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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你好,欢迎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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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去的人们都站在他眼前,什么也不做,就只是静静地盯着他。
沈明度感到脑袋裂开似的发疼,咚咚咚…咚咚…,清脆的声音似乎在耳边回荡,循环播放没有尽头。
什么时候晕倒在地上,他完全记不得了。再醒来,腰疼,背疼,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难受的。
阳光从微微浮动的窗帘缝隙中透进来,将整个房子闷成了淡黄色,久违地多了些温馨的活气。
不过沈明度可没感觉什么岁月静好,恍惚还只是其次,他看着门边掉落的封条,有种微妙的崩溃。
丁零零零,刺耳的声响忽地打破沉寂。地上的手机开始震动,并持续发出急躁的铃声。
“……..”沈明度接通电话。
“明度,我是德叔。”那声音听着苍老无力。“阿殊…..阿殊的葬礼在今天晚上在慈湖那边举行,你方便的话,能过来一趟吗?”
“好,我知道了。”沈明度答道,顿了顿,又说了句,“您…..节哀。”
悲伤的人很难多说些什么寒暄的话,挂断电话,沈明度站起身来。
头发,后背,裤脚,沾着灰色尘粒,他没管,也没注意,头也不回地走到房间里。
他想起林殊,想到她为了江寂,执着得像个疯子,仿佛她真是从书里走出来的,是为江寂而诞生的。一想到这,他的胃又开始不舒服。
沈明度站在这个房子里,微微喘着气,所有的柜子被翻开,书本,文件,还有抖落出来的,全扔在角落。
他踢开那些经济学的厚本子,然后重重地坐在床边。心里生着气,眼睛却又看向床头的矮柜。
下一秒,他拉开那柜子,哗啦一声,什么东西从底部溜出去,掉到下层去。
搬开那实木的柜子,费了沈明度不少了力气。他趴在地上,从夹缝底抽出一个档案袋。
黄色的外纸已经破了,漏出个角,卷曲着的纸还很锋利,差点划破他的手指。
那是一份诊断报告,不,不止一份。
“病人:沈明度,27岁,建筑设计师”
“………指导意见,可能存在精神分裂和偏执性精神障碍,需进一步观察治疗….”
“患者存在认知异常,记忆错乱,时常感到大脑一片空白,并出现幻觉…..”
那张纸的最底部签着医生的名字,也就是何奇。
沈明度捏着那叠纸,全部都是一模一样的诊断报告,关于他的诊断报告。
凉意蔓延,一点点爬上后背,直到手变得颤抖,他将那些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空荡荡的房子里静的可怕,阳光也唤不起暖意,他再次盯着窗外出神,看得久了,那阳光像是假的,呈现着蜡笔涂得油亮亮的黄色。
手心出了冷汗,恐惧也随之而来。记忆中,他很少有这样害怕的时候。
沈明度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那房子,又是怎么开车到的慈湖。
那殡仪馆距离沈家不远,他不陌生,脑海中关于儿时母亲去世时,在这里举行的葬礼,他还有些印象。
黑白花圈,放着哀乐,来参加葬礼的人很多,乌泱泱站了一片,像座山似地朝他压来。沈明度抬起头,一眼便看见灵堂中间的照片,原来已经过了二十年。
这场葬礼上,他久违地看见了林家夫妇,有些出神地站在那些花圈旁,见到来人后,才反应过来似地说上两句。
毕竟是主人家的丧事,德叔红着眼睛站在了角落,他双鬓染白,久久地注视着那张照片。
黑白照上的林殊笑得灿烂,沈明度看着那张脸,直到视线涣散,一点也看不清为止。
二月婚礼,三月的葬礼。天气还没完全回暖,如今又平添了冷意。
这冷意让沈明度完全忘记了,忘记什么书中人,什么鬼怪地狱,还有,曾找上门来指责他杀人的江怀,那个同样变得奇怪的新郎。
江怀变得很瘦,比先前找上门时还要消瘦,眼下凹陷,带着浓重的乌青。转过头时,干瘪的两颊上还留着未干的泪痕。他变得好像什么人也不认识,执着的又麻木的,手上提着花篮,定着不动。
那状态太熟悉了,沈明度皱起眉头。先是悲伤,愤怒,然后一点点走向疯狂。
异变预示着死亡。
“喂,江怀......你....”他走上前,拉住江怀的胳膊道。
江怀缓缓地转过头,嘴角抽搐着扯起,空洞的眼神一点点聚集到他的脸上。“沈....沈明度?”
“去死…你去死吧……”江怀从那个花篮里拿出把刀,猛地捅向他。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沈明度甚至来不及反应,尖利的刀刃刺入腹部,剧痛让他眼前闪过一阵白光。
血液的流失令人头晕,身体支撑不住要向后倒去。
“嘿.....先生,你没事吧?”有声音由远及近传来,越来越清晰。
后背被人顶住,沈明度踉跄两步,堪堪站定。他扶着额头,用力地睁了睁眼,那拿着花篮的背影依然停顿在眼前。
他猛地低头,覆在腹部的手颤抖着移开,那刺目的血迹消失不见。
“需不需要帮你叫个救护车...”
“....谢谢.....我没事....”沈明度说道,他怔愣地看着四周,微微喘气。
刚刚被刀刺中的感受实在真实,像曾经发生过的一样。
似乎是错觉,他越盯那些黄白相间的花瓣,越觉得其中隐约有金属的光闪过。
他差点晕倒的事动静不小,此刻已经陆续有人朝这里看过来。
沈明度再次揉了揉眼睛,他看见江怀那始终僵硬的身子好像终于动了,然后是脖子,一点点转动着,似乎下一秒,他们就会对视。
沈明度浑身上下打了个寒颤,面色也发白。他咽了咽口水,不自觉地向后退去,后背却抵到了什么,额头出现一小片阴影,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擦过脸颊,痒痒的。
心跳先一步作出反应,耳边传来脉搏跳动的咚咚声。他在那声音中抬起头,微湿的黑发垂到颈间,那高大的身躯紧紧贴在他的后背上,湿漉漉的,江寂那张漂亮但死寂的脸出现在眼前。
“啊——”沈明度不确定自己真的有没有喊出声,只是慌忙地拨开人群,跑着离开那地方。
他完全开不了车了,手脚都在发软,冷汗浸湿了手心,接触到风时凉得指尖微疼。
沈明度没管那么多,他叫了辆车,从葬礼上逃离。别在胸口的塑料白花不知何时落下,被车轮碾压,一半陷进了土里。
他失魂似的回到家,紧紧地关上了房门。家里的灯,家具,书柜,摆件……熟悉又陌生地出现在眼前。
他想,自己会不会真的生了一场重病,精神分裂?还有那什么,偏执障碍……
“妈妈,我以后要当设计师,我要建一个真正的家…..”
“…….”
他从来不是一个爱刨根问底的人,但至少有过那样的时候。
等到所有要说出口的欲望变成了心照不宣,真的说出来的,也成了吊儿郎当的敷衍。
那已经是过了七岁那一年,母亲也不在了,只留下来一栋孤零零的房子给他。
床头是塞满了烟头的玻璃缸,落了尘灰的旧相框,他躺在那张没什么温度的床上,眼前薄纱微动,散去些烟味。
烟酒人生,沈明度以为这辈子也就那样了,直到一切成了镜花水月,那浮动着月亮的水面被打碎,爬出个鬼来。
门铃在这时候响起,断断续续地卡顿着,像那根破损的电线一样。
他看着天花板,恍惚了一阵。门铃?早被他砸烂了吧,一来二去的,都是原来的把戏。
这么想着,那铃声真就消失了,什么动静也不见。
沈明度从床上起来,打算开门出去,不管那些超自然事件,打扫打扫家里的卫生也好。
他的手刚搭上门把手,外面有了反应。
“欢迎回家。”甜美的机械女声从门外传来,紧接着便是门锁转动解锁的声音。
沈明度的手下意识地顿住,金属的冰凉触感逐渐侵入皮肤,他清醒了一些。不过没什么犹豫,很快,他手下用力,直接推开了房门。
玄关处空荡荡的,预想的恐怖场景没有出现。倒是有点做鬼的素养啊,好歹从门底下流出滩血什么的,再者,门不都开了吗,试试把那半张鬼脸塞进来一半之类的。
“江寂,是不是你?”西装外套早被换下,这会儿身上只套了件不怎么合身的衬衫,沈明度倚在柜边,对着那门道。
“……..”什么也回应也没有。
就是这样,才显得他像个疯子。沈明度踢开玄关边的杂物,站在那扇门后。
那扇高级防盗门确实开了,微弱的风从缝里透进来,小股小股的。
他推开那门,屋檐下没开灯,昏暗暗的一片,但确实空无一人。沈明度没多做停留,突然的快速回头,门也被砰的一声关上。
“呵。”他靠在门上,微微抬起头,眼前果真站了个人。“不吓我是不是很难受。”沈明度说。
偶尔能感受到的长久注视,压抑沉重的噩梦,第二天早上身上的奇怪的淤痕……他不是根木头,对什么都不痛不痒。
江寂,那个恶趣味的怪胎,自始至终都在逗他,像看一只不明情况就奋力挣扎的猎物。他轻而易举就能够让他开门,所以,就是故意的,包括那些似有若无的调戏,吓唬,全部都是。
如果说江寂真的想要一个报应,来报复当年的事,他成功了。
“我随便你想怎么样,杀了我,那也无所谓。”沈明度平淡的语气里没什么起伏。
他感受到江寂的靠近,不过,这里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好想你.....每天都在想你.....”一只手抚上了沈明度的脸庞。
“嘶——”他偏了偏头,什么也没说。
那冰冷的触感更明显,看来是不容拒绝。“为什么躲开我,不是.....随便我怎么样吗?”江寂阴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沈明度很少有这么强烈的抽烟欲望,他伸手,有些不自在地扯开半敞的领口。
“是不是谁逼你,你都会说这样的话。”江寂的脸忽然出现在侧面,恰好对上沈明度不耐的眼神。
“对。”沈明度闭着眼,一副要赴死的无赖模样。
“呵...”那气息萦绕在颈侧,带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痒意。“永远不会有第二个人的,死都不会....”
“.........”
沈明度:想抽烟。
这样折磨人的前戏还要做多久。
直到全身上下都动不了,下巴也被抬起,沈明度都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
唇瓣上传来很凉的触感,下一秒,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张熟悉又可恨的脸就在眼前,很近,近到嘴都能碰到一起。江寂就那样睁着眼睛,执着的盯着他,像死亡一样的沉着,又炙热地从中喷发出什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一遍。
沈明度是风流,但那大多是表面,很少有动真格的时候。
此刻他被迫承受着,呼吸也变得困难,嘴唇和舌头逐渐失温似的发麻,他更确信,先前那有意无意的试探只是逗弄。
骂人的话说不出,嘴里只能发出些“唔唔.....”的声音。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那感觉才从身体里抽离。
“.......这”沈明度微张着嘴,呼吸有些乱,不属于活人的温度似乎还停留在舌头上。“.....这不行。”他捂着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