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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三十七 邂逅 ...


  •   曲鸣站在清风轩的屋内,欣赏着墙上挂着的字幅。林时雨陪她待在屋里,颇有些心神不宁。

      “你大哥的字不错,他倒挺有雅兴。”曲鸣的目光移至字幅的落款处,饶有兴味地说。

      林时雨干笑一声:“大哥字就是很好看,我们那儿过年的春联,长辈都指名道姓要他来写。这清风轩先前素得很,他到这里暂住,这不得借机向他讨几幅墨宝。”

      曲鸣有意无意道:“倦峰这孩子,修为不佳,但很会处事。”

      林时雨只得点头:“那是,那是。”

      曲鸣却扭过脸,观察着林时雨的神色,良久,她微微一笑:“怎么,称赞了你师兄,又称赞了你大哥,偏偏没夸你,心里不舒服?”

      林时雨心里顿时翻起惊涛骇浪,她努力控制住表情,扶额苦笑:“曲前辈,我活了二十多年,不曾见过您这样说话这么直的人……”

      “啊,我说话就这样。”曲鸣道,“你对你大哥倒还好,但对你师兄,总归有点羡慕——乃至妒忌吧?”

      她的问话直白而尖锐,林时雨想了很久,表情渐渐庄重起来:“前辈,你说得不错……小时候,我会想,为什么父亲会看重他而并非我,以至于将云岫给了他?明明,我才是父亲唯一的女儿……但我早已释然了——尤其是那三年在浩云峰上,我想了很多,师兄比我有修行的天赋,又比我努力,倘若我是长辈,也会更加看重他吧……”

      “我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也不觉得这是多么难以启齿的事,年少时,谁不会与兄弟姐妹或是同辈的弟子暗暗较劲呢?就是前辈您,不也曾将父亲视为对手么?即使到了现在,我还是有些羡慕师兄,但我绝不会嫉恨他——他可是同我一起长大的师兄啊,他高兴了我会跟着开心,他遇到难事了我也会焦急……其实,师兄他也很不容易的,他和前辈您一样是很骄傲的人,在这里,他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开心……我也没办法安慰他更多,只能希望他好。”

      她深吸一口气,接着说:“前辈,我知道,因为那件事,您不喜欢我,觉得我败坏了父亲的名声,又使林家蒙羞;我也知道,我修行时努力不足,您对我颇有微词。但,我说的这些,都是真心话。”

      曲鸣的表情终于多了波澜:“时雨,你说的那件事……也不是……至少,不全是你想的原因。”

      林时雨没有听懂曲鸣的话语,她以询问的目光看向曲鸣,曲鸣却避开她的视线,自言自语道:“罢了,多说无益,不聊这个了。”

      可林时雨并不放过这个话题,她追问道:“那,前辈为什么……”

      曲鸣抬眸,向她轻轻摇头,狭长的双眼里竟多了几分苦涩。林时雨一怔,她意识到曲鸣是真的不愿多说,便也不再追问。

      “你对你师兄的羡慕,大概也是出于你父亲的态度吧?”曲鸣移开话题,叹道,“很多兄弟姐妹间的矛盾与争执,都是源自偏心的父母。”

      “我和师兄可没什么矛盾,况且父亲也不能说是偏心,只是——”林时雨尝试着寻找一个合适的形容。

      “到底是对你缺乏认可,加上后来的事……”曲鸣道,“你同你父亲,大抵还未真正和好吧。”

      林时雨默默点头。

      曲鸣抬手拍了拍林时雨的肩膀,慢慢道:“想开些,其实,有一天你会发现,我们这些做大人的,也不过如此,都是普通人而已,纠结所谓认可与否,真的没多大意义。”

      “是啊,这不就像我对前辈您么。”林时雨不免小声说,“我之前可特别崇拜您,您倒好……不过,刚才这些话,我可不会对其他人说的。我能对前辈您说这么多,也是因为您始终是我少年时憧憬的人啊。”

      曲鸣半搭在林时雨肩上的手一僵,她突然笑了,笑容里竟带着几分不曾见过的温柔:“所以啊,时雨,你也没必要在意我对你的看法,有些事上,你做得比我好多了……不过,你的术法确实是该练练了。”

      林时雨满心疑惑,她不知道曲鸣认为她哪里做得好,也不知道她的态度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温和,但看到曲鸣无意多说,她只好点点头:“前辈说的是,我今后一定努力。”

      她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说:“我听师兄说,您要离开曳城了?”

      “是啊,我在曳城停了有些时日了,是时候离开了。”曲鸣说,“也不该再打扰你们了。”

      “哪有的事……”林时雨嘴上客气着,心里却在盘算着要不要问问吴天雪和穆槐的事。曲鸣察觉到她的欲言又止,向她投来锐利的视线:“怎么了?”

      “前辈,您知道穆槐和天雪……”林时雨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他们以前不是认识吗?您知道他们曾经有怎样的交集吗?”

      “哦,原来是问这个。”曲鸣恢复了往日里似笑非笑的神情,“年轻人的事,我上哪儿知道去。阿槐那丫头和你说什么了?”

      “她没说什么,不然我也不会问前辈您啊……”林时雨说,“算了,当事人都不愿意说,我也不瞎打听了。”

      “穆槐那孩子……”曲鸣叹了口气,“那孩子心眼儿很多的,有些事,我对她是睁半只眼闭半只眼,她还以为我不知道呢。”

      林时雨怔了怔:“此话怎讲?”

      曲鸣却摇头:“没什么好讲的,自己徒弟呗,我肯定护短。你好奇他们的事,大概也是关心你们店里那个凡人少年吧?时雨,近些年妖君的势力扩大,常人对除妖世家不再像曾经那般敌视,但归根结底,这层隔膜,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越过的。”

      林时雨听出了曲鸣隐晦的提醒,思索片刻,她低声道:“我知道,可是,这和身份没什么关系……虽然我和师兄先前对他有所隐瞒,闹得有点尴尬,但这大半年在清风轩朝夕相处,他对我们来说早已是重要的同伴……我师兄和他虽然只是名义上的师徒,但师兄他向来稳重,若是真没感情,也不会玩这样扮家家酒的游戏吧。”

      曲鸣见林时雨这样讲,只得笑笑,丢下一句:“有这份心,也是好的。”说罢,她转身出了屋子,留林时雨一人立在字幅边。

      几日后,曲鸣师徒向清风轩众人告别。待她们出了清风轩,林时雨见吴天雪站在院角的回廊下,便走过去问他:“喂,穆槐姑娘同你是旧识,你也不去送送?”

      吴天雪摇头:“还是算了,这次重逢本就在意料之外,很尴尬,让它过去吧。”

      “冒昧地问一句,你俩谁比较尴尬?”林时雨厚着脸皮追问。

      吴天雪瞥了一眼林时雨,没好气道:“别套我话啊。”

      他顿了顿,却又补上一句:“我想,是我比较尴尬。”

      “真的吗?”林时雨半信半疑。

      “真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小师叔你不是江湖经验很丰富,看不出来么?”吴天雪轻轻笑了一下。

      林时雨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因为武功的事,她对你很愧疚。”

      吴天雪的视线闪了闪:“嗯,其实没事,是我情愿的。”

      “你——知道啊?”林时雨小心地问。

      “不是,我不知道的……谢谢小师叔你告诉我这件事。”吴天雪说,他的语气很平淡,一如他现下的心情。这次重逢,是意料之外,但也并非完全没有预兆,然而,他们依旧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告别……多年后,她能亲口告诉他,她的抱歉么?即使到了现在,即使早已明白那只是虚幻的光亮,他到底还是有一抹爱怜,源自内心深处,明净如春日的阳光。

      只是,真的会再次见面吗?他们还年少,年少的残忍便是看似身前有无数道路,最终却只能走上注定的结局。出于某些私心,他没有去送别,但这可能便是永别,他们短暂的交集如同流星,余生只能在记忆里回味那一瞬的光华。

      但……也没有关系,这样就好。

      他盯着檐下晃动的风铃,突然轻轻问:“小师叔,你有时候……会感到寂寞吗?”

      “寂寞?”林时雨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回答,“肯定偶尔会有吧……为什么问这个呢?”

      她对这个词有些陌生。从小到大,她身边似乎一直有很多人相伴,就连在浩云峰上的那三年,林倦峰和林致江也会时不时来探望她。除去某些情绪低落的时刻,她很少感到真正的寂寞。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到我第一次见到师父时的情形了。”吴天雪说,“小师叔,你想听么?”

      -

      同穆槐分别后,吴天雪还是回到了那座小城。同伴们对他不告而别又突然出现很是好奇,但吴天雪始终没有解释,久而久之,同伴们便也失去了好奇。

      他重新回到街头,靠着小偷小摸与招摇撞骗维生。他没有向任何人说过自己失去了武功的事情,尽管这件事迟早会随时间的推移而暴露,但混得一日算一日,至少目前,他着实没有心思思索将来。

      那天,他和几个同伴在一处茶楼闲坐,暗中寻觅猎物。这茶楼是玉锦庄的产业,对他们几人早已视若无睹,吴天雪拣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着,也不喝茶,只是取了两只白色茶盏,低头把玩着。然而,若是有人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的余光始终落在斜前方的客人身上。

      吴天雪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那位客人,那是个面生的青年,二十多岁的样貌,眉目俊朗,浅青色衣袍将他衬得逸秀出尘。青年慢慢喝着茶,神情很安静,不知为何,吴天雪似乎从青年的眉眼间看出了几分落寞。

      他站起身,走到青年旁桌,向桌上正在对谈的客人道:“二位爷,听闻你们刚在聊这附近的街头戏法,不知二位可曾听过一出戏法,名为‘三仙归洞’?”

      那两位客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位点点头:“那是自然,这三仙归洞是使三枚石子在两个碗底下来回变换,不管这两只碗内最初扣着几枚石子,老手都能让碗下石子的数量随心而变,名曰‘仙人指路’。怎么,小兄弟对此也很有研究?”

      吴天雪笑道:“研究谈不上,不过是略会一二。这三仙归洞呢,实则是考验在手上藏石子的本事,还有放石子的速度。小的技艺不精,仙人指路常常不灵,要说靠这点手艺吃饭,那还差得远。”

      他嘴上说着,却拉来一张凳子,在这两位客人旁边坐下:“二位既然对戏法颇有了解,不如赏脸玩一把?一局也就几文钱,赢几局这茶钱不就回来了,倘若手法被二位看出破绽,那也算我输,如何?”

      那两人商量几句,答应了。吴天雪从衣兜中摸出三枚石子,扣到那两个白瓷茶盏之下,又从一旁抽了根筷子,在杯底轻敲两下,朗声道:“看好了!”

      他们玩了几局,两边有输有赢,到最后还是让那两人赢了几十文,算是抵了茶钱,还小赚了不少。两位茶客欢喜地离开了,吴天雪却转到那神情安静的青年桌边,在他面前坐下。

      “这位公子,有兴趣玩一把吗?”

      那青年抬眼看吴天雪,漫不经心道:“你刚才输了钱呢,要是还输,可怎么办?”

      他的语气很温和,其间带了几分笑意,听不出分毫戒心。吴天雪叹了口气,说:“公子您刚才也听到了,小的手艺不精,要真有行家的本事,早就去另谋高就了,也不至于沦落到靠运气赚几顿饭钱。如果在您这儿还输,那只能说天意不可违喽。”

      青年颔首:“那来一局吧。”

      吴天雪把石子往桌上一撂,正要拿茶盏来,却听青年说:“这样吧,我们赌得多些,三钱银子一局,如何?”

      吴天雪心中一跳,他感到有些不对,但那青年身上的衣衫很是考究,神色也显得自然,其间还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好奇,他便不多怀疑,伸出手来:“好,就按公子您说的来。看好啊,这手上没东西啊,先看手前,再看手后。好,现在把它盖上——公子您说,这只茶盏下有几枚石子?”

      青年报了个“二”,吴天雪将茶盏掀开,那茶盏下空无一物。青年也不含糊,掏出银钱推到他面前:“再来。”

      数局下来,吴天雪输输赢赢,手边的银钱却是越堆越多。青年叹道:“看来,今天不得老天眷顾呢。”

      吴天雪装模作样地赔笑:“哎,这可不一定,翻盘那是常有的事”

      “你觉得我能翻盘么?”青年摇头,“不如,我们一局定胜负,赌注便是你赢的所有银钱!”

      吴天雪暗喜,面前这贵公子终于沉不住气了:“好,一局定胜负!”

      他掀开茶盏,却是一怔——本该有石子的茶盏下什么都没有了,就连从手中滚落的石子也不见了踪影。对面,青年抬眸,他摊开右手,掌中落着吴天雪的三枚石子。

      吴天雪大惊,他想起身,却发觉自己似乎被一股大力禁锢在原地,四肢动弹不得。青年手中蓝光一闪,那三枚石子便轻巧地落回白瓷盏之中。

      “天意不可违啊。”青年慢条斯理地将他面前的银钱收走,语气淡淡,“你说你手艺不精,这倒不是自谦,那些街头的手艺人都只是单单靠手法,你却还要用内力作弊。”

      吴天雪动弹不得,自然无法反驳。其实,他将这“三仙归洞”玩得很精,但这把戏很考验手法,就算是他也难免出错,用内力多少会安逸些。从南木大泽回来后,他昔日的内力所剩无几,但应付这种把戏还是绰绰有余,没想到竟会被这青年看出来。

      “先前赢了钱的那两位客人,大概是你的同伴吧。”青年站起身,“这术法会将你定在此处,一个时辰后便会解除。世事艰难,我劝不了你们,只能给你个教训,有这般功夫,还需用在正道上。”

      言语间,一柄淡银色长剑缓缓于青年腰际浮现,玉石剑柄末端悬着一束淡蓝长穗。看到那把光泽奇异的剑,吴天雪顿时反应过来,这青年竟是一位除妖师,只不过先前隐去了佩剑。曾经的他万万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也会载在这种事上。

      吴天雪在那里干坐了一个时辰,待术法解了,他才撑着桌子慢慢站起来,向茶楼外一拐一瘸地走去。街上天色已暗,他的两个同伴等在不远处,见他出来,两人凑上来:“小吴哥,怎么才出来啊,赚了不少吧?”

      吴天雪的脸色差得可以:“赚什么赚啊,那家伙是个除妖师,人把我教训了一顿,早就走了。”

      “啊?又是个除妖师?”那两人大惊,“小吴哥,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吴天雪无言,他视线一转,却见街角的灯火阑珊处,青年静静立在那里,身影有些孤寂。他腰间的长剑上银光流转,有如泛光的云雾,隐约映亮黑暗的一角。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他敷衍地对同伴说,“你们先走吧”

      等同伴离开,吴天雪走到青年身边,试探着问:“大人还没走啊?”

      青年并不意外,侧脸看向吴天雪。

      “不必这样称呼我……”他温和道,“你身上的术法已经解开了,还有什么事么?”

      吴天雪看出青年对自己并未不耐烦,稍稍放下心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今天的事,真是对不住。”

      “嗯,以后莫要骗人了。”青年说,或许是他也觉得这话轻飘飘的,毫无分量,接着又轻轻叹了口气。

      吴天雪没法回答,只得找话道:“来这里的除妖师不多……大人——您是为何而来呢?”

      “为何而来?”青年苦笑了一下,“其实,我无处可去。”

      吴天雪愣了愣:“这又是为何?”

      “说来话长。”青年的语气有些惆怅,却没有过多解释,“你们这里没有除妖师驻守,对我来说倒是好事。恐怕,我会在你们这里停留一些时间。”

      吴天雪想,恐怕这个除妖师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他便不多问,只是轻松道:“那挺好的,这里是小地方,清静。”

      青年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也没有表露出要吴天雪离开的意思。吴天雪回想起茶楼里,青年独坐时有些落寞的神情,不禁恂恂开口:“您初来乍到,对我们这里不甚了解吧?我看您刚才也只是小饮了几杯茶,这附近有家不错的馆子,不知您有兴趣么?”

      华灯初照,夜风清朗,青年望向吴天雪,眼里氤氲出一片温暖的灯火。

      “好啊。”他微微一笑,“劳烦你带路了。”

      卷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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