当过去。”
明越明白他在说什么,接不住他的话。
只能听厉仲膺低声说,“你走了之后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吃药睡了也都在做过去的梦,却又梦不到你。我现在知道,原来那么久的时间都是我愚蠢,我不懂我其实——”
“厉总!”这回急着打断话的人成了明越,他不愿意厉仲膺把这层显而易见的答案外的纱帘揭开,但是没有成功。
厉仲膺笑起来,笑得却比哭难看,“明越,我离不开你。”
其实他想过说“爱”,但是临出口一刻他又换了词汇,因为他忽然才发现其实他并不知道这种情感是否能称为“爱”。这是他没有经验的事。
明越久久给不出反应。
面对长久的沉默,厉仲膺先忍耐不住,说了声抱歉。
明越也才因此反应过来,摇摇头,“厉总,你把我想得太重要了。没有谁离不开谁。”
就像当初明心离开后,明心和他自己都觉得他会丧失活着的目标,事实上却是,即便没有目标,他也没有寻死。
活着总比死亡容易。
厉仲膺似要辩驳,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们陷入一种僵持。
面对难得弱势的厉仲膺,明越很难再动暴力把他赶出去的念头,但是不赶出去又能怎么样。
他和厉仲膺就像这座山的山上与山下,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厉仲膺最大的错误或许并非对他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而是偏要勉强。
但眼下厉仲膺是讲不通道理的,明越抿了抿唇,索性往床上一躺,背对着他,“我要睡了,你走吧,你待在这里我也没办法休息。”
厉仲膺又说了声抱歉。
他今天道的歉快比这辈子道的歉还多了。明越闭着眼睛,在心里叹了口气,听见厉仲膺很轻地发出几下声响,然后走了。
明越睁开眼,翻身起来,不明白厉仲膺离开前那几下声音是在做什动作……他这间房子称得上家徒四壁,厉仲膺还能找什么?
眼神在这几件家具上一一扫过,明越忽然面色古怪起来,将小衣柜掀开,果然见里头放着一件崭新的短袖,相对应的,丢了一件他的旧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