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十一 斩夜 ...
-
出了墨梅斋，两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闷。如此看来，这次又是无功而返。
为什么身为书妖的青衣少年不愿同他们讲明他所知道的事呢？陆宇静在林时雨眼中看到同样的疑问，可少年不愿说，他们也没有办法。毕竟，韦梦兰的死已成定局，他们是受托来除妖，也不必调查韦梦兰真正的死因。
“现在怎么办？”林时雨的声音再度响起。
陆宇静犹豫着要不要再在韦家停留一段时间，突然间，他感到周身环绕的异样气息。不知何时，两人已经被这样的气息所包裹，而这气息和白日韦府中残留的妖气极为相似。
好浓郁的妖气。
他心道不妙：“怕是那个妖物回来了。”
“去看看。”林时雨当机立断。
两人循着方向，悄声行至一处小院之外。已是夜半，院中房屋的窗口却还透着灯光，屋里的人在说着什么，声音听不真切。
“这是韦慕柳的住所吧。”林时雨判断道。
陆宇静默默点头。屋里的人还在讲话，若是靠近察看，未免有些失礼。他踌躇了一下，还是向林时雨递了个眼神。林时雨会意，两人同时隐去声息，向院中走去。
进了院子，屋内的声音便能听清许些。一个女人在说着什么，陆宇静没有刻意去听，却也认出了那是韦慕柳的声音。可此时，她的声音已经失去白日时的平静，变得尖锐刺耳。
“你做的那些事，可别当我不知道。”
这话的语气带着狠意，陆宇静闻言不禁皱眉。
屋里一阵沉默，接着，一个男人含糊不清的声音响起：
“……随你怎么想，反正她已经死了。”
那个女声冷笑：“即使是死了，也要惦记着么？”
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发出闷响。男人怒道：“韦慕柳，你先看看自己都干了什么！”
夜半时分出现在韦慕柳的院落，这男人只能是韦慕柳的夫君。陆宇静目光一沉，他突然想起自己来曳城不久后听到的流言，那是关于韦慕柳这桩婚事的。
莫非是……
他正欲继续听下去，却听到一声弦音在耳边炸开。那琴音音色并无特别之处，却仿佛带着千斤的重量。琴音入耳，陆宇静顿时感到气血上涌，视线也模糊了几秒。他稳住神识，心中警铃大作。
哪里来的琴音？
屋里，韦慕柳和男人仍在争执着什么，明知道他们讲的事同韦梦兰脱不开干系，可陆宇静已无暇顾及他们的谈话内容。他看向林时雨，林时雨显然也听到了那琴音，脸色煞白。
妖气的主人来了。
“来都来了，不如会会面吧。”
陆宇静听到一个声音在自己耳边轻声说，他回头看，自己身后并没有他人，但空气中法力的波动越来越强。
糟了。
陆宇静下意识出声提醒：“时雨，在上面！”
霎时间，巨大的结界在身边展开，陆宇静和林时雨略带狼狈地跃上屋顶。脚下屋舍内的声音被隔绝开来，周围寂静得可怕。
“是那个在韦家留下妖气的妖物。”陆宇静道。
结界的边缘开始收缩，能看到空气中幽幽的绿色荧光向他们的方向拢过来。感受到结界边缘的巨大的压迫感，两人只好顺着壁面移动的方向走。头顶月光也被结界染成了泛绿的惨白色，将这一幕映得诡异。
琴声仍不时在耳边响起，刚开始是不成调的琴音，随着结界的收拢，琴音越来越快，最后落在耳里，已是一首疯狂凌乱的曲子。听到琴声，陆宇静感到胸口传来疼痛，呼吸也开始紊乱，只得抽出些精力，运功护住心脉。
琴声落了，结界的中心，一个长发男子抱琴站了起来。那男人背对着月光，看不清他的面容。他穿了一身白袍，胸口挂了一枚叶子形状的绿宝石，此时，绿宝石正在散发着梦幻而神秘的光泽。
“两位小友，幸会。”他微微欠身。
林时雨壮着胆子问：“你是？”
“在下青墨。”男人说，他的声线如同丝绸般柔和。
男人向前走了几步，月光倾斜下来，两人都看清了他的面容。他的面部线条极为柔美，额头上有一个黑色的图案，看形状像一簇火苗。他的一双眸子如同宝石，也是荧荧的绿色，在黑夜里，闪耀着狂热而危险的光辉。
“妖君阿蘅的护法之一。”陆宇静低声说。
“正是。”青墨笑了笑。他用空出的一只手拢了拢未能扎住的黑发，陆宇静看到他那只纤细白皙的手上戴了一枚银光闪闪的戒指。
“青墨护法是有什么事么？”陆宇静礼貌地问。
“没有其他事，只是觉得月色甚好，这样的良辰美景，又刚好遇到了林瑛的高徒与爱女，不讨教几招，多少有些难以尽兴。”青墨的指尖覆上琴弦。
“护法的术法高超，不敢。”陆宇静道，他感觉额上有些冒汗。青墨原本就是阿蘅手下最为神秘的护法，听他刚才的琴音中透出的修为，自己同林时雨无论如何也打不过他；况且，凭第一印象，陆宇静隐隐觉得，面前的男人不像花姬那样无心伤他们。
“溪山剑法，我倒想领教很久了，此番有机会，怎会错过。”青墨轻轻一笑。
“慢，有些事我们想请教护法，不如待我们说完，再论切磋之事。”陆宇静道。
青墨并不理会，他的琴弦散发出墨绿色的光泽，乐声自他指下流出，在寂静的结界中更加清晰。
优美的乐曲，却处处是杀意。
陆宇静咬牙做法，蓝色的结界自他手中展开，护住两人。林时雨也施加灵力，试图加固结界，可两人的修为摆在那里，不消片刻，他们便感觉有些支持不住。
“不愿出剑么？”
青墨的眼神在溶溶月色下更加明耀。他手中音调一转，琴音变得诡异粗涩。
陆宇静感到身上的压力更甚，他的手已搭在剑柄上，却始终不敢出剑。先前自己从未与以乐声为武器的敌人有过对战，若是此时撤去结界出招，自己必会露出破绽，即使有林时雨相助，他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剑招能对青墨造成伤害。
现下只能先僵持着，可他们又能持续多久？
对面，青墨突然身形一颤，手下的乐声也慢了几拍。陆宇静诧异，随即意识到又有人来了。
不知何处传来箫声，乐声如清澈的泉水，漫过纷乱的琴音。陆宇静感到身上那股无形的力量瞬间轻了不少。他看向林时雨，林时雨的神情也轻松了不少。
是谁？他从林时雨的眼中读出了同样的疑问。
青墨抚琴的速度加快，乐曲彻底转为扭曲的音调，不堪入耳。可那箫声依旧按着自己的节奏，不紧不慢地在月下流淌。陆宇静感到入耳箫声中所蕴含的充沛灵气，这不似除妖世家的气息，但也绝不是妖物的术法。
来着究竟是何人？他不敢放松警惕，拉近了自己与林时雨的距离。
突然，青墨手下发出一声杂音，琴曲戛然而止。
弦断了。
青墨的声音带着失望：“不巧啊。”
绿色的结界光芒变得黯淡，显然，结界已经因为那箫声中的术法而无力支持。陆宇静看准时机，一把拉过林时雨：“快走！”
青墨看着两人迅速离去的背影，却并没有追。他的手指摸到断了的琴弦，面上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狰狞。
-
月色如洗。
男人立在屋顶，墨色的长发在夜风中轻轻颤动。他又低下头，借着月光，男人看到自己指尖渗出的血珠。
“你们妖君，似乎没打算让你出手伤林瑛的徒弟和女儿。”他听到自己身后传来的声音。
“是啊，我也没打算伤他们，只是同他们玩玩罢了，没想到居然将你引来了。”青墨转身，看着来人，“圣君不动你，是顾及到你的身份，我建议你不要得寸进尺。”
来人身材高挑，听音色大抵还是青年。他披着黑色的斗篷，面部则完全被一张花纹奇异的银色面具所遮盖，面具左眼的位置上停着一只黑色的蝴蝶。
“你们妖君怎么想，与我何干。”那人声音不带任何情绪。
“你也是很奇怪。”青墨说，“明明圣君的所作所为是在替你家复仇，你却总是坏他事。”
“替我家复仇？算了吧。”那人讽刺道，“我不需要他复仇，更何况当年的事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他置身事内，又怎会不知。”
“罢了，我没兴趣同你说这些。这些事，你不如当面与圣君讲清楚——怎么说，他也算你半个长辈，不是么？”青墨手指在琴弦上滑动，擦出一道绿色的光。
“你干什么？”那人面对着青墨，戒备道。
“难得一见，想同你切磋一下。”青墨答道，他眼中升起兴奋的火焰。
“你的弦已经断了，拿什么同我交手。”
那人显然不愿与青墨再起冲突。他转身欲离去，可青墨的速度更快，瞬息间，绿色的光束延展开来，拦住那人的去路。
青墨的眼里光芒更胜：“走不走得了，可由不得你。”
那人被迫停步。他转过身来，银色的面具冷冷地对着青墨。他周身凝聚起淡紫色的光，黑色的蝶影自光中无声地升起，在他身边上下翻飞。
青墨勾起一丝满意的笑：“很好，那么，出手吧。”
那人轻蔑道：“我出手，你配么。”
青墨目光一暗，断弦之琴在他手中化为光点，消散在月光下。
他口中念念有词，刹那间，绿色的光芒在他身后拔地而起，形成一棵巨树的幻象。那幻象有着巨大的树冠，树冠上透明的叶片颤动，不时有光点落下，消失在夜色中。
那人的语气中带了惊讶：“你……”
树叶的幻影在青墨胸前汇聚，形成一股强劲的气流。青墨的长发在空中纷飞，发尾竟已泛出墨绿的色泽。
青墨双手推出，那气流顿时裹挟着叶片，冲向对面的男人。
那人并不动，他身上紫色光芒变得更加明亮，绿色的叶片触到他周身环绕的紫光，便立刻消散，丝毫无法伤到他分毫。面对着强劲的气流，那人的斗篷随风飘动，可他依旧稳稳立在屋顶，没有一丝慌乱。
“即使如此，你还是不肯出手么？”青墨眯眼看着那人。
那人开口，声音中透露着恍然：“原来如此……短短几十年，修为却大涨至此，先前我还真当你天赋异禀。”
青墨微笑：“琴弦断了又如何？若不是离开了那个地方，我还真不一定会有今天这样的实力。”
那人叹道：“是啊，但若要我出手……你不配。”
青墨敛了笑意。他突然向前移动，身形迅速而诡异，仿佛是瞬间出现在那人的面前。两人的距离很近，青墨能看清银色面具右侧空洞的黑色眼睛，还有蜿蜒的银色花纹。
“我一直很好奇，你的面具底下是怎样的一张脸？”青墨凑近黑色的斗篷，“不会是和那个丑陋的女人——”
黑色蝶影自他眼前划过，青墨甚至能感到蝶翼掀起的气流。他轻笑一声，躲开那人的攻击。
这话是在激那人，没想到他竟真因这话出手了。青墨知道这面具另有他用，面前的人容貌并不丑，虽然青墨没有见过，但从圣君的话语中有所听闻。当年，还是少年人的他不仅有出众的外表，天赋也极高，虽说因身世，他在家里被有意排挤，但也难掩其出色。
若不是那件事，他恐怕早已是名满天下的除妖师，一路顺风顺水。
甚至，如果不是那件事，圣君也不会如今日这般。
那人的怒意似乎被青墨一句有意无意的话语点燃了。他抬起手中的箫，伴随着几个音调，蝶影交错，灵力急剧波动，在四周炸裂开来。
夜空中，白紫交织的光芒暴涨，一对巨大的蝶翼缓缓展开，如同神明睁开了眼眸，冷冷地由高空俯瞰人间。
青墨的眼中闪过惊愕。
这样的术法……
怪不得，怪不得当年，除妖世家做出了那样的选择！
来不及躲闪，全然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慑，青墨看着光芒从头顶的夜空落下。他身后巨树的幻象意识到危险，试图为他挡住攻击。灵力与妖气相撞，两人的身影都被刺目的光线所笼罩。
光线消散，青墨的身子晃了晃，他努力让自己站稳。一抹鲜血自他苍白的嘴唇边流下，在月色中显得妖异。
“还是别和我打了。”那人轻巧地后退，同青墨拉开距离。黑色的蝶影依旧在他周身环绕。即使用了这样的术法，他也如没有耗费多少灵力一般，动作轻盈。
“就这点水平，不要辱没了你的师门——哦，我忘了，你不过是个被自己师姐赶出来的叛徒。”
青墨的脸色极其难看。他抬手抹去唇角的血迹，挤出一句话：“没想到，你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那人转身：“同你说这些话，晦气。”
“这百年，你的功力竟已如此……”青墨盯着他，“不愧是——”
那人似乎意识到青墨要说什么，他立刻打断青墨的话：“知道就好。我警告你，不要动林家人。”
声音渐渐远了，那一袭黑色的身影隐没在夜色之中。青墨看着远去的身影，目光阴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