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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 66 章 ...

  •   陈树生好像是从楼外密布的乌云下走来,脸上缀满了阴郁和戾气,他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陈树生,也从没见过这个地方出现一个这样的人。

      整个画面生出强烈的割裂感,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因为某些原因撞在一起。

      就像那天晚上,他躲在巷子里哭时,陈树生递给他的伞,而此时此刻,陈树生再一次出现在他生命中最绝望的时刻,用他同样脆弱的□□握住自己冲动的刀刃。

      鲜血没完没了地滴落下来,高星森整个人一颤,慌乱地松开了刀。

      太不可思议了,高星森有好多话想说,那个瞬间他却只是红了眼眶,又在片刻的沉默中突兀地晕了过去。

      陈树生眸光一颤,急匆匆地伸出皮开肉绽的手,将他接到怀里。

      “这又是谁?”

      “看他穿的和高星森一样的校服,是他同学吧?”

      “天呐,空手接白刃,我是在看武侠片吗?”

      “别围着了,这家伙看起来有点不好惹。”

      陈树生整个人散发着张扬的戾气,好像一团可怖的龙卷风,稍有不慎都会被卷入其中无法呼吸。

      可他抱着怀里的人时,动作却轻得像是抱着一片雪,温柔得不可思议。

      他轻轻眨了下眼,把高星森放在楼梯拐角,这个时候他又像是解开枷锁的野兽,毫无顾忌地走向地下蜷缩着的高建德。

      陈树生已经很久不会跟人打架了,他本以为生命中不会再出现令他失控和发狂的事,可是在他跑遍整个小区来到这里,看见高星森满头鲜血的那个瞬间,心里紧绷着的防线骤然断裂。

      他将高建德提起来重重扔在墙上,没去看对方渗出嘴唇的鲜血,只是一拳一拳地砸在他身上。

      围在远处的看客远远地观望着,没敢再前来,直到高建德整个人被揍得昏死过去,陈树生才直起身,阴狠的目光又对准人群中几对摄像头。

      他径直走了过去,人群慌忙地退散开,陈树生眯着眼,快步走向那几人,很轻松抽出他们手里的手机远远扔出楼下。

      “你干什么!我手机——”

      陈树生回身的动作顿了一下,背着众人冷冷地说:“要赔偿,来找我。”

      说罢,他走向角落里昏睡的高星森,弯腰轻轻将他抱起。

      和他刚刚疯狗一样的姿态不同,他突然变得很温柔,在感受到怀里的人皱着眉动了一下时,他只是很轻地说:“没事了,我们走吧。”

      -

      高星森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徐雅离开的那个夜晚,那是那年当中最冷的一个雨夜。

      他靠在爷爷怀里,哭着说他们还有以后。

      “妈妈,我饿了。”
      小伟搁下笔,冲客厅里打扫房间的大伯母说。

      他身旁的高星森仍然闷头写着题。

      “怎么一会儿又饿了?”大伯母无奈道,“冰箱里还有一个鸡腿,我去热来你吃——小森,你饿吗?”

      高星森垂在桌下的手轻轻揉了揉肚子,头也不抬地说:“不饿。”

      一个鸡腿,即便他饿了,又能怎样呢?

      从来都是这样。

      亲儿子和别人家的小孩是没法同等对待的,高星森很清楚这一点,也从来不去争抢些什么。

      大伯母沾满水的双手在围裙上抹了抹,转身走进厨房,小伟转过头来跟他炫耀说他有鸡腿,高星森没搭理他,合上写完的试卷塞进书包,又拎着书包走进爷爷的房间。

      大伯家没有多余的房间,他和爷爷住在一间。

      这时候爷爷已经病入膏肓,没有基本行动力,哪怕是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大伯一家人嫌麻烦,有意把高星森放在爷爷身边,夜里爷爷有什么需求,叫人的时候高星森必然是最先听见的,那就不用他们去照顾这难熬的夜了。

      高星森并不排斥这个安排方式,对于爷爷难以启齿的需求他总能笑嘻嘻地去完成,脏活累活他都不嫌,他对爷爷一直百依百顺,只是有一件事,他们已经僵持很久。

      他知道爷爷那里有一笔赔偿金,是爸爸去世的时候工地赔的,当初送走徐雅他偷出来一半,剩下的一半,他想用来给爷爷治病。

      起初他尝试好好和爷爷商量,却换来爷爷坚决的反对,久了以后高星森有些生气,每每提起这事,都会和爷爷吵上一番。

      爷爷说,剩的钱,留着他念大学。

      关于“勇敢的心”,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那时他为了向爷爷证明,他自己也有挣钱的能力,他不需要那笔赔偿金作为未来的资助,所以他签约直播平台,逼自己走向直播的路。

      起初因为他长得好看声音好听,再加上技术好,又什么都肯干,在那个小平台大火了一把,那会儿赚了很多钱,他拿着钱给爷爷看,爷爷却责怪他。

      爷爷说,他不想看自己这样,他只希望自己能和其他孩子一样安心读书、长大。

      “我不要。”梦里那个高星森倔强地红着眼,“爷爷,我只想你好起来,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傻孩子。”爷爷背过身,默默流着眼泪,“别说了,赶紧睡觉吧。”

      高星森不依不挠地追到爷爷床边,“爷爷,你就答应我一次好不好,我只想你好起来,只要你好起来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爷爷闭着眼睛不说话了。

      高星森撇着嘴替爷爷抹掉眼泪,眼红红地说:“爷爷,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爷爷不说话,这件事又是这样不了了之。

      幸运的是他在直播这条路做得越来越好,出色的游戏技术甚至引来了俱乐部的邀请,那时候他觉得他的人生要走向最光明的时刻了,他和俱乐部的人促膝长谈,聊完了所有合同细节,却在最后关头出了问题。

      合同上面规定,他要先作为青训生在俱乐部封闭式训练三个月,如果三个月内他打出成绩他就直接升入一线队,直播平台那边的违约金俱乐部全权负责。

      三个月。

      爷爷怎么办呢?

      所以他又折断自己的光明,重新走进爷爷的房间。

      他知道如果他离开三个月,回来以后家里的一切都会天翻地覆,大伯一家从来都不待见爷爷,他们只是想要爷爷手里的赔偿金。

      对于照顾爷爷这件事,从来都是敷衍了事,更过分的也不是没有。

      “一会儿不是饿了就是要上厕所!”大伯母气得叉起了腰,“你就不能尝试自己起来一下,你知不知道我每天很忙,好不容易休息一会儿,你又喊个没完没了!”

      爷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混浊的眼眸里浮出一点难过。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给我们造成了多大的麻烦?我每天上班回来要做饭要照顾小伟,还有随时随刻来服侍你。”大伯母刻薄地望着他,“还有高星森,你以为他不烦你吗?天天被你叫唤来叫唤去的,每次吃着饭又去服侍你屎尿的,哪个人受得了啊!人家早就烦你了!”

      爷爷垂下眼睛望着自己脏兮兮的床铺,突然觉得小腹一阵胀痛,他没敢开口,是大伯母突然闻到空气里一股难以忍受的臭气时掀开了他的被子,才发现他已经把屎尿漏到了床上。

      大伯母气得抄起一旁的棍子打在他身上,一边还哭喊着说自己命苦。

      爷爷却始终沉默着,苍老的脸颊浮出丝丝痛苦。

      “我是不会弄了,你自己等着你那乖孙子回来给你收拾吧!”大伯母发泄完,扔下棍子走出房间。

      房门合上的瞬间,泪水从这个老人眼里掉了下来,他闻着自己周身的臭气,哭得有些喘不上气。

      那天高星森和以往一样下课回来,走进房间的瞬间他却突然笑了起来。

      “爷爷!”高星森笑着扑倒爷爷身边,“你又尿床了!怎么跟小孩儿一样哈哈哈哈!”

      爷爷望着他,脸上却浮出一丝小孩子般的委屈,他什么也没提,只是和往常一样问他:“放学了?”
      “嗯,放了,今天没留作业,正好,我们洗洗去。”高星森把书包放在椅子上,笑盈盈地说,“正好想大扫除一下我们的房间,你和我一起吧爷爷,你负责坐起来看着我收拾,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就——”

      高星森指向白天大伯母拿起来抽在他身上的棍子,对爷爷说:“你就拿那个棍子打我,但是你别下手太重,打疼了我就哭,哼。”

      爷爷红着眼睛笑了一下。

      因为平日里上课的缘故,大伯一家如何对待爷爷的,若非爷爷亲口提起,高星森一概不知,偏偏爷爷对此也是从来不开口。

      那时高星森觉得大家对爷爷只是敷衍了些,倒不至于有些什么。

      直到高一的时候,爷爷的病越来越重,零零散散砸到医院的钱也跟打水漂一样没有起到什么效果,高星森觉得不能再这样了,他于是不顾爷爷的反对偷走那笔赔偿金,把爷爷送去进行了系统的治疗。

      赔偿金剩余的所有钱,高星森尽数砸进了医院,一分不剩。这家人得知后,一切的转变来得更快了。

      他和爷爷像是一个失去利用价值的工具,在家里处处被排挤针对,大伯一家甚至私下计划着要怎么把他们赶出去。

      那段时间爷爷有过一个多月的正常时光,他可以走路可以正常和人交流,可以自己完成吃喝拉撒的问题,所以对于家里一切的挤兑,高星森在看到健康的爷爷时,也只是觉得很幸福。

      可是好景不长,一个多月过去以后,爷爷突然又站不起来了。

      治疗不能停止,爷爷的病是个没有尽头的深渊,需要不停地往里面砸钱,才能稍稍平衡住。

      那个时候,“勇敢的心”同意接受公司的一切安排,所以对于弹幕上的调戏,他选择附和和顺从。

      那是他最需要钱的一段时光。

      他向二伯父一家借钱,却换来对方无数次的回避和委婉拒绝,可是明明这个正在忍受病魔的侵蚀的人,是他们的父亲。

      他搞不懂人怎么会无情到这个地步。

      更无情的是,当他某个夜晚回到家,看见大家拿着棍棒站在爷爷的床边。

      那是一个冬天,榕城最冷的时候。

      房间里棍棒敲击皮肉的声音促使他还没来得及换鞋就急匆匆地冲了过去。

      “你们在干什么!”

      大伯母的动作停了下来,她像是心虚一般把棍子扔在一边,什么也没说。

      高星森转头看见爷爷躺在床上,被棍子打得脸色煞白也一声不吭地忍耐着。

      “你在干什么?”高星森不敢置信地看向大伯母。

      “谁叫他又尿在床上,我收拾起来也很气的好不好?”大伯母没什么底气地喊道。

      “你一出生就会自己上厕所吃饭?”高星森眼眶通红,身体不住地发抖,“还是你这辈子都不会老?!”

      “你说什么呢?你怎么跟我说话呢?!”大伯母瞬间来了火,“你在我家住久了就真的以为你是个客人了吗!”

      “爷爷有这种情况你可以等我回来收拾,我不需要你们动一点手,但你为什么打他?”高星森无法控制地推了她一把,冷声道,“你别以为你是女的我就不揍你了。”

      高建德在客厅里看电视,纵容着他的女人欺负他的父亲,直到大伯母在房间里喊叫一声,他才满脸不耐烦地走进房间。

      “又怎么回事?不是我说你,爸,你想上厕所就不能喊我们一声?你弄到床上她收拾起来也累。”高建德烦躁地说。

      躺在床上的人颤抖地说出一句,“我喊了,你们在看电视,没听见。”

      高建德却当没听见,转头对高星森说:“你又是怎么回事高星森?大人的事有你一个小孩儿插嘴的份吗?”

      高星森低着头沉默许久,眼泪从他眼睛里掉了下来,他咬牙说:“大你妈的人。”

      “你说什么?!”

      “说你妈!滚!”
      高星森推开他,从衣柜底下掏出一个行李箱。

      他转头红着眼冲爷爷笑,他说:“爷爷,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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